家宴設在了太皇太後的永壽宮之中。


    比起別的王朝和大晉其他帝王的時代來講,如今家宴的人數是比較少的,隻有趙陳燕三家外戚,和在京的諸王們。趙家來了趙國侯以及趙國侯夫人、趙國侯世子以及世子夫人、還有邯鄲侯以及邯鄲侯夫人,還有年輕的一輩子弟,陳家隻有陸成侯和陳化,燕家更是隻有燕趙歌自己。


    不過人數比較少也隻是相對於其他時候來講,畢竟皇家本身就是一個支係龐大的家族。不算已經和小皇帝成了隔房兄弟的鄧國公司鑒宏和壽安郡主洪宇,禮福沈湘江五王的子嗣妻妾就遠遠超過了三位數。


    這裏要說的是,雖然五王整府入長安,但是禮王並禮王世子是沒有入長安的,早在興平二年的時候,禮王就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禮王世子以及世子妃一直在禮王身邊盡孝,說是盡孝,但其實禮王府上上下下都在等著禮王去死,實在是禮王活得太久了,連禮王世子都有些顫巍巍的了,看東西都要眯著眼睛看,禮王世子的長子都有孫子了,禮王竟然還活著。


    禮王是世祖皇帝的四子,隻比代宗皇帝小幾個月,而皇位已經從代宗皇帝又傳了兩代了,連長安都覺得心急如焚。至於同一時代的福王,福王是世祖皇帝的幼子,比仁宗皇帝還小兩歲,體格正硬朗著,喊一聲都中氣十足。


    在京的封王唯一沒受邀請的是濟南王,司鑒宏身世的事情長公主已經告訴了趙太後,趙太後勃然大怒,若不是還沒有實證,她幾乎就要將大宗正叫進宮裏來奪了濟南王的爵位。作為暫時性的懲罰,濟南王沒能入宮參加這一次家宴,如果這件事並不屬實的話,說不定會得到一些補償,但這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濟南王被奪爵已經成了必然。


    永寧宮中大約有四五百人,按著身份、性別和年紀分開坐了幾處,像年紀超過七歲又不到十五歲的孩子們就在偏殿坐到一處去了,郡主縣主們也坐了另一處,親王們坐一處,外戚又在一處。


    趙太後和陳太後都很喜歡這樣的場麵,熱熱鬧鬧得看著格外舒心。


    這是陸成侯頭一回見到自己的嗣子陳化,十幾歲的孩子規規矩矩地在他身前坐著,問什麽答什麽,絕不多一句話,言談舉止也是極有禮貌的,唯一不足是對他恭敬有餘親近不足。陸成侯隻看著陳化,就會想到自己那個年幼時就十分聰穎的嫡長子,若是沒有丟,如今怕是都娶妻生子了。還有他的女兒……


    陳化看著他神色裏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痛苦,猶豫了片刻,小聲地問道:“父親,您要不要稍作休息?”


    陸成侯搖了搖頭,抬手想要撫摸一下陳化的頭,但是看著陳化頭發束得緊緊地,他這手下去怕是就要散亂了,便讓手掌落到陳化肩上,輕輕拍了拍,道:“為父沒事,你是個好孩子,在太學裏要刻苦一些……不用那麽刻苦也不要緊,身子是最重要的。你母親早早去了,家裏現在隻有個不成器的兄長,他犯了錯還叫你擔任責任,,為父會多多教導他。等休沐,回家裏住一住,院子早就給你掃出來了。”


    陳化咬著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陸成侯話裏的關愛是很容易就聽得出來的。他年幼喪父又喪母,被長兄長嫂撫養長大,因為家境不好,常被長嫂白眼,還要連累長兄挨罵。後來又被族裏挑著過繼了出去,他原本隻是想著,他走了長兄就不會被罵了,卻沒想到因禍得福。


    陳太後填補了他缺失的母愛,而陸成侯如今,也開始試著做一個父親。


    燕趙歌跟著長公主進來,立刻吸引了殿裏眾人的目光。


    翻遍先秦、前漢、大晉三朝史書至今,燕趙歌是第二個入贅皇家的駙馬,不由得讓人多看了幾眼。上一個是寵妾滅妻的老臨原侯,已經被除了宗室名冊了。


    長公主對著殿上的趙太後跪了下來,拜道:“兒臣給母後請安,恭祝母後千秋萬歲。”


