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歌著實愁了一段時間。


    她倒不是因為信上寫的東西發愁,詠月有什麽可讓她發愁的,就算寫了一封詠人的詩,她也不愁。但問題是,那個字太醜了。


    實在是,太醜了。


    燕趙歌敢說她蒙學的時候都沒寫過那麽醜的字!


    她雖然寫信的時候醉酒醉得稀裏糊塗的,但也不是不清醒,寫了什麽,怎麽寫的,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隻是她那個時候腦袋可能有些問題,寫出來的時候竟然覺得這字妙極了,恨不得當場羽化登仙。


    她還在信紙背後畫了一幅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鬼東西!


    醉酒誤事!


    燕趙歌對自己恨得牙癢癢。


    但也沒法子,事情做都做了,信也寄出去了,她再氣自己還能如何?


    再說了,親都訂了,隻等來年成婚,就成了一家人,到時候好看的不好看的都要展露出去,又豈止是這一點小事?還不知道要露出去多少底呢。


    燕趙歌想通了這一節,又去忙河東的事情了。


    如今河東的官吏人手不足,雖然虎賁營來的時候帶了消息說正在籌劃從吏部撥近幾次科舉榜上有名但還未出仕或者隻是在各衙門觀政的士子來,但長安衙門和底下縣鄉做事是全然不同的,新科士子來任職手忙腳亂都是好的,若是犯了錯,於現在的狀況怕是雪上加霜。況且河東乃是大郡,不同於遼東、象郡這種百姓少的偏遠地方,新科士子出任縣令雖說不是不可能,但絕不會出任河東這種底蘊深厚又能人輩出的地方。


    燕趙歌不指望這幫士子能做的如何,不添亂就是好的了。


    她從底下提拔了一些沒有劣跡的小吏上來,第一個被提拔的就是長修縣僅剩的那個裏正,長修的本地軍戶,因傷退下來後當了裏正,有不段的年月了,長修大大小小的事兒都門清,做事兒也利索。燕趙歌直接將人放到了長修縣令的位置,目前還是暫代,但如果做得好,她會向朝廷舉薦此人,朝廷接不接那就是朝廷的事兒了。


    河東太守和郡尉的活兒都在趙國侯世子肩上,除了安邑縣之外,其餘的鄉縣也都各有安排,安邑因為是郡治所在,暫且不需要縣令和縣尉。


    除此之外,信國公府的封地端氏與皮氏兩縣,解國侯府的解縣,絳國侯府的絳縣,垣國侯府的垣縣,並下邊的開國伯子男所封的六鄉二十一亭,皆要收回朝廷。其裏正、亭長及所屬吏員皆要重新設置。


    燕趙歌為此頭疼了一陣子,才勉強將河東的架子搭起來,不用再讓羽林衛的騎士去做官吏的活兒。之前那個樣子,不止羽林衛覺得奇怪,連百姓也過不好日子。


    “詠月。”趙國侯世子急匆匆地過來,手裏拿著壺口送來的統計,麵色凝重地道:“你看這個。”


    燕趙歌見他這麽嚴肅有些驚訝,他這個表哥雖然有些時候容易拎不清,但做事手段是有的,而且他公私不分也隻在親近之人身上體現,河東除了她之外可沒有第二個親近之人,他所展現的就隻有過去在京營八校中和任職中郎將所帶來的雷厲風行。


    河東雖然底蘊深厚,但也隻是底蘊,實際上這裏除了二十三家勳貴和地主豪強之外什麽也沒有。天下郡國但凡出了一個不凡的人物,厲害到能夠陪葬皇陵,天家都會督促著其子孫搬入陵寢城去,這既是天家給予的恩澤,也是防止地主做大的手段。


    趙國侯世子在這裏兼任太守與郡尉,如同如魚得水一般,因此燕趙歌想不到河東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露出這麽凝重的神色。


    燕趙歌將東西結果來看了,隻一眼,就擰起了眉頭。


    這是一封工部尚書的手書,說是工部尚書寫得並不準確,他隻是為民請命,代災民情願。


    直接被水情衝垮的縣城隻有宜川,但並不是隻有宜川受災了,底下不少的村子因為地勢低窪,又毫無防備,直接被衝得塌了大部分房屋。宜川地處高地,等水完全退了直接重建即可。但其餘受災的村落不成,有些地方成了窪地,一片泥濘,短時間內是沒法重建的,得給這些沒了房子的百姓另外找地方住。


    如今用的帳篷隻能是一時的手段,而且帳篷也並不足夠,更多的百姓還是找一塊不濕的地方席地而睡。但眼看著八月要過了,一到了九月天氣就會迅速地涼下來,等到那個時候再想辦法可就來不及了。


