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燕趙歌用過早食後,便又一次穿著朝服往禮部衙門而去。禮部主要負責朝會、筵席、祭祀讚相禮儀等,今科士子今天聚集在禮部,進行為期三日的訓導,主要是學習禮儀。第四日便要正式參加朝會,向皇帝謝恩。


    在禮部衙門的第一日,所有進士都被授官了。大晉新科進士不需要進行朝考,殿試後就直接授官。吏部將蓋有大印的授官榜單並相應朝服一並送到了禮部,由禮部公示和分發。


    秦峰作為狀元,毫無意外地被授予了翰林院修撰。這是自高祖皇帝時期流傳下來的慣例了,翰林院修撰一直都是狀元郎的自留地,擔得此職的必定是狀元郎。


    今科的兩位榜眼一個被任命為翰林院編修,一個被放到了吏部,擔任吏部主事。


    得了翰林院編修那位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對著燕趙歌千恩萬謝,他本以為這個職位會落到燕趙歌頭上,卻沒想到讓自己得了。


    翰林院裏修撰、編修、檢討同稱為翰林院史官。編修職位一般是一甲士子或二甲前幾名擔任的,卻也不是沒有意外,偶爾也會有二甲後幾甚至三甲士子擔任的情況。


    主事則是各部下麵司屬的官員,其上麵有郎中、員外郎,負責帶領下屬的小吏整理相關奏議、谘文、行文。因為吏部對文官選拔權重極大,爭搶此職位的士子數不勝數。算是一個頂頂好的位置了。


    除此之外,二甲士子按照各自排名,比較得皇帝歡心和有才華的,也都分配到了比較好的職位,到三府六部觀政或者被選為選庶吉士,差一點的就隻能去衙門裏觀政了,觀政即是候補,有缺便補上上任。三甲的大多都被外放,留在京裏的不足一成。


    至於燕趙歌……她看著授官榜,半天說不出話。


    補入錦衣衛,授錦衣衛副千戶。


    不是說好的侍中嗎?怎麽是錦衣衛?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大腦有點暈。


    秦峰笑得有些幸災樂禍,錦衣衛雖然名聲在外,卻不是什麽好名聲,在一些錦衣衛揮起屠刀的郡縣,其威名遠揚十裏八鄉,甚至可以做到止小兒夜啼。


    總得來說,錦衣衛是一把刀,不夠快的刀就會被丟棄,刀太快了也不是什麽好事,還容易傷到自己的手。


    燕趙歌瞥了他一眼,心情迅速穩定了下來。錦衣衛就錦衣衛罷,雖說侍中飛了,但錦衣衛也是個好差事,她正愁沒有門路查一查前世那一刀宰了上司的副指揮使。


    錦衣衛原有十級,世祖皇帝改指揮同知為副指揮使,代宗皇帝撤了指揮僉事,先帝又撤了鎮撫使,現在就隻剩下了八級,副千戶這個職位上麵隻有指揮使、副指揮使、千戶這些而已。副千戶從五品,算是高官了,翰林院修撰不過從六品而已。


    借著她的爵位,熬上一陣子爬到千戶不成問題。時間不多,她要做的事卻很多,得抓緊了。


    燕趙歌原打算借著侍中官在宮裏探一探風聲,錦衣衛的任命大多時候不走吏部,吏部無從得知,但其作為皇帝親兵,副指揮使肯定沒少進宮。她父親沒有錦衣衛的門路,但想來宮裏的內侍宮女應該聽得到隻言片語,隻要打聽得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她就有辦法解決此人。


    錦衣衛指揮使經常上朝,但副指揮使卻從不露麵。因為指揮使大多是有爵位有出身勳貴,偶爾有幾個不是的也都在考舉走過一遭,所以髒活基本都是副指揮使幹的,得罪的人不知多少,皇帝幾乎不在外麵透露其身份。


    不過錦衣衛副千戶也不差,就是不知道她會在哪位千戶名下當差,希望是個好相處的。


    長公主聽聞此事,驚詫得不知說些什麽。若是找到皇帝質問一番,總覺得有不打自招的嫌疑,而且也不該質問皇帝,若是不問,她又心憂得很。


    自錦衣衛將守靈那日的記錄交上來,她就覺得有些不對頭,不說其他,燕趙歌不該在這時心悅她,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見色起意的人,在北地的時候下麵的人送了一個又一個的美人進府,連司裕詳都來添堵般地送了個長安名妓來,也沒見燕趙歌給哪個好臉色了,一律賜給下麵沒娶妻的兵將們了。


    她重活一世,對燕趙歌抱著的也隻是眼不見為淨的想法。除了對太皇太後外,她不曾透露分毫心事出去,卻誤打誤撞,又見了燕趙歌一麵。那幹幹淨淨的模樣,一如她年幼時在薊侯府見到的燕趙歌,眼瞳純粹得像是琉璃一般,去探病的人大哭一場,反而要病重的人來安慰,哪怕那時她重病在身,也是笑著的。


