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員自然就是顧勵,他在正陽門外的關帝廟等俞廣樂的轎子時,被順天府的巡捕們抓了來,沒想到竟然碰上了這般有趣的事。夏星騁深夜逼供,簡直讓人大開眼界啊。


    他嗬嗬笑了一聲,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叫嚷,走到審訊室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


    就聽見穆華齡的聲音傳來:“夏禦史,日前朝堂之上,王給事彈劾楊尚書,被陛下處置,你可是慌了手腳?”


    王給事指的就是日前朝堂之上向楊鴻見發難的兵科給事中王丞。


    “穆丞相,夏某人明人不說暗話,王給事彈劾楊鴻見之事,並非是我指使!”


    穆華齡問道:“王給事不是你的同鄉嗎?”


    夏星騁說:“他雖然是我的同鄉,也曾來拜謁過我,但是老夫平素與他無什麽來往。這次他彈劾楊鴻見,老夫亦查問門生,無一人教他這般行事!不用說,此事定然是左世爵那個老匹夫做的,他算準了楊鴻見剛打了勝仗,陛下正是倚重他的時候,這時候彈劾楊鴻見,把王給事下入牢內,攀咬出老夫來,陛下定然不會輕饒!他是衝著老夫來的!”


    穆華齡問道:“那你又怎知,你現在這般狗急跳牆,自亂陣腳,不在左尚書的算計之中?”


    夏星騁一時間愕然,靜默半晌,忽地聽見牢房內慘笑一聲,夏星騁喃喃道:“這老匹夫!這老匹夫!是我棋差一招!”


    “夏禦史,今夜之事,本相就當從未發生,你回去吧。”


    “……穆丞相,你為何要放我一馬?”


    “夏禦史,本相隻是覺得,黨派之爭,於朝政百害而無一利。雖然叛軍已退,但建虜在北虎視眈眈,去歲陝西、四川饑荒,此時正是我後楚生死存亡之際,若各位封疆大吏、朝廷要員仍隻為爭權奪利,排除異己,國破家亡隻在旦夕之間。”


    夏星騁靜默思索,喟然道:“穆相果然深明大義,可惜老夫行差踏錯,誤入歧途,就算今夜穆丞相放過我,來日朝堂之上,其他人也必定不會放過老夫!”


    顧勵心中五味陳雜,他一直把穆丞相看作隻會和稀泥的好好先生,卻沒想到穆丞相還有這般胸襟眼界。顧勵歎了口氣,既然穆丞相想暫時放夏星騁一馬,他便順水推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好了。不過正如這夏星騁自己所說,他既然是閹黨,恐怕沒少做錯事,便等王正一案水落石出了再行清算。


    顧勵衝康啟宗、傅少閣兩人招招手,把兩人叫到別處,交代道:“一會兒穆丞相怎麽交代你們,你們便如何行事。”


    康啟宗忙不迭地點頭應好,傅少閣應了一聲。


    顧勵想了想,看向康啟宗。康啟宗正戰戰兢兢的,一見顧勵眼風掃來,立刻便慌了神,不打自招,懺悔道:“陛下,臣有錯!臣知罪!”


    顧勵問道:“你有什麽錯?”


    康啟宗道:“是臣禦下無能,竟教府署中的衙役把陛下索入獄中,險些釀下大禍來!臣罪該萬死!”


    顧勵哼了一聲,不悅道:“你的錯誤疏漏,隻在此處嗎?”


    康啟宗額上冷汗涔涔。


    顧勵說:“你且好好想想,明日辰時到德政殿來見我。”


    康啟宗隻得應諾。


    顧勵拂袖而去,走到順天府署後門,瞧見一馬車夫正百無聊賴地等著。顧勵坐上車,道:“走吧。”


    穆華齡尚且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和夏星騁說了話,打開門,就見康啟宗和傅少閣都規規矩矩立在門外。


    穆華齡不禁疑惑道:“康府尹,你怎地出這麽多汗?”