    可建房子的事兒卻是催促不得的,采石料是要時間的,人再多沒有石料也白搭,河東也沒有那麽多木頭可以用,還等著從別的地方運。


    這一封手書,就是解決這件事的,裏麵詳細寫了想法。


    河東既然有沒了房子的百姓,那也有房子還在但是屋主遇難了的,稍作修理便可以繼續使用,至少遮風擋雨不成問題,總比帳篷強得多。與其讓那些失了房子又失地,隻能靠賑災糧度日的百姓在本地舉步維艱,不如讓他們去其他村鎮,將失去主人的房子和田地分給他們,先紮下根來,有了盼頭日子就會好過很多,朝廷再扶持一下,問題就解決了大半。


    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裏麵問題可大著呢。


    “這是誰提出來的?工部尚書雖然不精通水利,但他這輩子的精力都耗在工程上了,這個法子他想不出來。”燕趙歌問道。


    趙國侯世子搖了搖頭,道:“說是萬民請願。”


    燕趙歌嗤笑一聲,怎麽可能。要知道河東二十三家倒了之後,一萬多畝的田掛在河東衙門的名下,就等災情過去之後重新丈量土地,分田到戶。連幾歲小孩都知道,每個酷吏大殺一通之後,朝廷都會分田,分牲口,分農具。而且災情之後的房子可是統一建造的,石料都是足足的,最結實不過。百姓怎麽可能為了一時的溫暖而放棄朝廷分下來的房子和田地。


    那種受災之後隨便修補一下的房子怎麽比得上工部專門設計搭建出來的房子。


    不過是有人盯上了那些無主的房子和地罷了,燕趙歌手段之下,分田是分不到地主肚子裏的,但是這種房子和地,稍稍用些手段就能吃進去。


    “這個主意不是百姓能想出來的,但不失為一個好法子。”燕趙歌看著趙國侯世子道:“表哥既然能拿過來,就說明你也覺得這個東西有可取之處。”


    “可不可取,在人不在事。”趙國侯世子道。他是覺得這個法子可行的,不然也不會拿過來問燕趙歌,但問題也很大。


    能不能用還要看燕趙歌的想法,這次出使畢竟是以燕趙歌為首。


    “表哥既然覺得可以,那便放手去做。不過底下安置的到底是不是災民,表哥得看仔細了。”


    百姓離開生養自己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去生活,固然得到了房子和田地這樣的補償,但並不是去了就能紮根的,一個外鄉人想要融入一個地方,至少要幾年時間,期間一旦出了什麽意外,都會導致這個地方的人集體抵製外鄉人。這對一些想要吞並田產的鄉紳和徇私枉法的官吏來說就是機會。


    一個不留神,百姓就會失去財產,而這些人則會賺得盆滿缽滿。


    趙國侯世子自然知道這一點,不然他也不會特意過來問燕趙歌的意見了,他點頭道:“這是自然的。”


    燕趙歌想了想,補充道:“表哥安排下去的時候記得說一聲,如果有哪個地方被安置的百姓被查出來不是災民,當地官吏瀆職,羽林衛負責審查,這個百姓按侵占田產罪論處。我能殺信國公府滿門,也不會對區區鄉紳地主手軟。”


    趙國侯世子哭笑不得,他一開始還想著給燕趙歌保駕護航,沒成想卻反過來了,燕趙歌倒成了他此時放手而為的靠山。


    又商議了幾句,趙國侯世子胸有成竹地走了。


    燕趙歌待她走了,研墨寫信,最近實在是騰不出手寫信,她連睡覺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靜下心來寫一封信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的。隻能吃飯的時候打打腹稿,琢磨一下想寫什麽,再在睡前的時候寫上去幾句話。本來這封信快要寫完了,她偏偏卻在十五那日吃醉了酒,稀裏糊塗地寄了一封鬼畫符出去。


    她寫好了信,著人喊季夏過來。


    季夏來了,沒等燕趙歌拿出剛寫好的信,季夏掏了封信出來。


    “長安來的,長公主的信。”


    燕趙歌默默地接過信,早從之前她的反應中推斷出那封送去長安的信裏的內容可能不同尋常,不等她開口,季夏就十分識趣地退出去了。


    信裏寫了十五那天長安的月色,風恬月朗,月色如霜。短短幾個詞語,卻讓燕趙歌忍不住心生些許遺憾。


    後頭又寫了宮宴,宮裏沒有大擺,就隻有五個人加上三個孩子坐在一起聊些家常。這裏寥寥幾筆畫了幾隻啄米的雞,又畫了一隻活靈活現的鶴,高高仰著頭,一副神氣活現的模樣。


    燕趙歌禁不住一笑,這是在表達鶴立雞群?


    將宮裏的太後太妃們形容成雞,也不怕被趙太後捉到訓斥一頓。


    畫占了很大的篇幅,最後就隻剩下了一句詩。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燕趙歌看了很長時間,才將信紙貼在額頭上,閉上眼睛,宛如長公主在她身邊一般。


    不止前生,這一生怕是都敗給你了。


    她將寫好的那封信丟在炭盆裏燒了,又重新提起筆來。


    但萬事皆可,唯有這件事,我不願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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