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順天命繼皇帝位,統八荒而禦萬極,牧億兆之民,大庇天下,必使之以鹹有生之地,複有養之業,而後方盡奉天牧民之任,為無愧焉。……夫北之蠻夷擾邊,匈奴鮮卑侵擾日漸繁複,自高祖皇帝以來劫掠不斷,禍患日漸熾盛。朕夙興夜寐,不得其法。前無祖宗之法可得,亦無前朝之例可鑒,時至今日,唯有覓良策。諸士子,明於理,曉時務,博覽群書所期資我者,朕侯久矣。汝等盡可直陳所見所知,陳之於卷,朕親禦覽,勿憚勿隱。】


    燕趙歌通篇看了一遍,不限文體的話這簡直就是送分題啊。沒有誰比她更了解北地的狀況了,這種策論她閉著眼睛都能寫出十篇來。


    隻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感覺這一次考題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一般,可皇帝又怎麽知道她對北地如此了解的呢?她來了大晉之後再沒回過北地,就算父親會時不時給她講一些北地的事請,也不可能講策論講民生。


    想不通啊。


    燕趙歌搖了搖頭,先提筆將自己的姓名、年齡、外貌、籍貫等按要求寫在答題紙上,之後開始沉思。


    寫到是好寫,但寫哪方麵呢?民生?軍事?平匈奴之策?她父親是現在的鎮北將軍,她又是燕國王室後裔,無論怎麽寫,都會被認為是燕家對於北地的想法。


    幹脆就,交出去罷了。燕趙歌定了定神,開始打草稿。


    左右趙家舅舅已經和父親商議好了,父親也接近知天命之年,急流勇退方才平安。明年不出事便安享一世,寧盛從武寧康從文,薊侯府也不會那麽容易敗落,若是出了事,不過重蹈覆轍罷了。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的父親、我的繼母、我的弟弟們、所有依靠我燕家為生的人,還有長公主……倘若保不住,要這燕地有什麽用。


    慣例先在前麵吹捧一遍皇帝,再吹捧幾句長公主,從北地的編戶齊民入手,北地燕趙兩地一共十五個郡,其中一半是邊郡,越是靠近匈奴,其戶籍就越是殘破,人丁越少,越少就越擋不住匈奴。


    寫到一半,有內侍宮女送了早餐到大殿上,正巧燕趙歌早晨出門時隻喝了兩口稀飯,胃中空空,下筆難免無力。


    兩個素材一碗粥一個饅頭,擺在案前,十分樸素,但散發著香氣。


    燕趙歌咽了咽口水,宮裏的禦廚可不比外麵的廚子,連看起來最簡單的青菜豆腐都做的十分精致,白白嫩嫩的豆腐塊在她眼前散發著芳香,粥的口感粘稠而細膩,饅頭也蒸得鬆鬆軟軟的,更像是點心。她食指大動,先放下筆墨,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這個味道真是令人懷念啊。後世娶了長公主之後,每天最令她高興的事情之一就是吃早飯,長公主從宮裏帶來的禦廚技藝高超到令燕侯府的廚子慚愧不已,燕趙歌直吃得胖了好幾斤。


    兩道菜被她吃得幹幹淨淨,連一根菜葉子都不剩,她對著前來收盤子的宮女道了聲謝,提筆繼續答題。


    旁的士子都是意思意思吃上一點,哪裏敢大吃特吃,也就隻有燕趙歌一個人吃了個肚圓,令周圍的士子側目不已。


    丟人!沒出息!


    空空的盤子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我第一次見到在宮裏吃飯能吃幹淨的勳貴子弟。”皇帝低聲和長公主說話。豈止是勳貴子弟,將範圍擴大到朝臣和勳貴也找不出幾個來,也就隻有當年和世祖皇帝代宗皇帝打天下那幫開國功臣敢這麽吃了。


    長公主道:“外麵的廚子比不得宮裏的禦廚,難免的。薊侯世子又不像一般的士子。”


    “皇姐說的對,這些士子就是虛偽。”皇帝哼了一聲,抬手招來一個內侍,道:“今日做早食的那個廚子,等殿試結束之後,派到薊侯府去,朕送他了。”


    內侍應聲而退。


    長公主哭笑不得。“你做什麽要送她個廚子?”


    皇帝哼哼道:“皇姐都要給她個一甲了,我難道還吝嗇於一個廚子嗎?”


    長公主被噎了一下,道:“送便送了罷,正好令薊侯世子養養身子,她自小體弱。”


    皇帝:“???”


    皇姐怎麽知道他自小體弱?!


    皇帝問道:“皇姐,你對薊侯世子的了解莫不是過甚了。”


    長公主一臉風輕雲淡,道:“薊侯世子剛到大晉時病了幾年,太醫府的禦醫都往薊侯府走了個遍,連太醫令都去了,我如何不知?”