    康啟宗擦了擦額頭,喃喃道:“不過是緊張而已。”


    穆華齡笑道:“本相與夏禦史說幾句話,你緊張作甚?”


    這時穆華齡的長隨終於帶著大夫來了,穆華齡命他務必救活方從鑒,不可讓線索斷了。


    今夜一場鬧劇,到這裏也差不多該收尾了。穆華齡與夏星騁一道離開,康啟宗與傅少閣麵麵相覷,康啟宗問道:“對了,傅寺丞,你究竟是怎麽進到我這順天府牢裏來的?你進牢裏頭究竟幹什麽來的?”


    他原以為這傅寺丞與夏星騁是一夥的,可是夏星騁要給左世爵定罪時,又是他挺身而出,這人一舉一動,也太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傅少閣巴不得大家都把這事給忘了,說:“康府尹還是想想,明日德政殿上如何奏對吧。”


    傅少閣轉身走了,走到順天府後門,還以為馬車夫會在後門等著,可是原地竟是空無一物。


    傅少閣:???


    所以今晚是得步行回家了嗎?


    然而今夜,不知道該怎麽回家的,不止傅少閣一個。


    顧勵讓馬車夫趕到皇城口,城門已經落了鎖,進不去了。沒有辦法,他隻能讓車夫把馬車駕到皇城西南角,下馬車時,車夫向他要車資。顧勵身上壓根沒帶錢,買吃的用的是俞廣樂的錢,買藥用的是陳奉的銀子。


    他無可奈何,隻得把頭頂的四海平定冠折了兩折,交給車夫道:“你拿著這信物去一趟順天府署,讓康府尹把錢給你吧。”


    車夫從順天府署接他出來,料想他就算不是什麽達官要員,也必是順天府署的貴客,是以不敢造次,拿了顧勵的頭巾,駕著馬車前往順天府署,半路上恰好遇見傅少閣。


    雇他馬車的正是傅少閣,這倒好,省得他再往順天府署跑一趟。馬車夫攔住傅少閣,遞上四海平定冠,笑道:“官家,戴冠的這位郎君無錢付車資,讓我同官家要哩。”


    傅少閣:……


    顧勵翻牆而過,匆匆忙忙往宮裏趕。皇城西南角離幹清宮還有老遠一段距離,顧勵累壞了,心說俞廣樂究竟是出什麽事了?為什麽沒派人去接他?


    幸好沒走多久便遇到了宮人與守衛們,顧勵讓人抬了輦輿,拿了冠冕來,在輦輿上換了身衣服,一路往幹清宮去。


    他之前穿一身普通生員的衣服,不少宮人都在偷偷打量。顧勵心裏悲歎,本來還想偷偷出宮,沒想到出師不利,還沒出宮就被阿勤撞見了,現在又落得如此狼狽,明日諫官們該聞風而至,上疏罵我了。


    輦輿剛過皇極門,就看見由貞一個人邊走邊哭,身邊居然也沒個宮人跟著。


    顧勵連忙叫他:“由貞!由貞!”


    顧由貞一見了他,連哭帶跑,撲進顧勵懷裏,哭得更傷心了。顧勵把他抱上輦輿,問道:“兒子,你這是怎麽了?”


    顧由貞邊哭邊打嗝,對顧勵說:“父皇!兒臣總算找到你了!你快去救救俞伴伴吧!”


    顧勵連忙問:“俞伴伴怎麽了?”


    “有壞人要砍他的腦袋!”


    顧勵不知到底什麽情況,顧由貞三歲小兒,話也講得不甚清楚,顧勵隻得命人快些走。


    顧由貞也不知走了多久,鞋子都走丟了一隻,走累了也哭累了,趴在顧勵懷裏睡著了。


    顧勵找了個宮人來,詢問俞廣樂眼下在何處,命這宮人帶路,趕到司禮監時,司禮監外站了一溜太監,各個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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