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之後,士子們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試卷收上來後即刻糊名密封存檔,理論上來講這些殿試的試卷應該由皇帝來閱卷,殿試之後有三天的閱卷時間,但皇帝每天忙著看太子和抓對長公主心懷不軌之人的小辮子,哪有時間一份一份地仔細看試卷,於是,這個責任就交給了以左相為首的八位重臣,由他們來皇宮閱卷,閱卷之後挑選出最優秀的十份卷子,呈給皇帝,讓皇帝來決定狀元、榜眼、探花,剩下的便是二甲前七。


    “皇姐,你說薊侯世子的策論要是評不上前十怎麽辦啊?”皇帝問道。他看過薊侯世子的文章,也看了別的士子的,薊侯世子的文章不能說是鶴立雞群,也沒有多出色,僅僅隻是在想法上與長公主高度重合,比這幫士子們的想法少了幾分天真,多了些務實的政策,但這件事上評卷的重臣們又不知道,萬一掉到前十以外可怎麽辦。


    “你不是看了燕趙歌的策論了嗎?”長公主道。“寫得如何?”


    “堪稱一絕。”皇帝道:“要是我來閱卷,我肯定點他為狀元。”


    長公主:“……”


    長公主非常有失風度地翻了個白眼:“那你為何不去閱卷?”


    “四百多份卷子啊,那得批到猴年馬月去?我不去。”皇帝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眼睛一轉,有了個主意,說道:“皇姐,你能認出薊侯世子的文章嗎?”


    “認不出。”長公主道,這倒是實話,為了防止閱卷的朝臣認出士子們的筆跡,造成作弊的嫌疑,殿試的卷子都是由內侍抄寫一遍,抄寫後的送到朝臣那裏去評卷,原本封存到皇宮裏,等閱卷之後再由內侍核對原本與副本是否一致,沒有問題之後才會將名次貼榜。


    長公主哪裏能靠著內侍的字跡就認出燕趙歌的卷子來。


    “那皇姐怎麽點薊侯世子啊?”皇帝不死心地問道,他總覺得長公主和燕趙歌之間有什麽貓膩,但長公主沒有要事幾乎不出皇宮,又從來都沒有往薊侯府派過人,他實在是找不出什麽痕跡來。


    “若是讓燕趙歌占了士子們的位置,天下的讀書人怕是要鬧起來了。額外賜他一個一甲便是,要是沒有點進一甲,就賜他個二甲第八。”


    “皇姐你居然一開始就打著作弊的主意。”


    “這怎麽能叫作弊?給勳貴子弟賜一個進士出身可是從高祖皇帝就傳下來的傳統了,我不過給的稍微高了一點,一個一甲罷了。”長公主笑了起來,“不給他一個一甲,這朝廷上的水怎麽能攪渾呢?”


    皇帝:“……”


    論算計人,長公主這個狀元拿得當仁不讓。


    “要知道開國功臣大抵都墮落了,榮國公府這一代居然隻能承一個一等伯,開國功臣裏竟然找不出一個承襲國公的勳貴。原本天下承平,就容易以文壓武,將門勳貴再墮落了,這朝堂可就不穩定了。”說到這裏,長公主頓了頓,繼續道:“右相年老體弱,不願冒風險,便隨他去了,但卻不可縱著左相勢大。明麵上說著殿試者皆天子門生,可哪個以天子門生自居了?還不是蠅營狗苟,為了錢財鑽營門路者比比皆是,甘願為他人門下走狗。”


    皇帝的神色也跟著凝重了起來,道:“右相若是告老,便無人可用來平衡左相,吏部尚書懦弱膽小,禮部尚書資曆又不夠,戶部刑部工部都不能動,兵部尚書也空缺許久了,三府又不能服眾。實在是無人能用。”


    “所以,我要用薊侯。”長公主道,注意到皇帝不解的眼神,她解釋道:“去歲匈奴首領病死,他的長子劉延做了首領,但位置卻不穩,他有幾個有兵權的兄弟,急需一場大勝來穩固自己的位置。今年年初北地又有幾場大雪,北地災荒雖然不重,但匈奴一定受損不少,我猜也許就在最近了。這也是我讓趙國侯二子帶著越騎營和胡騎營一起去北地的原因。”


    前朝皇室姓劉,曾嫁了數位公主到匈奴去聯姻,多數都嫁給了匈奴首領,幾百年下來匈奴的首領大多姓劉,也因此自詡是前朝皇室後裔。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倒是沒在意為什麽長公主有匈奴的消息而他沒接到,先帝肯定給長公主留下了足以自保的力量,在匈奴有幾個暗子也不稀奇。他連傳國玉璽都給了長公主,就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而猜忌。


    “皇姐是想調薊侯入京?但趙國侯二子不足以接掌北地,難道要用廣南侯?”


