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就到了上朝謝恩這一天。按照傳統,由狀元帶領新科進士們上朝謝恩,也算是檢驗這三日成果的時候,若是做了什麽不符合禮節的事,不僅禮部要吃掛落,這個進士也會被認作是藐視君王,別說仕途了,能不能保住全家性命都難說。


    狀元郎獻表和燕趙歌沒什麽關係,她跟著程序走即可,最後以皇帝的訓導結束了此次朝會。並不是每次的朝會都有事情需要稟報,像是這種有特殊內容的朝會,朝臣們都會不談政事,言談間隻稱陛下聖明,讓每日都忙於政事的皇帝也輕鬆一天。


    雖然當今皇帝每日都很悠閑。


    “爾等或入翰林,或入六部衙門,或遣郡國鄉縣,職我文字,黼黻我太平。儲德宅材,以用於汝他日。既為朕之良臣,又為朕之門生,莫要懈怠,損了朕的顏麵。否則,朕可不會輕饒。”


    “謹遵恩師教誨!”今科士子齊聲道。


    經曆了殿試的士子便可以以天子門生自居,但也隻有這個時候可以口稱恩師,天地君親師,君畢竟在師前頭,朝會麵聖還是要口稱陛下。除非皇帝開恩,親口承認了某某士子為自己的學生,準其如此稱呼,不然平素裏對著皇帝叫老師也算不敬。


    也因此,很少有士子真的將自己當成天子的學生,門生與學生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卻千差萬別。孔聖人門徒三千,最終繼承了他才學的卻隻有七十二個,也隻有這七十二個人被世人承認是聖人之徒。


    等朝會結束,有內侍來請秦峰入宮。狀元郎代表諸位進士上表謝恩之後會被皇帝單獨召見,是從前朝沿用下來的慣例,旁的也沒有很驚奇。


    “探花郎,陛下一並召見。”待來請秦峰的那個內侍走後,又有另外一個內侍來請燕趙歌。


    燕趙歌:“……”


    我又做了什麽惹著這位活祖宗了?


    她原本打算下了朝之後去錦衣衛衙門點個卯,拜一拜碼頭,也探一探上司的底。看來今日是去不了了。


    “有勞令公。”燕趙歌拱手道謝,手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塞了片金葉子過去。


    大晉曆代皇帝對於內侍受賄的事大多數時候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為了暗害自己而收受禮金便不會插言,這反而有助於皇帝向外麵透露自己想透露出去的消息。左右地位低微的內侍聽不到什麽要害的事,聽得到的也不會為了那點金銀珠寶就賣了皇帝,自己靠誰吃飯該忠於誰心裏都是有數的。


    當然,皇帝如果病重,天子之位空懸的情況下又是另一種情形了。


    內侍手上輕輕一撮,便知金葉子成色十足,手腕一抖,東西便滑進袖子裏。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恭敬有禮地道:“探花郎客氣了,這邊請。”


    今科探花郎一表人才,懂規矩識趣,出手還大方,重要的是對內侍沒有一般士子的偏見,哪像前頭那個狀元郎,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大家都是娘爹生養的,憑甚瞧不起人?


    燕趙歌一邊走,一邊用餘光瞄了幾眼眉開眼笑的內侍,對方看著十分年輕,套話應該也比較容易,便問道:“陛下召見狀元乃是傳統,但不知召見在下,是為何。若是無礙於令公,還請為在下解惑,也好教這心放回肚子裏,免得忐忑不安,於陛下麵前失了禮節。”


    瞧瞧這探花郎多會說話,無礙於令公,請為解惑,那些張口閉口爾乃卑鄙之人的家夥真應該來學學,這探花郎似乎還有世爵在身,也沒將眼睛長到天上去。內侍被燕趙歌恭維得臉上幾乎要笑開了花,便道:“陛下近日雖看起來心情不佳,不過想來應當不是為了探花郎之事,探花郎無須恐慌,但也要小心謹慎些。”


    燕趙歌再次道謝,又塞了片金葉子過去。


    雖然薊侯府餘財不多,但必要的人情往來是不能省的。


    燕趙歌被引到了未央宮的一處偏殿裏,等著皇帝召見,現在大約還在和秦峰說話。


    有內侍給她上了一壺茶,聞起來芳香四溢,估摸著是宮裏貴人專用的。內侍慣會看人下菜,流言蜚語蔓延長安這麽多日皇帝都沒治燕趙歌的罪,說不準她哪一天就尚了長公主,得罪不得。


    等了兩盞茶的時間,一個年輕貌美的宮女將她請進殿內。


    燕趙歌不由得看了兩眼,倒不是她好美色,實在是進宮這幾次都是內侍出麵,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派宮女來迎她,有些令人好奇,不過也就是好奇罷了。


    燕趙歌進去才發覺這是皇帝寢宮,比一般的宮殿都富麗堂皇得多,一扇屏風遮擋住了一旁的桌案,想來上麵是有些機要文件的,不便被燕趙歌看在眼裏。皇帝正盤腿坐在床上,手裏拿著本東西在看,板著臉,看不出心情如何,不過想來不太愉悅。


    “微臣恭問陛下聖安。”燕趙歌拜道。


    皇帝瞥了她一眼,“朕不安。”


    燕趙歌:“……”


    她就知道皇帝又有幺蛾子。


    “陛下此言,微臣驚懼萬分,不勝惶恐。”


    皇帝嗬嗬地冷笑了兩聲,驚懼萬分,那臉不是聽紅潤的嗎?怎麽就驚懼萬分了?還惶恐,真的惶恐你還敢去招惹我皇姐?!想到這,皇帝手上使勁一甩,看著的東西就飛了出去,啪地摔到了燕趙歌眼前。


    “你自己瞧瞧!朕如何能安!”


