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勵許久沒跟人親熱,陳奉雖然刻意把動作放溫柔些,仍是折騰得他腰酸背痛。


    原以為今天是沒辦法回宮了,哪想到傍晚時分俞廣樂派了頂青呢小轎來,接了顧勵回去。


    轎子裏布置得又軟又舒服,顧勵癱在靠枕上,感覺腰部舒服多了,俞廣樂可真是個貼心人啊。


    隻是,俞廣樂怎麽會想到要來接他,還布置得這般妥帖的?顧勵忽然想到,搞不好……俞廣樂是知道了什麽。


    回到宮,俞廣樂神色倒沒什麽異樣,扶著顧勵進宮,又說替他準備了熱水,問他要不要沐浴。既然俞廣樂裝作不知道自己是被陳奉壓的,顧勵也就笑納了他的體貼,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洗了澡,貞兒剛好也來了,陪他一起用晚膳。貞兒一轉眼都十歲了,外貌脫離了幼時的圓潤軟糯,有了些俊俏少年的模樣,他性格貞靜,讀書又刻苦,人又聰明,是個合格的接班人的樣子,顧勵這麽多年又當爹又當媽,總算沒有白費一番辛苦。


    顧由貞四下看了一眼,問道:“父皇,爹爹沒隨您一起回宮嗎?”


    顧勵說:“你爹爹還得改日才能進宮,想爹爹了嗎?”


    顧由貞點點頭。


    “明日帶你出宮見他去,好不好?”


    顧由貞抿著嘴,頗歡喜地點點頭,又問道:“父皇為何不把爹爹帶進宮裏來呢?”


    顧勵解釋道:“你爹爹畢竟是個男子,沒有久居皇宮的道理,不過父皇正在想辦法把你爹爹娶進宮裏來,到時候爹爹便可時常陪著你了。”


    顧由貞疑惑道:“我大楚的律法,可沒說男子可以娶男子為妻呢。”


    顧勵眨了眨眼:“可以叫他先扮做女兒身嫁進來,貞兒可別跟旁人說哦。”


    顧由貞笑著點點頭。


    顧勵原本打算第二天辦完事便立刻帶顧由貞出宮,哪知道事情辦得不太順利,他被楊廷璧纏住了。


    “陛下要納妃?”楊廷璧難以置信,如遭雷劈。


    顧勵點頭道:“怎麽,楊丞相不同意嗎?”


    楊廷璧連忙否認,說:“臣隻是太意外了。此事還需得商議,番國女子嫁入我大楚,儀製繁多,需得給禮部至少半年時間籌備。”


    顧勵說:“這個你放心,我半年前便找禮部尚書商量過這件事,讓他提前些時日準備,現在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楊廷璧有些不甘,又說:“可是……陛下納妃,是否也應該考慮小殿下的想法?小殿下都已經習慣了與陛下兩個人,二人之間陡然多處一個人來,怕是小殿下心中要有想法啊。”


    聽見楊廷璧搜腸刮肚找出這麽個理由來,顧勵都有些想笑了。這畢竟是古代不是現代,哪有大人結婚還要征求小孩子意見的做法,不過既然楊廷璧提出來,為了讓他死心,顧勵叫人把顧由貞找了來。


    顧勵問貞兒:“貞兒,父皇準備納妃,你意下如何呢?”


    顧由貞已知道父皇要娶爹爹進宮的事,一本正經道:“父皇一個人孤單久了,是該有個體己人陪著,為父皇主持後宮,排憂解難了。”


    楊廷璧登時有些焦慮,臉色發白。


    顧由貞看向楊廷璧,笑道:“是了,丞相這些年也一直未曾娶親呢,丞相公務繁忙,若是回到家,還要管束相府大小事務,那也太操勞了。若是有個賢良淑德的女孩家為丞相主持中饋就好了。”


    顧勵險些笑噴,顧由貞這孩子人小鬼大,難不成是看出了什麽來?竟把他不好意思對楊廷璧說的話給說出來了!


    楊廷璧登時臉色發白,搖搖欲墜。顧勵一時間也有些不落忍,楊廷璧對他的感情,他隱約是知道些的,實在不忍心看他抱著虛妄的念頭一條路走到黑,對楊廷璧說:“丞相,朕對這位英格蘭的公主早已情根深種,今生今世,唯他一人而已,還請丞相不要再為難朕了。”


    楊廷璧連忙道:“臣不敢。”


    他心中想的,卻是當初住在他對門那名綠眸男子。陛下當年為了那人,隻身追出京城,也同樣稱得上一句情根深種,可現在不還是要娶別人了嗎?既然別人可以,那他為什麽不可以!


    楊廷璧慘白著臉色出了宮,找禮部尚書商量這事。陛下果然什麽都暗中安排好了,禮部尚書喜滋滋地告訴他:“下個月初六便是良辰吉日,咱們陛下一個人孤單了這許多年,終於準備充實後宮了。這是大喜事啊!”