    燕趙歌跟在她身後跪下,拜道:“微臣恭問太皇太後、太後聖安,恭祝太皇太後、太後千秋萬歲。”


    趙太後笑著讓長公主起來,看向燕趙歌的時候,臉上笑容不免收斂了一些,但對於燕趙歌這個女婿她還是十分滿意的,尤其是前頭有老臨原侯這個將天家尊嚴踩在腳底下的這個例子在。


    “快快起來罷。”


    燕趙歌起身,跟著長公主和諸王寒暄,順便認認人。


    禮王府領頭的是禮王幼子,因為禮王其他子嗣都已經病死了,僅剩的禮王世子和禮王幼子看起來也不像是身體好的。


    福王看上去倒是相當精神,頭發都是烏黑的,燕趙歌甚至覺得這位看起來比自己的父親年紀還小些。體格瞧著也十分硬朗,說句大不敬的,看著再熬死一個皇帝似乎也不成問題。


    沈王是司傳鑠的父親,司鑒楊的祖父,特意和沈王世子一齊領著司傳鑠和司鑒楊來道謝,看到燕趙歌謝了一遍又一遍,道:“多謝燕侯提攜吾兒吾孫。”


    燕趙歌連忙回道:“沈王、沈王世子客氣了。”


    司傳鑠和司鑒楊一齊站在沈王身後,對著燕趙歌做了個鬼臉。


    司鑒楊:“……”


    燕趙歌啞然失笑。


    湘王和江王在宗室裏是沒什麽存在感的,沒什麽賢明倒也沒什麽錯處,子孫也不多,不像沈王府子孫近百。


    又和司鑒宏寒暄了幾句,長公主領著她到趙太後身邊,讓燕趙歌坐在自己下首。位置和諸王持平,倒也說得過去。


    “今日朝儀,皇帝覺得如何?”趙太後問道。雖然說的是皇帝覺得如何,但實際上問的自然是長公主,一個牙還沒長齊的奶娃娃怎麽也是說不利索話的。


    “甚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上計的成果也是不錯的。”長公主答道。


    趙太後笑了起來,道:“這就好。”


    遂不再過問這些事情,長公主自幼被仁宗皇帝做儲君培養,在這方便比趙太後更懂得權衡,既然局勢還算穩定,沒有失控,趙太後也就不打算上去插手,隻是依照慣例問一句罷了。


    酒過三巡,陳太後看著安安靜靜吃菜喝酒的燕趙歌,忽然道:“燕侯和長公主的親事已準備了半歲,不知正日子定了沒有?”


    燕趙歌怔了一下,看向長公主。進來之前可沒有說會提到成親的事情。


    長公主麵上露出幾分詫異,顯然也是沒有料到。她稍作思考了一下,道:“這是禮部負責的事,太後若是感興趣的話,不若遣人召禮部尚書進來問上一問。”


    陳太後訕訕一笑,道:“我也隻是隨口一問。”卻不再多言了。


    趙太後麵色不虞,但到底礙著這是家宴,沒有發作。


    後宮裏的人,無論是太皇太後還是太後,又或者是皇後,都是沒有資格召見外臣的,他們最多隻能召見宗正府、內務府和太醫府的官吏,因為這三者都是為天家服務的,宗正府是親戚,內務府是家仆,後者則是任何人都可以去請的醫官。但外朝的臣子是不行的,前漢的滅亡有很大原因是皇帝被外戚操控,外戚的權利要麽來源於皇帝,要麽來源於皇後,或者太後。大晉為了防止再出現這種事情,所以明令禁止宮裏的人召見外臣。


    因此,長公主如此說來之後,陳太後才會覺得尷尬。


    之後宴上的氣氛稍顯尷尬,諸王們也小心翼翼的,隻有坐在偏殿的孩子們還興高采烈地玩鬧著。


    “時間也不早了,明日早朝還要祭祀列祖列宗,就此散了吧。”趙太後說道,然後被宮女扶著進了內殿。


    一幹人等恭送趙太後離開,然後就此散了,分別被宮人引著出宮。


    長公主和燕趙歌一起走向晉陽殿,剛走出去沒幾步,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長公主,燕侯。”陸成侯叫住了她們。


