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煙墨客,名字挺好聽的。


    就是寫的書名好像不怎麽好聽,什麽叫做《聖上與丞相二三事》?


    傅詢垂了垂眸,拇指不自覺摩挲著衣袖。


    誰是丞相?江渙?聖上與丞相之間哪裏來的二三事?他怎麽就看出有二三事了?


    那頭兒,衛歸已經領命下去,傅詢回去看了一眼,韓憫還在喝粥,有家裏人陪著。


    韓憫捧著粥碗,抬眼看見他,好像想跟他說話,但是傅詢不曾注意,轉身離開了。


    他想著趁這個時候,把昨日宮裏拿過來的折子批回去。


    韓憫低下頭,繼續喝粥。


    韓爺爺撫了撫他的鬢角:“我的嬌嬌受苦了。”


    他搖頭:“沒有,是我自己一時不防備。”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韓禮竟然會在韓家門口動手。


    那時小劑子沒跟著他,韓府溫府十分清貧,沒有專職的門房,正巧這時巷子裏又沒人,才讓他得手了。


    韓憫喝著粥,家裏人都認真地看著他,生怕他被屋子裏的暖氣暖化了。


    雖然身體一直不好,但是長大之後,他卻很少生這樣大的病,起碼在家裏人麵前不曾有過。


    這回確實把家裏人都嚇壞了。


    隻喝了半碗米粥,韓憫就放下碗:“是韓禮,那篇文章其實……”


    韓爺爺拍拍他的手:“你不用擔心,人已經被聖上押起來了。你老師一看那篇文章,就知道是你的,寧學官已經幫你向之前被騙的大人澄清了。”


    韓憫點點頭。


    “你是什麽時候寫的?竟然連爺爺也不知道。”


    他小聲道:“就是去年科舉那天。”


    而且,爺爺你不知道的文章多了去了。


    韓爺爺歎了一聲,拄著拐杖,坐到榻上,攬住他的肩:“受委屈了,我們嬌嬌受委屈了。”


    這回說的不是韓禮害他生病的事情,這回說的是韓憫錯過了去年科舉的事情。


    韓憫把腦袋靠在爺爺肩上,笑了笑:“現在這樣也很好,好的文章總會被人看見的,就算我那時死了,我的文章也一樣會流傳後代。”


    “胡說,爺爺寧願你無才無能,寫一手爛文章。”


    “那恐怕由不得我。”韓憫佯歎道,“我們韓家文脈如此,我一提筆,就有如神助,想不寫好文章都不行。”


    爺孫兩個正說著玩笑話,楊公公就帶著梁老太醫進來了。


    “行了行了,又不是才八歲。讓老梁看看。”


    楊公公說著,就坐到床榻的另一邊,一把摟住韓憫:“小可憐,幹爺爺還有一點私房錢,也認得兩個退休的大內高手,改天就請他們過來,給你做保鏢,暗中保護你。”


    韓憫小聲地把他方才的話重複一遍:“我又不是八歲。”


    “十八歲,十八歲也要保鏢。”


    “二十。”


    “二十也要。”


    梁老太醫給他診過脈,重新改了藥方,吩咐人去煎藥。


    韓憫才醒,不敢叫他勞心勞神,隻是叮囑他多休息,一行人就出去了。


    *


    躺了兩天,身上骨頭都是酸的,而且他覺得自己身上也不怎麽幹淨,盡管爺爺說聖上每天都有要熱水,要好幾桶的熱水。


    要是傅詢幫他洗……


    他覺得不行。


    韓憫爬起來,披上衣裳,出去一看,韓家儼然成了傅詢的行宮。


    宮人來來往往,將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得很妥當。


    韓家原本也有兩三個仆從,主要是伺候韓爺爺的小廝,還有跟在女眷身邊的丫鬟,但也不常在跟前伺候。


    和現在比起來,還真是差遠了。


    不過這些宮人好像也沒有打擾到韓家人的日常起居,動作很利索,也不多話。


    韓憫向他們要了幾桶熱水,小劑子領著人,提著水進來。


    “公子是要沐浴?”


    “嗯。”韓憫扯了扯衣擺,“我總覺得不怎麽舒服。”


    “也好,不過公子還是快一些,省得受涼。”


    “我知道。”


    其實屋子裏還點著炭盆,哪裏那麽容易就會受涼?


    待宮人都退下去,小劑子卻忽然給他跪下了。


    韓憫一愣,快步上前要扶他:“怎麽了?”


    “此事都是小的失職,沒有照顧好公子,小的罪該萬死。”


    “說的什麽傻話?”


    他跪得很穩,韓憫扶不起他,隻好把手一甩,“你快點起來,我扶不動你,我等會兒就急生病了。”


    他這樣說,小劑子才肯從地上起來。


    “我日夜懸心,為公子祈福,倘若公子……我也不活了,我也隨公子去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傻話?”


    小劑子握著他的雙手,垂著頭,暗自紅了眼眶。


    “別哭別哭,不關你的事,你別犯傻。”


    實在是勸不住他,韓憫捏住他的下巴:“別這樣。你這樣,我的洗澡水都涼了。”


    小劑子這才用衣袖抹了把眼睛,不好意思道:“我失禮了,我這就出去。”


    韓憫特意囑咐一句:“不許難過了。”


    *


    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韓憫坐在榻上擦頭發。


    宮人將東西拿下去,小劑子端著藥碗進來。


    “公子,該喝藥了。”


    “放著吧,我等會兒就喝。”


    “誒。”


    韓憫又要開口:“聖上在哪裏……”


    不等他說完,韓佩就從外邊鑽進來,飛撲進韓憫懷裏:“二哥。”


    韓識也進了門:“你二哥還病著,別使勁撞他。”


    韓佩假裝沒聽見,扭著身子爬上床,坐在韓憫懷裏,手指纏著他濕漉漉的頭發:“二哥病了兩天,我都兩天沒見到二哥了。我給二哥擦頭發吧。”


    他說著就蹬開鞋子,拿起搭在韓憫頭上的巾子,認真地捋了一下又一下。


    韓識也到了眼前,目光落在一邊的藥碗上。


    他問韓憫:“怎麽不吃藥?”