    楊廷璧問道:“那名英格蘭來的公主,你可見過?”


    禮部尚書道:“派底下人去四方館問候過了。”


    楊廷璧眯起眼睛:“你現在隨我一起去一趟,看看還有什麽問題沒有。陛下娶親乃是大事,需得盡善盡美。”


    兩人出了官署,帶了兩個禮部的主事郎中,來到四方館內。以還有些事情需得交代為由,在四方館的會客室內見到那位公主。


    公主即將嫁入內廷,自然不能讓他們隨隨便便看了去,中間還隔著屏風,楊廷璧隻能隱約看見這公主的身影。


    從這位公主的坐姿來看,她站起來應該挺高,楊廷璧覺得怪怪的,聽公主與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覺得粗了些。


    禮部尚書也聽出來公主聲音有些粗,小聲說:“畢竟是英格蘭來的番國女子,與咱們大楚的女子有些不一樣,也是正常的。陛下喜歡就好。”


    楊廷璧沉吟不語。


    離去時,他忍不住回頭,恰好公主也從屏風後轉過頭來,目光跟隨著他們。對上那一雙幽幽綠眸,楊廷璧登時一驚!


    陳奉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楊廷璧一瞬間認出了他,登時如遭雷擊,渾渾噩噩地跟著禮部的人出了四方館。


    楊廷璧魂不守舍,禮部尚書有些納悶,問道:“丞相?丞相?”


    這時一名年輕人走過來,笑道:“楊丞相,我家主人想請您借一步說話。”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四方館外的胡同口,停著一頂軟呢小轎。


    禮部尚書剛想問你家主人是誰,忽然認出來,這年輕人是陛下身邊的侍衛。他登時一驚,那轎中之人乃是陛下?陛下這是迫不及待出宮見公主來了?


    楊廷璧也認出了年輕人,隨著他一起上了那頂轎子。


    顧勵與顧由貞正坐在轎中,顧勵拍了拍顧由貞的肩膀,低聲說:“貞兒先到四方館裏去。”


    貞兒下了馬車,由那年輕侍衛護送著進了四方館。


    顧勵看向楊廷璧,笑道:“丞相方才可見到那位英格蘭的公主了?”


    楊廷璧低著頭,聲音苦澀,說:“陛下當真要行這偷龍轉鳳之事嗎?若是被發現了公主的真身,少不得要被天下人唾罵。”


    顧勵淡淡道:“便是為天下人所唾罵,朕也要與他在一起。”


    楊廷璧仿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心中涼透。想不到陛下竟對那人如此深情,過了這麽多年也不曾改變心意,甚至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讓他扮做女子入宮,陛下對他的用心,無論是誰看了都要妒忌。


    是他楊廷璧出現得太遲了!


    楊廷璧到今日,終於大徹大悟,陛下的心意無法撼動,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他他的癡心妄想罷了。


    就在這時,顧勵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楊廷璧的手:“丞相,你記不記得,有一年除夕禦宴,你對朕說過什麽?”


    楊廷璧抬起頭,看著顧勵。


    “你說,你要做一世的賢臣輔佐朕,你還記得嗎?”


    楊廷璧淡淡笑道:“臣正在踐行曾經的誓言。”


    顧勵也笑道:“你做賢臣,朕做明君,後世的史書上,咱們的名字會放在一起,就像齊桓公與管仲,唐太宗與魏征,你我君臣得宜,為天下百姓,治理大楚河山,這樣的光景,朕想想便覺得動心。”


    楊廷璧聽明白了,陛下與他,永遠是君臣,也隻是君臣而已。


    罷了,不能與陛下的名字一起出現在宗譜上,能一起出現在史書上,也是他的幸運。


    “臣明白了。”


    顧勵想了想,又說:“朕也知道,奉奉身為男子入宮,乃是一招險棋,隻是我與他相愛多年,若是無法朝夕相對,共赴白首,實在是一樁憾事!還請丞相務必要幫襯一二。”


    楊廷璧忽然明白了。


    今日之事,陛下早有預料。就算他不來看“英格蘭公主”,陛下也會想其他辦法讓他來的。陛下就是要他知道“公主”的真身,好讓他幫襯。


    楊廷璧唯有苦笑:“陛下放心,臣一定……會助陛下如願。”


    有楊廷璧的承諾,顧勵就放心多了,他讓車夫送楊廷璧回相府去,一個人從四方館的後門走進去,來到陳奉的客房。


    陳奉正和貞兒說話,貞兒幾年不見陳奉,雖然日日念著他,可突然見到他了,又有些靦腆。


    顧勵笑問道:“貞兒,爹爹考校了你的功課沒有?”


    顧由貞說:“父皇還好意思說哩,當初哄騙兒臣說爹爹第二日就會回來,害得兒臣半夜起來補功課。”


    陳奉笑道:“你父皇太壞了,爹爹替你狠狠罰他!”


