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會是小朝,在朝的人不多,隻有三公九卿、三府六部的長官在朝,還有部分因病賦閑的有功公侯,主要商討的是關於北地的安排。


    按照鎮北將軍、薊侯燕嵐在奏章上所述:匈奴老首領已亡,新任首領劉延位置不穩,其兄弟皆虎視眈眈,劉延有陳兵於武陽關外的跡象,鮮卑人也有所動作,去向不明,戰事極有可能一觸即發,請朝廷早做判斷。


    實際上還有另一份奏章在長公主手裏,同樣是燕嵐上的,不過內容是彈劾趙地守將及其一並下屬的,上頭不思進取,玩忽職守,下頭欺壓百姓,吃喝玩樂,趙地局勢糜爛,百姓惶惶。她心裏有數,這個彈劾十有九八是屬實的,甚至可能比燕嵐所說更嚴重一些,不然沒道理同樣的兵力燕地守得住趙地受不住。但這個時候肯定不能放出來,不然容易引起趙地反彈,要等到燕嵐接掌趙地兵馬後,再治趙地軍將的罪。


    “自穆宗皇帝南狩,封下燕國,燕氏子孫堅守北地一百餘載,勞苦功高,元興初始歸朝,如今匈奴不懷好意,鮮卑未必不肯隨風而動,燕趙乃是北地門戶,不得有失,諸卿如何看待鎮北將軍疏奏?”


    隻見九卿之一的大鴻臚上前一步出列道:“臣昧死以奏陛下,自前朝以來,匈奴紛擾不斷,又因前朝下嫁數位公主而自詡前朝後裔,世祖皇帝在時有雲:其狼子野心,天地所知,路人皆聞,其心可誅!其行該殺!鮮卑朝秦暮楚,一臣怎可侍奉二主,那匈奴也不過是蠻夷爾,配不得君王一稱。臣愚以為,鮮卑之罪不亞於匈奴之心,當遣將軍,分列侯,統大軍,問罪於鮮卑首領,治其罪責,膽敢棄我大晉而奔匈奴者,都該誅三族流九族!”


    這話說得殺氣騰騰,就差沒有說直接將鮮卑人全部殺光了。


    這也是大鴻臚的慣例了,名義上是管理藩屬國與對外關係的,表麵上做出一副君子做派,實際上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恨不得把周遭的匈奴、鮮卑、戎人、羌人等殺得一幹二淨。


    早在大晉立朝的時候,大鴻臚還叫典客時就是鷹派的典型代表,也就隻有高宗皇帝之後朝廷勢弱,他們才肯安分下來,等世祖皇帝北伐之後,又跳了起來,張嘴我大晉乃天下共主,閉嘴爾等蠻夷不配存活於世,先跟著世祖皇帝幹翻了烏孫,又慫恿著代宗皇帝打蜀地,最後蜀地蠻人一半歸化入城,一半被殺,這世界上再無蠻人。


    當然,大鴻臚也不是個傻的,他敢跳起來是因為其有管轄從交趾叢林到漠北草原的所有歸義人、內附部族和附庸屬國的權利,其下屬的屬國校尉更是有一支滿編的野戰校尉部,都是善戰的老兵,從附屬的部族抽調而來,給予田地、美妾、糧餉和榮譽,歸義人和內附部族不完全算是大晉人,但其地位要遠遠高於未歸化的蠻夷,而且有一條律例裏規定,凡進入某校尉部的歸附人,其家庭及子孫入大晉戶籍,世代為大晉百姓,三代之後可以搬遷到關內去,為了大晉戶籍,有無數歸附人爭著腦袋要進來,做天朝上國的百姓,這就是大鴻臚的底氣。


    和京營八校那種精英軍官模式不同,京營八校一部雖然隻有七百人,但每一個兵丁都是按著底層軍官培養的,可以在需要的時候迅速擴編為一隻近萬的軍隊,戰鬥力也不會減弱多少。屬國校尉是常備力量,如果需要的話還會抽調出去征戰,左右大鴻臚富得很,從下邊獻上來的合理的不合理的錢財統統入庫,戶部看得十分眼紅。


    先帝是個仁厚的性子,不然也不會得了仁宗的廟號。先帝不願意打,大鴻臚隻能按兵不動,太上皇在時還能折騰一下打打牙祭,等太上皇去了,大鴻臚就隻能拔了牙齒和爪子,老老實實窩著,但一旦有機會,仍然會跳起來。


    大鴻臚吃得就是戰爭飯,哪怕大鴻臚是個文弱書生,在這種大環境的推動下都要變成戰爭販子,更何況現任大鴻臚是軍伍出身,乃是從現役將軍轉過來的,他曾擔任過雁門郡尉、燕地校尉、安北將軍等要職,因傷才調回了長安任大鴻臚。


    戶部尚書一言不發,因為世祖皇帝朝時匈奴和鮮卑都曾派貴族來長安朝見,來的鮮卑貴族甚至跪地稱臣,三跪九叩,從大義上來說,這事是大鴻臚的事,不必戶部出錢。反正戶部事絕不會出錢的,發了戰爭財也撈不到戶部的庫房裏,憑什麽要做那肉包子打狗的事?