    陸成侯大約是喝了不少酒,臉色有些紅潤,被陳化小心翼翼地扶著,生怕他摔了。


    “太後衝撞了,實在是對不住。”陸成侯道。


    陸成侯最近因為一直在北地找孩子,也無心去管顧奉車都尉分內的事,長公主不好撤掉他的職位,因為撤了之後沒人能頂上來,便讓他繼續擔任奉車都尉,但實際上奉車都尉分內的事被拆分給了錦衣衛、羽林衛和虎賁營,這也是為什麽宮宴的時候,有這些將士在場值守的原因。


    但陳太後大約是以為長公主不想讓陸成侯擔任這個位置了,以為長公主是在排擠陳家,故而在家宴之上出言為難長公主,那句話潛台詞就是馬上要成親了秀嫁衣才是正經事,就算不用秀嫁衣也要學規矩的。然而被長公主回敬了回去。


    長公主倒不生氣,這年頭世人對女子多有偏見,魯地甚至不許寡婦改嫁,陳太後是因為陳丞相才能入宮被選為太子妃的,她不怎麽聰明,仁宗皇帝也正是因為她不怎麽聰明,才選中了這個人,不然若是換一個聰明絕頂的,怕是要暗地慫恿先帝和長公主爭權了。


    對於不怎麽聰明的人,自然不需要過多生氣了。


    “無事,我也正在考慮親事,太後倒是提醒我了。”


    陸成侯感激地看了長公主一眼,長公主給他挑了個好繼子,又成功和琅琊分宗,又告訴他應該怎麽去找兒子,還真的找到了不少線索,這些事情足以讓他這一輩子都效忠長公主,偏偏陳太後看不清楚,將恩情當成怨懟,甚至還在拖後腿。


    恩情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得真正去做才行。陸成侯想著,牽著陳化的手,道:“這位是晉陽長公主。”


    “學生見過長公主。”陳化恭恭敬敬地道。


    長公主看著他,想了想,道:“你該叫我晉陽姑姑,是不是?”


    陳化一愣。


    陸成侯是小皇帝的舅舅,陳化和小皇帝便是表兄弟,而長公主又是小皇帝的姑姑,從這一邊論,還真的是要叫姑姑。


    “侄兒見過晉陽姑姑。”陳化隻腦袋一轉,就立刻改了稱呼。


    長公主道:“沒什麽可送你的,等你金榜題名,姑姑給你點一門好親事。”


    陳化立刻漲紅了臉。


    陸成侯笑著,又介紹燕趙歌,道:“這位是燕侯,便是你那同窗,燕寧康的長兄。”


    “見過燕長兄。”陳化眼睛一亮,他入學之後最交好的人就是燕三燕寧康,每天都聽燕三說他兄長如何如何,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本來以為他隻是吹噓,但那個出身一看就不凡的顧令儀卻十分讚同,讓他也對這個燕家兄長十分向往了。


    “改日讓寧康帶著你來家裏做客。”燕趙歌擰著眉頭想了想,道:“你是該叫我舅舅呢,還是該叫我姑父?亦或者是跟著寧康叫我大哥?”


    陳化懵了。


    姑父和大哥好像理由都很充分,但是舅舅是怎麽回事啊?


    長公主忍不住瞪了燕趙歌一眼。


    燕趙歌哈哈笑了幾聲,然後收斂笑容,道:“你回學裏和寧康仔細琢磨琢磨,琢磨明白了告訴我。”


    陳家父子走了,年老的牽著年紀小的,年紀小的扶著年老的,相互依靠著走了。


    “陸成侯進來怎麽這麽高興?”


    “聽說是在鈞城找到了陳軒以前埋的東西,大約是覺得找到孩子有希望了。”


    燕趙歌暗暗歎了一口氣,可這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陳輕到了長安,陸成侯認得出來嗎?


    父子對麵相逢不相識。


    隻能說造化弄人了。


    “我今晚睡哪裏?”


    “你睡大街上。”


    燕趙歌:“????”


    “阿紹姐姐你是說笑的,是吧?”


    “你剛才調侃陳化也是說笑的?”


    燕趙歌:“……”


    燕趙歌道:“那,那當然是了。”


    “既然是說笑的,那還是睡大街罷。”


    “——阿紹姐姐!”


    “詠月弟弟——”


    燕趙歌一時怒上心頭,衝過去將人橫抱了起來,惹得長公主下意識地一聲尖叫。


    “小娘子,不如今晚就與我入洞房。”


    長公主:“……”


    長公主沉穩地道:“來人,將這不肖之徒抓起來,關進昭獄。”


    “我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本侯有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盡初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盡初辰並收藏本侯有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