    顧勵瞪他一眼:“孩子麵前,瞎說什麽呢。”


    陳奉笑吟吟地看他,又問道:“姓楊的那裏,你搞定了沒有?”


    顧勵正色道:“他是我的丞相,我對他沒有任何私情,但我敬佩他恪盡職守,克己奉公的職業操守。奉奉,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至少要尊重他。”


    陳奉道:“好吧,好吧,往後不叫他姓楊的,叫他楊丞相,總行了吧。”


    顧勵握住他的手,他也不是想訓奉奉,隻是當著貞兒的麵,奉奉需得尊重楊廷璧才是。否則將來貞兒繼承大統,又怎麽會尊重、聽從楊丞相呢。


    他歎道:“他是我的肱股之臣,是穆丞相為我留下的頂梁柱啊。你放心吧,我已經跟他交代了,他會幫襯咱們的。”


    楊丞相辦事果然利索,下個月初六,在舉行過複雜的成婚大典後,陳奉終於順利入宮。


    顧勵被這些複雜的皇家禮儀折騰了一天,簡直累壞了。陳奉倒是好興致,讓顧勵幫忙把鳳冠解下,便迫不及待地把顧勵推到了婚床上,噙著笑道:“陛下,現在我就是您的妃子了!快讓我好好伺候陛下!”


    陳奉穿上女裝,竟然格外興奮。顧勵總算明白,那天告訴他可能要委屈他穿一回女裝嫁給自己時,他臉上為何一點委屈也沒有,反而雙眼熠熠生輝!


    這家夥!


    既然今天是成婚的日子,顧勵便也隻能由得他了。


    陳奉那宮殿裏伺候的有三個宮女,都是楊廷璧特意找來不識字又不會說話的啞女。陳奉則更加小心,平素不要這些人近身伺候,是以他在宮中待了數月,外頭也隻是說這英格蘭的公主個頭比陛下還高,此外便是盼著公主盡快為陛下誕下皇嗣,其他的不曾聽聞。


    現如今有陳奉陪在身邊,顧勵肩頭的擔子便沒那般沉重,有時被陳奉折騰得狠了,起不來床,陳奉便很自覺地替他批閱奏折,服侍他洗漱。


    隻是陳奉這家夥精力也太旺盛了些,若不是顧勵這些年精心養身,隻怕遲早要被陳奉掏空了身子。


    雖然如此,顧勵覺得陳奉偶爾也該讓自己歇歇,總不能白天累死累活,晚上還得加班加點吧。他於是三不五時便打發陳奉帶顧由貞一起出宮去,幫他巡視地方上的政務,也好鍛煉顧由貞。陳奉帶著顧由貞外出,多則小半年,少則二十天一個月,顧勵也可勉強得以喘息。


    隻是陳奉嫁到宮裏時間一久,仍舊一無所出,便免不了要被文官們說道。文官們勸他再納幾名後妃,顧勵卻是怎麽也不肯了。


    官道上,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帶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策馬狂奔,他們身後,追著一名額頭有顆紅痣的少年郎,少年郎身後,則是十幾名勁裝騎士。到了驛站,一行人停下來休息,那額生紅痣的少年郎笑道:“貞兒,下午換我騎騎你的馬吧!我不信跑不過你!”


    十三四歲的少年便是顧由貞,他聞言笑道:“好啊,可若是把馬兒換給你,你仍是輸了,你倒說說要怎麽賠我?”


    那額生紅痣的少年便是真定伯周爾茂,他爽快笑道:“你要我做什麽,我何時不依你!你說怎麽賠便怎麽賠!”


    顧由貞眼珠一轉,笑道:“那我爹派方哥哥去平定西南土司,你可不許又去鬧騰我爹!”


    周爾茂聞言,登時鬱卒道:“方哥哥這才從宣府回來多久,又要叫他出去,就不能讓他休息會兒?”


    顧由貞道:“北方無戰事,方哥哥駐守宣府時不用打仗,還可偷些閑,我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沒得消停呢。”


    周爾茂隻得道:“好吧!我不鬧騰便是了!”


    這時那三十左右的男子叫道:“快些來吃飯,下午還得趕路!”


    兩個少年相視一笑,都知道他是急著趕回京城,便相攜著進了驛站。這一行人,便是陳奉帶著顧由貞與周爾茂並十幾名侍衛,出京巡視湖廣。今年湖廣鬧起蝗災,顧勵早便提出了要牧雞治蝗,前幾年北直隸一帶也鬧了蝗災,因有牧雞流動治蝗,效果甚好,把蝗蟲造成的損害控製在了最低。可今年的湖廣蝗災卻頗為厲害,顧勵派了欽差下去賑災,另外請陳奉去地方上看看。治蝗效果不好,是不是地方上未重視牧雞治蝗之事,雞可都是朝廷免費發放的,難不成又被人克扣了去。


    陳奉帶著顧由貞、周爾茂等人,剛處理完這事,便急急地趕回京城,因再過些日子,顧勵的生日便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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