    提到廣南侯,長公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廣南侯是皇三子的外家,能用,但是不能在北地大用,不然未來恐怕會慫恿皇三子爭奪太子之位,你早早定下來太子不也是為了這個嗎?”


    皇帝笑了起來,說來也是他幸運,年少就被先帝過繼而來,先封了國公,後來又封王,太子之位穩固如山,沒有兄弟奪權,繼位的時候也沒有什麽波折。他沒經曆過諸子奪嫡的現狀,不知道那有多險惡。但他畢竟是貧寒出身,幾個兄弟為了幾根可以食用的草根都會大打出手,爭奪這千萬人之上的位置,怕是更要殘忍得多。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將來手足相殘,幹脆破了規矩,嫡長子一生下來就立了太子。


    曆代皇帝幾乎都經曆過爭奪皇位,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等到繼位之後也會對兄弟們嚴防死守,最後自己也變得敏感而多疑,甚至於等到年老了還會防備自己的太子。皇帝能對長公主一直抱有完全的信任,不曾猜忌她,防著她,未嚐不是因為沒有經曆這些,還存著一分赤子之心。


    “那北地怎麽辦?”


    “裂土封王。”長公主道。


    皇帝一愣,“可,沒有人選啊。而且燕地都封給薊侯了。”


    “在趙地封宗室過去。”長公主從架子上拿了一份北地的地圖下來,在桌案上鋪展開,“北地一共十五個郡,除掉燕地的七個郡,趙地還有八個郡,秦王子孫都廢了,用不得,但蜀王當年隨著世祖皇帝南征北戰,他的兒子們也大多行走軍伍,能力是有的,封到北地的話,想來不成問題。”


    “但是蜀國公有異心,蜀地的兵馬朝廷仍然沒辦法管控,能行嗎?”皇帝沉思著。


    “蜀地的兵馬並不是全都受蜀國公控製,不然世祖皇帝早就分割蜀地兵馬了。蜀王想必也知道全都交給長子一定會引起長安的主意,才分散開交給兒子們,可惜他的兒子們並不一心。”長公主道:“,蜀地一共十個校尉部,鎮守南蠻的兩個校尉部不能動,那是直屬於鎮南將軍的。剩下八個分別在蜀王的六個兒子手裏,蜀國公手裏有三個。剩下的蜀王五子都封到趙地去,準許他們帶著那一營的兵馬,隻剩蜀國公就好辦多了。”


    “蜀王五子都在趙地,趙地怕是不穩啊。”皇帝看著地圖,喃喃道:“上穀、代郡、燕地……將趙國侯二子封在趙地?牽製蜀王五子?若有變動以燕地兵馬為援軍?”


    “然也。”


    “不僅是蜀王五子,沈王、江王等親王諸子皆封於趙地,地寡而人多,退可以宗室為屏障,進可攻匈奴,吞其土地,之後移內地百姓於邊境,屯田練兵,匈奴之患可解。”皇帝說到最後,高興地拍著桌子,毫無身為皇帝的自覺,他笑道:“不愧是皇姐。人心便心雜,蜀王五子雖然有兵馬,但左有薊侯趙侯,右有親緣近的宗室,無論如何也反不起來。”


    長公主點點頭,道:“當初燕地封得模糊,薊侯若是大勝,便要分割燕地,以八郡為侯爵封地不合規矩,到時候將廣陽和漁陽封給薊侯,趙國侯和其二子裂恒山,代郡雁門不封。調薊侯回京,他再在北地待下去,恐怕要病死在那裏。”


    “那以誰為鎮北將軍?”


    長公主微微一笑,“蜀王長子為蜀國公,卻是庶長子,蜀王次子才是嫡長子,礙於祖訓卻隻得了封君,封其縣王,以其為鎮北將軍。”


    “狗咬狗啊這是。”皇帝隻要一想到這些個心懷不軌的宗室們到時候麵臨的場麵,就忍不住撫掌大笑。


    長公主摸著北地的地圖,從薊城一路下滑到底,在長安的方向點了點,指尖又上移,最後點在了燕地首府薊城上。她禁不住幽幽歎息,心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燕趙歌,我壓住了廣南侯,派了趙國侯二子,連越騎營和胡騎營也調過去了,倘若還是救不下燕嵐,便是天意了,你莫要怪我。


    若是重蹈覆轍,你莫要再自尋死路。


    是我晉室對你不起,是我司傳紹對不住你,連燕寧康都沒能保住,可我那時已經,自身難保了。


    燕嵐在北地遇刺傷逝,燕寧盛於長安動蕩中不知所蹤,燕寧越被拐了當成兩腳羊,燕趙歌為了奪回長安城以身犯險單騎衝陣,燕寧康在她被囚禁之時於北地豎起反旗,兵敗被殺。


    可她心裏再愧疚,想要補償的燕家已經滿門絕嗣了,那為了大晉獻出一切的燕王也死在了長安城下,屍骨無存。


    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錯過了。


    那個真心待她,為了她付出了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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