    燕趙歌就該是這般模樣,什麽痛苦,什麽仇恨,什麽遺憾,都不該有。


    她本打算這一世許燕趙歌一生富貴,哪怕最後重蹈覆轍,也要保全薊侯府,再不教其家破人亡,國恨家仇應該是讓她皇家的事,是司姓的事情,不該由別人來承擔。但那一句心悅到底還是讓她起了疑心,她又命錦衣衛在薊侯府的暗探去查,才發覺薊侯府裏有這麽多事情於前世不同。


    前世燕寧盛不曾去北地,前世燕寧康不曾入太學,前世燕趙歌的病不曾好轉這麽快。


    那是否……是否是……便是她本人呢?


    長公主即希望是,又希望不是。她矛盾極了,猶豫又猶豫,送去了一本被她翻閱過許多次的《韓詩章句》,圈起了最關鍵的一句,又特意做了許多標注,即便不是也有回轉的餘地,若是……


    若是的話應該怎麽辦呢?


    前世種種她要如何說呢?


    燕清月會原諒她,會理解她後來的毫無作為嗎?


    若不是……她又要孤寂多少時日呢?


    長公主神色晦暗難明,幹脆提筆寫起字來。


    寫的是《詩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我都說了這不是交易,我理解你的心思,我請你等我一等,等我平叛,等我不負父皇囑托,等我不負弟弟臨終遺願,等我把庭哥兒送上皇位……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你怎麽說話不算話呢……連媒人都沒有,非要我當麵提出來嗎?燕清月你羞不羞……你怎麽就不明白……


    她眨了眨眼,就有晶瑩的淚滴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


    “——皇姐!”待皇帝闖入殿內,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他的皇姐在垂淚,一邊寫字一邊垂淚。


    皇帝先是怔了一怔,衝過去搶過桌案上的紙,雖然字跡暈開了一大塊,但仍然能看得出這是哪一首詩。他勃然大怒,好你個燕趙歌,對我皇姐始亂終棄!我皇姐溫文爾雅,哪怕動心卻也不曾逼迫於你,你卻始亂終棄!害我皇姐一個人在這裏垂淚,還寫著勞甚子氓!


    朕要將你千刀萬剮啊燕趙歌!


    皇帝在心裏發泄了一通,還覺得不夠,甚至想衝到禮部衙門將燕趙歌打一頓,但看著長公主黯然傷神的模樣,他的怒火又消散了大半。當務之急是安撫皇姐,燕趙歌可以過後再說,總歸不會跑了他。


    他盯著紙上那一滴淚,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長公主,覺得十分束手無措。他是被過繼而來,長公主年幼時是否常常哭泣他不知曉,但從他入宮中以來,他隻見過長公主哭過兩次,一次是先帝駕崩,一次是太皇太後駕崩,連那長平侯家的騙婚於長公主時,她都不曾落淚。


    此刻卻為了這燕趙歌。


    “皇姐……”


    “不礙事。”長公主道,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處的濕痕,便再無什麽痕跡了,“薊侯世子既為錦衣衛,莫要苛待了她,薊侯還要大用。”


    皇帝怎麽品怎麽覺得最後一句話有一股掩飾的意味,但這種時候他又不能過問,恐問及長公主的傷心事,再掉幾滴眼淚,他就要衝出去手刃燕趙歌了。


    “我……我是想著,若是用為侍中,我怕他……”皇帝咬了咬牙,“我怕他肖想皇姐!放在錦衣衛裏也能磨練一番。”


    長公主奇道:“肖想我的多了,怎地不見你挨個磨礪?”


    皇帝一時語塞,這怎麽解釋,因為旁的人肖想單純就是肖想,這個家夥明顯讓你很意動啊,都說到太皇太後那裏去了!


    “罷了,磨礪一番是好事,左右錦衣衛空缺甚多,若是有才,不妨提上來。過些時日如果調回薊侯,說不得長安會有些風雨,以她為錦衣衛的話,倒也能壓一壓。”長公主道,“也省得放在宮裏給你添堵。”


    皇帝連連點頭,皇姐就是心細,連這種時候都惦記著朝政,還擔憂著燕趙歌給他添堵,那他也不能拖了後腿。他咬了咬牙,道:“不若讓他兼了侍中?”


    長公主不禁蹙眉,凝神看著他,問道:“你確定?”


    皇帝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咬牙道:“願意,放到宮裏來,也好看清這薊侯世子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當著長公主的麵,他不能直呼燕趙歌姓名,不然肯定會被訓斥無禮。


    長公主不可置否地點點頭,道:“那便如此罷。”


    也不知燕趙歌接了那《韓詩章句》是個什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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