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勵下了輦輿,抱著顧由貞大步流星走進去,就見屋內劍拔弩張,俞廣樂躺在地上,不知生死,郭選侍帶著兩個宮女擋在他身前,曹存霖站在一邊,讓幾個五大三粗的太監上前動手推搡。


    顧勵見狀,簡直要氣瘋了,大喝一聲:“都住手!”


    郭靜見了顧勵,眼淚都快出來了,帶著宮人快步走來,向顧勵行禮,哭訴道:“菩薩保用,陛下總算來了,求求您為俞廣樂做主!曹存霖這刁奴殘害忠良,犯上作亂,若不是妾身阻攔,俞廣樂早就沒命了。”


    顧勵把顧由貞塞進她懷裏,走上前看了看俞廣樂,俞廣樂挨了頓打,看著倒也不嚴重,比顧勵的心理預期好多了,眼下就是昏過去了。


    顧勵叫人去請太醫,曹存霖走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趙安勤狀告俞廣樂,指認他勾搭宮外平民,還把人帶進了宮裏來,臣也是沒有辦法,隻能秉公辦理……”


    話還沒說完,顧勵都快給他氣笑了,叫道:“勾搭宮外平民?明明是朕與他一起出宮,你裝什麽蒜!來人把這刁奴拿下!”


    曹存霖原本以為顧勵不敢聲張出宮之事,俞廣樂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哪知道顧勵不管不顧,把事情叫破了,這才著慌了,連忙跪下求饒:“陛下,老奴一顆心都是為了陛下,這奴才一心媚主,又頗有心機城府,竟勾引著陛下出宮遊玩,陛下千金之軀,坐不垂堂,怎能以身犯險,倘若有什麽閃失,如何是好?!”


    顧勵說:“擔心朕的安危,不是你濫用職權,殘害無辜的理由,治理一國也好,治理一宮也罷,靠的是法度。俞廣樂沒有失職違法之處,你懲處他,便是你的不是。”


    曹存霖抖著聲音問道:“攛掇陛下出宮,難道也不算錯處嗎?”


    顧勵說:“出宮是我的意思,跟俞廣樂沒有任何關係。朕富有天下,卻困囿深宮之中,澤被萬民,卻不知百姓疾苦,是以才釀成叛軍圍城,屬夷犯邊之大禍,朕想要出宮看看百姓生活如何,吏治如何,糧米市價幾何,又有何不可?非得逼朕待在深宮之中,教朕做個瞎子,聾子,好讓你們欺上瞞下,背著朕搜刮民脂民膏,是也不是?!”


    曹存霖道:“宮外危險重重,陛下萬金之軀,豈能以身犯險?”


    “照你這麽說,宮外若果真是個龍潭虎穴,那麽百姓們怎麽就能活?倘若朕隻是在京城裏走走,都能碰上翦徑的毛賊,作亂的宵小,那便是說,這京城中七百多的京官都是飯桶!這順天府尹、六部九卿五府科道,皆是飯袋!你是這意思嗎?”


    曹存霖道:“京中便是再太平,也還總有個意外……”


    “意外?朕待在宮裏,還有可能腳滑落水呢,若是擔心意外,讓朕坐困愁城,豈不是因噎廢食?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顧勵一番駁斥,竟讓曹存霖無話可說。顧勵道:“來人,曹存霖陰鷙溪刻(注),殘害無辜,著收押司禮監量刑裁過!趙安勤毀謗狡肆,發配孝陵思過!”


    曹存霖被人帶了下去,趙安勤也哭得淚人兒似的,拚命求顧勵開恩。顧勵命人將俞廣樂抬回他的住處,由太醫好生醫治,跟著郭靜一起往坤寧宮的方向走。


    顧勵伸手,把顧由貞抱進懷裏,摸摸他的小臉,這小家夥今天受驚不小。


    顧勵先是對郭選侍說:“今天倒叫你受委屈了。”


    郭選侍道:“菩薩保佑!沒想到曹存霖如此喪心病狂,其心可誅!那個趙安勤,亦是個不安分的人。”


    顧勵已經聽宮人說了阿勤跑到坤寧宮鬧事的事情了,出宮時聽他大罵郭選侍不配住坤寧宮,想來是對郭選侍身居中宮妒恨已久,唉,這小太監對原主隻怕是動了真感情,隻是這感情也太狹隘,太愚蠢了。跑到郭選侍麵前鬧事,就能改變他的地位了嗎?


