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頓時凝重起來,死一般闃寂。


    徐明海緊追著於紫的眼神,直至對方徹底潰退。徐明海二話不說,起身就要走。


    “幹什麽?”於紫一把拽住他。


    “那天咱們一出電影院,你就發覺被人跟蹤了。”徐明海甩開對方的手,“你支開我去找項鏈,然後故意摟著果子親,就是為了讓那個神經病覺得跟你處對象的人是果子。是這麽回事兒吧?”


    半晌。


    “是,”於紫仰著頭,磕巴兒都沒打就認了,“徐明海,那天可是你紅口白牙地說跟那孩子不對付。所以我才拿他捎帶手兒替你解圍,我哪兒錯了?”


    徐明海差點被她撅一跟頭。


    “果子才多大?你成心讓那傻逼盯上他?這不是害他嗎?!”徐明海失控地一拍桌子,嗓門逐漸高了起來。


    “你衝我嚷嚷什麽啊?!”於紫臉上掛不住了,喊完後又安慰徐明海,“你別自己嚇唬自己,那混蛋再缺根筋也不會跟半大孩子動真格兒的。”


    可徐明海心裏的懊惱和恐懼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像遇水的海綿一樣,急速膨脹起來。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清清楚楚地說:“於紫,今兒是咱倆最後一次見。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大馬路上遇見就權當不認識。”


    於紫俏臉不由得一變:“徐明海,為這麽點事兒,你至於嗎?!”


    “至於,太至於了。”徐明海沉著臉追問,“那傻逼叫什麽?”


    於紫咬著嘴唇不搭茬。


    “不說我也能打聽出來。”徐明海轉身推開“奶酪魏”的門,躥上車去。


    於紫這時追過來:“他叫薑小勇。”


    “混哪兒的?”


    “宣武門,”於紫瞅著徐明海陰得嚇人的臉,又說?,“你別急,真到節骨眼兒上,那孩子一害怕也就把你供出來了,總不會平白替你背黑鍋。?”


    徐明海這時發現,他根本無法向旁人說清楚為什麽果子一定會替自己背下這口“黑鍋”。他們之間的感情別人不懂,也壓根用不著他們懂。就像果子說的,他們管不著。


    徐明海於是一言不發,隻瘋了似的往胡同騎去。


    北京8月的熱風夾著砂礫,蠻橫地往徐明海臉上拍。他無暇顧及,隻滿腦子想,最好的情況是那個薑小勇還沒找到人;又或者他一看是個半大孩子就不較勁了。可徐明海又覺得,但凡薑小勇是個有腦子知輕重的,就不會一趟趟進炮局了。


    20分鍾後,徐明海進了院,扔下車就往秋實黑著燈的屋裏跑。推開門一開,沒人。緊接著又問了一圈,誰都說沒瞅見。陳磊和周鶯鶯也沒在,一起去店裏盤貨了。


    秋實沒什麽朋友,衡燁也還沒到回市區的日子,不會來找秋實玩。放了學不回家寫作業,根本不是秋實的風格。於是徐明海顧不上喝水,也顧不上被親媽罵說剛好了兩天就撒癔症,騎車就奔學校。


    傍晚的學校靜得很,徐明海翻牆進去連同教室禮堂以及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顆粒無收。然後他又跑到上次秋實偷著抽煙的地方,依舊是人影都沒一個。


    徐明海望著熟悉的街道和洶湧的自行車大軍,一顆心在盛夏時節滾過陣陣寒意,他恨不得衝到馬路上,伸手讓滿世界的滾滾車輪都停下來。掉轉車頭,去幫他找人。此時此刻對他而言,這世上除了果子,其它的事全他媽的是扯淡,沒一個鋼鏰兒的重要性。