    燕趙歌恭恭敬敬地拿起拿本子,向皇帝告了一聲罪,打開看了幾眼,發現裏麵記錄的是瓊林宴那天的事情,不夠詳細,隻有隻言片語,各種細節都沒有,還著重描寫了燕趙歌對那未曾謀麵的心悅之人的誇讚。


    被錦衣衛算計了,我什麽時候誇了人家那麽多句了?燕趙歌暗罵了一聲,合起本子,擺在一邊,複拜道:“微臣有罪。”


    好,知道自己有罪就好,看朕怎麽治你的罪。皇帝惡狠狠地問道:“你罪在何處啊?”


    “微臣當日所言並非皆是實話,臣不知此言會直達天聽,欺瞞於陛下,臣有罪。”燕趙歌道。


    皇帝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對頭。“給朕從實交代!”


    不僅如此,燕趙歌繼續麵不改色的撒謊:“臣與臣心悅之人,並非未曾謀麵,臣年幼時,應當是見過一次的。但臣未婚,其未嫁,臣擔憂若是說出實情,有損人家閨譽,故而不敢以實言告之。臣並非有意欺瞞君上,然還是犯了欺君之罪,故而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皇帝被她說的暈頭轉向,錦衣衛可是將薊侯府在京城裏的所有姻親故舊都查了個遍,毫無頭緒之下又跑到燕地去查,結果還沒發回來,這下你告訴我你年幼時見過?見過一麵的多了去了!難不成朕還要查有多少家京城勳貴去過薊侯府嗎?!


    皇帝隻覺得一陣頭痛,他前些時日染了風寒,總覺得感覺有些精力不濟,原本看著這燕趙歌就來氣,剛才又和狀元廢了許多口舌,頭就有些暈了。看燕趙歌還沒起身,忍著氣道:“你先平身。”


    “臣敬謝陛下。”


    “賜座。”


    待燕趙歌坐好,皇帝又問道:“你前些時日,說心悅我皇姐,又於瓊林宴上口稱自己有心悅已久之人,這如何解釋?”


    燕趙歌道:“不敢欺瞞陛下,臣心悅之人,從始至終不曾變過。”


    皇帝愣了一下,不曾變過?你敢誆騙於朕?!他第一反應就是燕趙歌騙他,但看對方那十分堅定的眼神,又覺得所言非虛。欺君可是要掉腦袋的,薊侯對於邊關再重要,卻不會有哪個皇帝容得如此冒犯,而且薊侯識趣得很,世子想來應該不會是那信口雌黃之人。


    那麽……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皇帝看了一眼那安然不動的屏風,氣得直咬牙,出口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心悅之人到底是哪一位?”


    好你個燕趙歌,你敢算計朕?!得罪了朕不要緊,討好皇姐才是正事,你是不是早就料到皇姐會坐在這裏?!你這個小人!


    燕趙歌若無其事地瞄了一眼那屏風,誰叫皇帝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派,她這個位置別說看清那桌案上文件的字了,連有多少本怕是都看不清。而且這麽明顯的屏風,是個人都知道後邊坐了個人。若是在別的宮殿裏,她興許還不會直接往長公主身上猜,但這可是皇帝寢宮,能進皇帝寢宮的人總共就那麽幾個,除了長公主還能有誰?


    總不能是趙太後想看看她這個外甥罷。


    不過既然是長公主,不妨試探一番。


    “不得其首肯,臣不能言。”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討好皇姐?!朕難道一點分量都沒有嗎!?虧得朕先前還以為你是個可用之人!你就是個善於阿諛奉承的小人!被奉承的還不是朕!皇帝氣得怒發衝冠,喝道:“燕趙歌!你是不是以為有薊侯,朕便不敢治你的罪!”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話不能這麽說。燕趙歌一邊想著這皇帝事情怎麽這麽多,一邊拜下去,道:“臣不曾有此想法。臣惶恐,請陛下收回此言。”


    燕趙歌自己也覺得她似乎是有些不夠敬重皇帝,但後世十年的經曆讓她實在是對皇權敬畏不起來,太子於燕地登基後,她還擔任過太師,更何況這皇帝也沒有皇帝的樣子,倒像是在耍小性子的弟弟一般。


    “朕不收!給朕從實招來!否則,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你還不敬長公主!兩罪並罰!”


    燕趙歌又瞄了一眼屏風,不知長公主現在什麽神情,真是令人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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