    大鴻臚這一出言,曾在軍中任職的數位列侯都一齊讚同,紛紛出言道:“臣等附議!必以雷霆威懾鮮卑!”


    這是日常,世祖皇帝鼓勵武人爭鬥,鼓勵將軍好戰,所有人都怕再重蹈穆宗皇帝時的覆轍,說得好聽是南狩,實際上不過是南下逃亡而已。後又定下了文不問軍武不涉政的規矩,這裏的文武指的是經曆,不曾擔任武職的大臣不得過問軍事,不曾擔任文職的大臣不得過問政事,若是能文能武,自然是可以過問的。世祖皇帝當初定規矩時,可沒少因為這個扣文臣的俸祿,一扣扣一年,有的文臣甚至連這輩子的俸祿都扣沒了,也因此,君王不過問的話,一般的文臣是不肯在軍事上出言的。


    “左相以為如何?”長公主問道。


    當今丞相雖然沒有軍伍經曆,但作為三公之一,在另外兩位三公級別的重臣都不在朝的情況下——右相抱病,太尉空缺,她必須要過問左相的意見。前朝的三公是太尉、丞相、禦史大夫,但因為禦史大夫會被丞相製衡,高祖皇帝覺得不夠言論自由,把禦史大夫踢到禦史台去了。


    左相上前一步,道:“臣以為大鴻臚所言甚是。但去歲關中大旱,幾個大倉都曾開倉放糧,若興戰事,恐糧草接應不及。”


    大鴻臚沒有任何沮喪,屬國校尉已經十多年沒有出戰了,再多個幾年也沒什麽,而且鎮北將軍就在北地,先前還調了京營八校的兩部過去,就算打仗也輪不到大鴻臚,等屬國校尉部到了北地,戰事怕是都打完了。不過還是要跳一跳的嘛,不然長公主和皇帝忘了屬國校尉可就虧大了,君不見錦衣衛安靜了許多年,好多人都想不起來了?估計陛下自己都忘了還有這麽支兵馬了。


    大鴻臚接茬道:“臣以為丞相所言非也!《左傳》雲: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如今鮮卑無禮於我大晉,且貳於匈奴。丞相所言雖不無道理,然臣以為,鮮卑如此辱我,若不嚴懲,夷狄恐怕將以為我大晉可輕!當以雷霆手段震懾鮮卑,令其不敢妄動。須知,蠻夷之人不懂忠孝禮義,對其不可有任何寬恕之心,否則,劉宋前車之鑒,就在今日!”


    前朝國號為漢,皇室姓劉,嫁了十幾位公主去匈奴,前朝末帝甚至還和匈奴首領以兄弟相稱,最後匈奴暴動,兵鋒直指前朝國都洛陽。


    丞相道:“如今隻是匈奴有動爾,鮮卑情況尚且不明,若是唯有此事卻貿然興兵動武,怕是為弄巧成拙,不若派遣一使者持節,往鮮卑探查,再做決定。” 他頓了頓,補充道:“臣以為當遣一宗室老人前去,若能有戰功更是上上,其身份貴重足以安撫,其手段雷霆足以震懾。”


    長公主的眼神頓時就古怪了起來。


    朝臣在宮裏有幾個耳朵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長公主對這些耳朵是誰都心裏有數,宮裏也的確是需要時不時透露一些消息來安朝臣的心,但是這件事打算派遣一個宗室之人去北地可是在皇帝寢宮裏談的,耳朵能放到皇帝寢宮裏去的話,豈不是也能暗暗地對皇帝下毒?


    她緩緩問道:“不知左相屬意何人?”


    左相沉思了些許時間,道:“臣本想舉薦蜀國公身份最是恰當,然蜀國公年老體弱,臣不忍讓其走這一遭。其餘宗室,臣不述略,還請長公主定奪。”


    長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左相隻是自己想到這裏了,而不是有耳朵在皇帝寢宮,不然就算左相再有能力,她也少不得要令他病故了。如今皇帝的安危大於一切,她不能冒這個險,哪怕最後左相因為反對蜀國公篡位被殺,其忠心天地可鑒,也不行。


    燕趙歌寫到這裏的時候,手控製不住地頓了一下,還好墨沒有滴下去,不然這張紙就廢了。


    這個語氣……長公主對左相動了殺心。


    她心裏十分清楚,皇帝現在絕對不能死,至少在平定匈奴之前不能死。前世就是皇帝死了,一切才亂成一團。皇帝不死的話,蜀國公不敢動,錦衣衛不敢反,京營八校不敢反,蜀國公兄弟也不敢隨從,征西將軍會聽詔。朝臣們所有的小心思,都是因為皇帝死了,繼位的太子不過兩歲。守著太子登基哪有從龍之功大?要知道,跟隨世祖皇帝打天下的那批功臣,和簇擁代宗皇帝繼位的那批功臣,到現在都還富貴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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