    顧勵安撫道:“坤寧宮你就住著,誰敢在你跟前亂嚼舌根,朕替你做主。”


    清朝隻有皇後才能住在坤寧宮,不過在明朝,這坤寧宮也有嬪妃住過。既然原主把郭選侍安置在坤寧宮,那顧勵也沒必要作變更,讓她繼續住著就是了,反正這後宮裏暫時就她一個後妃。


    郭選侍淚盈盈地,忙不迭地謝恩。


    顧勵拍了拍熟睡的顧由貞,又說:“隻是由貞這孩子年紀小,頑劣了些,還是讓朕親自來管教。”


    郭選侍一聽,眼淚登時就下來了。她情知顧勵這是在責怪她一時大意,沒有看好顧由貞,她養了顧由貞三年,早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顧勵要把顧由貞帶走,她一時間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話間已經到了幹清宮,顧勵抱著顧由貞進了宮殿,受傷的胳膊一跳一跳的疼,小太監拿了傷藥來,顧勵接了,囑咐他:“去禦膳房看看還有什麽吃的,另外,太醫看過俞廣樂之後,叫他到朕這裏回個話。”


    小太監領命去了,顧勵對另一個宮人說:“去把朕的奏折搬到這裏來。”


    一一吩咐下去,顧勵解開衣服,瞧著胳膊上的傷,小心給自己上了藥。


    顧勵肚子餓的咕咕叫,正對晚飯翹首以盼,沒想到卻是奏折先一步來,隻好先餓著肚子批閱奏折。


    他雖然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不擅長寫毛筆字,原先還擔心自己這一筆字會讓人看出端倪來呢,可是待他把原主寫過的字帖翻出來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原主這筆狗啃的字和他差不多,醜得同病相憐,不分伯仲啊。


    言官們呈上來的奏折,有不少都是在彈劾洪枕秋關於福王被殺案量刑過輕,福王乃是皇室子弟,焉能如此草率結案,隻收取贖金便將人放走,實乃綱紀敗壞。顧勵心裏冷哼一聲,福王空食俸祿,不事生產,若是為了這樣一隻米蟲砍了焦烈威的腦袋,才叫綱紀敗壞。


    顧勵把奏折丟在一邊,不予理會。晚飯終於來了,一共兩個菜一個湯,米飯晶瑩剔透,粒粒飽滿如珍珠也似。顧勵瞧著,這兩菜一湯倒不甚稀奇,不過是一盤炸鵝掌,一疊燴肉片,一碗山珍湯,粗粗看來,或許還沒盛菜的盤子金貴。


    但是他穿來也有好幾天了,知道這皇宮內的禦膳,看著雖是普通,其滋味卻是絕頂。果然,顧勵夾著菜一入口便享受地眯起眼睛,這炸鵝掌酥脆可口,是他在現代也未曾嚐過的美味,這疊燴肉片,其滋味更是鮮美無比,嚐之不像豬肉,亦不像牛肉,竟是顧勵從來沒吃過的肉。


    山珍湯亦是清香鮮甜,格外下飯。


    顧勵邊吃邊嘖嘖稱讚,來了興致,問一旁伺候的宮人:“這幾道菜是怎麽做的?還有這燴肉片,究竟是什麽肉?”


    小太監也不知道,於是把禦膳房的禦廚叫來。


    禦廚答道:“這燴肉片,乃是取小羊羔唇上的一片肉,因其肉質細嫩鮮美,且無羊身上的臊味兒。百餘隻小羊羔,才能得這麽一碟子肉片哩。”


    顧勵駭然,萬萬沒想到這小小一碟肉片竟如此鋪張,問道:“那這鵝掌呢?總不至於取上百隻鵝的掌吧?”


    禦廚笑道:“陛下說笑了,這鵝掌做來倒花費不大,不過取活鵝一隻,洗淨雙掌,放入滾油中炸片刻,再置入涼水中冷卻,如此反複三次,方可將這鵝雙掌剁下,剁下時,這鵝尚能掙紮叫喚。”


    顧勵越聽便越是心情沉重,放下筷子,歎了口氣,看向那疊山珍湯,不用說,這湯做出來定然也是十分耗費。


    禦廚見顧勵竟不吃了,不由得惴惴不安,向一旁的小太監使眼色求助。小太監問道:“陛下,可是這飯菜不合您的胃口?”


    顧勵搖搖頭:“味道是極好的。”


    小太監笑道:“合該如此,陛下厭憎腥臊味兒,這位文禦廚乃是王公公特意為您從太倉尋來的,原是專為豪奢人家整治酒席,一手絕頂廚藝,沒人不誇讚的。”


    顧勵點點頭:“這般難得,那便賞賜紋銀二十兩。”


    禦廚忙不迭地叩頭謝恩。


    顧勵又道:“明日不用在禦膳房做事了。這二十兩紋銀,便算作辭退你的補償。”


    禦廚登時大驚失色,小太監亦是驚訝。顧勵繼續說:“百姓流離失所,西南連年饑荒,許多百姓都還吃不上飯,朕又豈能如此鋪張浪費。況且生炸鵝掌,取羊唇肉,這等血淋淋的烹調手段,教朕心裏難安。往後為朕及後宮整治飲食,隻做普通家常菜便好,一頓膳食之花用,不得超過一兩銀子。”


    顧勵食不知味地把晚飯吃了,太醫來回稟俞廣樂的傷情,並無什麽大礙,修養一段時日便可。顧勵原本想去看看他,聽說他睡了,便暫且作罷,繼續批閱奏折,近子時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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