    太醫令一向隻為皇帝、皇後、太子和太後診治,除非皇帝開口,否則連皇子皇孫都請不到他。


    長公主想到這裏忽然笑了,道:“我記得那時候現在的薊侯還是薊侯世子,燕趙歌病了之後,老薊侯每日上朝就哭哭啼啼的,問什麽都答不上來,父皇都要被他煩死了,上了幾次朝就勒令他在家休息,不準上朝。”


    “皇姐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長公主笑道:“當朝哭到不能自已的勳貴,縱觀史書怕是也就這一個啊。左相恐怕都還記憶猶新呢。”


    左相的確對薊侯記憶猶新,一開始他倒是沒想起來,等過了一陣子他回味過來,才想到薊侯燕家是哪個勳貴。這不就是那個胡子花白老大一把當朝痛哭流涕的那個嗎?!當年左相還是個翰林官,被恩師提攜著蹭了一次上朝,結果就被震撼住了。


    六十多歲的老薊侯被先帝問到時連話都說不出來,張嘴就是哭,零零碎碎說出來的也是吾兒命苦,我燕家要絕嗣了之類的話。幾次之後,先帝被氣得火冒三丈,可燕地新複,老薊侯又是花甲之齡,原本老薊侯子孫滿堂,不說孫子遍地跑,卻也不至於就剩這麽一個,還病得要死了,的確是可憐得很。先帝也沒辦法懲罰他,隻能捏著鼻子把他趕回家了,還附贈了整個太醫府的禦醫。


    那時候左相年輕,覺得老薊侯丟人至極,現在想想,實在是高,以退為進啊。


    先帝不可能對燕家放心,稍有不測就是下獄,可老薊侯生生就是用自己僅剩的孫子,挽回了薊侯府,滿府的禦醫就是先帝的態度,先帝要是想廢掉薊侯府,怎麽也不可能派去這麽多禦醫。還在長安站住了腳,讓現在的薊侯娶了郡主,這個計謀實在是太高了。


    他的目光落到正奮筆疾書的燕趙歌身上,一身紅袍的燕趙歌在一群世子裏實在是乍眼得很。


    【臣謹對:臣才疏學淺,讀書寥寥,難以應對陛下大問。陛下勤政愛民、任賢用能,……長公主宅心仁厚、寬以待民。……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善謀國者、規天下大勢之所趨、揆時度務、有以製其偏倚之端、則不至於變起而不可救。夫立國之初、每鑒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製、時勢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孫世守以維萬世之安也。……此臣肺腑之言,今得以獻之於陛下,實乃臣之大幸也! 臣末學新進,敢冒天威,不勝惶恐之至。臣謹對。】


    寫完草稿之後燕趙歌又自己看了兩遍,查缺補漏,一邊看一邊點頭,好文章好文章,起碼得給個狀元啊……不對,不能要狀元,給我個三甲讓我回家就行了。她抬頭看了看在一旁候著的左相,緩緩點了點頭。


    想必左相是不會給今上任性的機會的,別說一甲,就是點了二甲,天下的士子也要鬧起來了。


    等燕趙歌草稿寫完的時候,端坐著的皇帝大約是覺得坐累了,站了起來,邁著步子巡視考場。


    先看一眼今科會元的,再看看長公主之前說出身貧寒但為人踏實的,最後繞到了燕趙歌身邊。


    這個字好看。皇帝先看到的就是燕趙歌的字。平心而論燕趙歌的字雖然練了許多年,好看歸好看,但風骨是沒有的。但她畢竟經曆過後世十年的金戈鐵馬,見字如見人,她的字比不得其他人的瀟灑漂移,卻格外大氣,下筆力道要比一眾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士子們重得多,幾乎要透出紙去,也穩得多,一筆一劃都隱隱帶著鋒芒。


    皇帝暗自點點頭,不愧是將門子弟,這個字寫得太妙了。


    策論內容挑重點看了幾眼,皇帝忍不住在心裏咦了一聲。怪不得他皇姐說此人可以大用,對北地的看法和用政與皇姐定下來的策略幾乎完全吻合,說幾乎是因為長公主是從執政者的角度,而燕趙歌則是從臣子的角度。皇姐肯定是不會透題的,那麽就是說……薊侯世子還真是個大才。


    皇帝又看了一眼低頭抄寫策論的燕趙歌,這薊侯世子長得是真好,字也好,可惜被皇姐先看中了,哎,朕也想大用他,虧了。皇帝一邊懊惱著自己先入為主嫌棄薊侯世子,一邊又忍不住誇讚皇姐眼光真是沒得說,走到一旁去看別的士子的策論了。


    當滿天紅霞時,進行了一天的殿試正式結束了,未央宮的宮門再次打開,奮筆疾書了一整天的士子們意氣風發地從宮門列隊而出。


    蟾宮誰折桂,鼇頭獨占誰,三日後才可得知,不過出來宮門的士子們一個個都躊躇滿誌,再也不複先前考後憂愁的模樣,因為十年寒窗,科舉考試,殿試便是終點。不管結果如何,大家都能上榜,考完便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喜事。


    燕趙歌摸著額頭上的汗水,領著皇帝賜下來的禦廚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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