    徐明海失魂落魄了半晌,等回過神來立刻跑到街邊小賣部借了電話,直接給家那片兒的派出所打了過去。


    接電話的人正是小七叔。徐明海長話短說,隻說秋實好幾個小時沒見著人,懷疑被壞人劫了。嫌疑人叫薑小勇,混宣武門那邊兒的。


    小七知道秋實是好孩子,徐明海更不是一驚一乍的性子,於是囑咐他先別慌,說這就給宣武那片兒的兄弟打過去摸摸底。徐明海於是掛了電話,傻老婆等漢子似的守在小賣部邊上,誰來借電話都被他軟硬兼施地轟走了。


    過了會兒,小七的電話打了回來。他說確實有薑小勇這麽一號,20出頭的年紀,天天不務正業,打架鬥毆,家裏人也早就不管他了。他在宣外有個據點,成天跟一幫不三不四的小流氓混在一起。


    “那邊兒的片兒警已經答應幫我找轍去據點掃一眼,”小七說,“小海你回家去等電話,萬一果子已經回了呢?”


    徐明海聽了覺得有道理,撒丫子騎上車就又回到了大雜院。可惜依舊沒有秋實的影子。徐明海沒招兒,隻得在屋裏一遍遍轉腰子等電話。


    不一會兒,鈴聲大作,小七傳來消息。說片兒警去了據點,沒見著薑小勇,嚇唬了一下其他幾個小流氓。有人說薑小勇提過自己女朋友跟人不清不楚,他找了一禮拜發現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所以今兒要去“教育教育”那小兔崽子。


    徐明海聽了心裏不由得狠狠一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但也是因為最壞的情況已然發生,他反而開始逼自己冷靜分析。


    “叔兒,放學的時候,學生和老師都多,姓薑的應該不敢直接動手。”徐明海說,“果子這幾天都是直接從校門口的車站坐大公共,一路坐到紙鳶南裏自己走回來。我覺得姓薑的要是想劫人,八成會跟著果子,等他下車到了沒什麽人的地方再犯壞。”


    “果子不都跟你一起上下學嗎?”小七突然插話,“什麽時候自己坐上公共汽車了?”


    這話好似大巴掌呼到徐明海臉上。


    “叔兒,這事兒裏外裏都賴我,回頭等把果子找著,我再跟您說。”徐明海握著話筒的手指關節泛白,“我現在就去車站那邊找找去,您……”


    “我也帶人過去,咱分頭找。”小七說,“敢動我們果子,丫真是活膩歪了。”


    徐明海謝過人撂下電話,立刻騎上車奔車站。


    途中,他眼睛像雷達一樣四處掃。徐明海想,如果是他有心劫個人的話?會把人押去哪兒?


    在經過路邊一處荒廢的工地時,徐明海腦內靈光一閃,頓時死死捏住了車閘把車停了下來。


    這地方早就說要建樓房,可好些年過去了依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隻有幾棟四麵漏風的爛尾樓。再加上有大人繪聲繪色地嚇唬孩子說工地鬧鬼,就更給這裏增添了不少恐怖的氣氛。


    徐明海那幾年正值多動症晚期,又沒什麽新鮮玩意兒可發泄精力,於是就帶秋實跑來這裏捉鬼。倆熊孩子在漆黑靜謐的工地裏扮演大俠過幹癮、放肆地疾呼彼此的名字,開心又刺激。


    現在想起來,跟上輩子的事兒似的。


    徐明海扔下車,輕而易舉穿過破鐵皮柵欄,進到工地裏麵。這裏荒草彌漫,爛磚頭,碎玻璃隨處可見。


    說來很玄,但徐明海的第六感提醒自己,果子就在這兒。他於是彎腰拾起一根生了鏽的鐵棍,緊緊握在手裏,然後快速朝爛尾樓群的方向跑去。


    等跑近了,在樓宇投射下來的巨大陰影中,他看見兩個死命糾纏在一起的人。徐明海心跳如雷,不由得撕心裂肺怒喊一聲。


    一顆血葫蘆似的腦袋聞訊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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