    “太燙了。”


    韓識端起藥碗,用瓷勺攪了一會兒,摸了摸碗壁,覺著不燙了,才遞給他。


    韓憫接過,抿了一小口,忽然聽見韓識道:“快點養好,你早先就應該學峨眉刺。”


    韓憫險些把湯藥吐回去,皺著臉咽下去,喚了一聲:“哥。”


    “防身。”


    “當時情況緊急,我就是會峨眉刺也沒用。他是從身後過來,直接用一塊沾了迷藥的帕子,峨眉刺沒用的。”


    韓識說不過他,轉而對韓佩道:“你學。”


    佩哥兒噘嘴:“二哥不學,我也不學。”


    韓識麵色冷硬,還想再跟韓憫說說聖上的事情,但是見他還是一副病弱的模樣,便把話壓回心底。


    吃了藥,韓憫就被留下一個人睡覺。


    他裹好被子,習慣地伸手探向帳前,卻沒有摸到想要的東西。


    爬起來定睛一看,確實是沒有了,那柄長劍不見了。


    韓憫悲歎一聲,把自己丟回床上,沒了那柄劍,他怎麽能睡得著?


    在床上躺了一陣子,窗扇響了一下,一個雪白的身影悄悄溜進來,跳到他的枕邊。


    韓憫伸手幫它順了順毛,係統問:“你還好嗎?”


    “還行。”


    “你一直怕黑,那時我還不在你身邊。”


    “沒事兒,我不是被救出來了嗎?”韓憫翻了個身,抱住它,“睡一會兒。”


    係統認真道:“你真的睡得著嗎?沒有那柄劍。”


    “這……”韓憫環視四周,“傅詢這兩天就住在這裏,肯定有別的東西能代替。”


    他看了看,最後注意到房間裏多出來的一個衣箱。


    韓憫從被子裏鑽出來,穿好鞋子,小心地走到箱子前,打開看了一眼。


    都是傅詢的衣裳,也不多。


    他望了望四周,窗紙上沒有旁人的身影。如果暫時借用一下,不弄髒,也不弄亂,應該沒關係。


    他放輕動作,抱起傅詢的衣裳,把他的衣裳擺在床上,圍成一個圈,給自己布置了一個“傅詢味”的窩。


    係統被他放到地上:“這沒必要吧?”


    “有必要。”


    韓憫鑽回被子裏。


    旁的人看不出來,他自己心裏清楚。


    之前他就對傅詢有點依賴,得抱著傅詢的劍才能睡著。


    這回被困在地窖裏,又是傅詢把他帶出來的,韓憫自覺,對他的依賴性簡直達到了最高點。


    在這樣的床上窩著,他很快就睡著了。


    *


    午後,傅詢批完折子,讓宮人將東西送回宮中,想要去看看韓憫。


    中午時,韓憫被喊起來吃了一點東西,吃了藥,又繼續睡了。傅詢這時過去,也就隻能看見睡著了的韓憫。


    還是被自己的衣裳包圍著的韓憫。


    傅詢幫他掖了掖被子,沒有吵醒他,轉身出門。


    水牢並不是官府的牢房,一個人好幾天都被浸在水裏,隻能站著,否則就會溺死,算是酷刑,所以隻是皇帝的私牢。


    此時韓禮就被關在水牢裏。


    這兩天傅詢忙著照顧韓憫,如今韓憫好了,他自然要過來做個了結。


    隔著腳下的鐵欄,傅詢低頭看了一眼。


    韓禮原本就是沒什麽骨氣的人,隻想要榮耀,又不肯吃苦,寧願去偷竊旁人的東西。他站在沒過胸口的水裏,低著頭,虛弱地喘著氣。


    傅詢道:“別讓他死了。”


    衛歸點點頭:“臣明白。”


    他實在是沒什麽好看的,傅詢轉身離開。


    衛歸從身邊的侍衛手裏,接過一把匕首、一塊帕子和一份口供:“韓禮一早就把事情說清楚了,匕首和帕子都是……”


    他朝四周望了望,揮手屏退眾人,才道:“都是趙存給他的。那日他來時,在路上遇見了趙存的小廝。想來也是,韓憫之前得罪過趙存,好幾回讓他下不來台,趙存記恨,想借刀殺人。”


    “驛館如何?有什麽動靜?”


    “沒有,趙存好像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其實也是,這都是韓禮的一麵之詞,他隻要死咬著不鬆口就行。”


    傅詢翻了翻口供,將東西丟還給他:“讓鷹舍傳信給李恕和趙殷,朕反悔了,計劃取消,你去調兵,包圍驛館,朕今晚就要趙存的命。”


    他不要宋國西北的十五個重鎮了,隻要留趙存一日,他就覺得惡心一日。


    但是貿然行事,殺的還是宋國使臣,隻怕留下話柄。


    衛歸也是這樣想的,剛要開口,卻聽傅詢道:“你帶著兵,繞著韓家走,別驚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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