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衡燁故意提起這個詞,秋實心頭一凜,馬上盯著徐明海的臉觀察他的反應。


    徐明海低頭看去,隻見海報上麵印著:異性戀、同性戀、生生死死無悔戀。


    夫妻情、兄弟情、恩恩怨怨不了情。


    “你算問著了,我還真碰見過。”徐明海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幫幹爹盯生意的時候,有人趁著我彎腰找衣服故意摸我來著。”


    衡燁追問:“男的?”


    徐明海笑:“廢話,女的摸我那還能叫同性戀嗎?那叫有品味有追求。”


    “會不會是不小心碰著的?”江愛芸也覺得好奇。


    徐明海擺手:“肯定是成心的,能感覺出來。那人歲數挺大的了,看著至少有40。”


    秋實聽了不禁想,那平時自己故意去摟他抱他,他感覺出來了嗎?


    “你揍他了吧?”衡燁趕緊問。


    “沒揍,給丫手撅了。可丫還不老實。最後我說再膩歪我就叫聯防的來,丫才一溜煙跑了。”徐明海無奈,“真夠逗的,我像那種人嗎?”


    “那種人”三個字帶著細不可聞又天經地義的不屑,像是沾了水的鞭子,一下就抽在秋實脊背上。不需要衡燁再刻意火上澆油,他今天的任務圓滿達成。


    接下來,秋實渾渾噩噩地吃了一頓毫無滋味的晚飯,跟著大家一起把江愛芸送回她家樓下,終於熬到互相道別的時候。


    皇帝不急太監急,徐明海見男主角根本不知道什麽叫打蛇隨棍上,隻好自作主張幫著交換了電話號碼,說下次有機會再一起看電影。


    隨著江愛芸款步上樓,衡燁也準備打道回府。他臨別前特地丟給秋實一個“千萬別讓他知道”的眼神,然後抬手打了個過路的“麵的”。


    徐明海見人都走幹淨了,終於長長歎了口氣,今晚累心程度絕不亞於去西天取了趟經。他一麵招呼秋實上車,一麵抱怨:“你可真行啊你,你跟人家姑娘說的話超過三句了嗎?”


    “我坐前麵。”秋實沒理姑娘這茬。


    徐明海沒明白:“啊?”


    秋實重申:“我說我坐前杠。”


    “不是,你這麽老大的個子坐前杠,我還怎麽騎車?”徐明海犯難。


    無奈秋實堅持。


    “真拗不過你,”徐明海跨上車座,閃出前杠,“來吧,祖宗!”


    秋實側身一躥,整個人就被徐明海從後麵罩住了。


    倆人穿著校服,沒騎多會兒就出了汗。糨糊一樣的夏天就這麽粘在身上,濕漉漉的前胸和後背不斷摩擦升溫,瀕臨發酵。


    徐明海一路上絮絮叨叨,仔細複盤今晚的約會,並無理攪三分地分析了女方的各種反應。說這都是“有意思”的表現,讓秋實別灰心,再接再厲。


    坐在前杠的人全然沒理會。他正體會著來之不易的溫存時刻,感受著打在自己脖頸上的男性鼻息,全身心地沉醉在北京七月的夏夜裏。


    一路奔波,終於回到了紙鳶胡同。車子被直接騎到院門口。


    秋實下了車,可卻沒有進院,反而轉身走到旁邊一個黑黢黢的角落,把自己和與夜融為了一體。


    “嘛呢,都到門口了不進去?”徐明海一頭霧水,隻好先把車支在一旁。


    “你來。”秋實聲音悶悶的,可又帶著某些尖銳的魯莽。


    “嘚瑟,”徐明海走過去,“你也不怕喂蚊……”


    話音未落,他猛地被人擒住手腕,後背隨之狠狠地摔在了磚牆上。還沒等徐明海問秋實這鬧的什麽幺蛾子,嘴就被人咬住了。


    徐明海的腦子“嗡”一聲即刻停止運轉,身上像是一下子通了電,瞳孔由一條豎線放得無比大。


    這是一個貨真見識的吻。沒有虛頭巴腦的試探,沒有蜻蜓點水的含蓄,上來就是搏命般的以身犯險。


    秋實一隻手緊扣住徐明海敏感的腰側,然後被一陣陣不可抑止的顫栗感染,於是,倆人不由得同時發抖。


    他終究還是沒有聽衡燁的,沒有壓抑住自己發自肺腑的巨大渴望。你無法要求一個溺水的人忍一忍,再忍一忍。


    於是,拚命糾纏的舌尖、用力到發白的手指和翕動的鼻翼,少年的吻就這麽隱晦地,喧騰地,無聲無息地發生在這條洶湧著盛夏熱氣的胡同裏。


    遠處的路燈昏暗不明,渾濁的燈泡上縈繞一團團不知名的小飛蟲。兩人彼此急促的喘息和心跳被周圍過分的寂靜弄得如雷貫耳。


    直到遠遠傳來的狗吠聲終於讓徐明海回過神來。


    他奮力拔下嘴,然後無可避免地與對方的目光撞在一起。秋實的眼神像是抵在自己腦門上的槍口,徐明海的心狠狠“咯噔”了一下,神經從發梢一直緊到腳趾。


    “你抽什麽風?!”


    似乎直到此刻,徐明海才意識到,那個奶乎乎的果子早已一去不複返。現在站在麵前的人,帶著了一種巨大的,陌生的、來自同性的壓迫感,讓徐明海簡直不敢認。


    而且,他們貼得太近了,下半身的變化就像是白紙上的墨跡,一覽無遺。徐明海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像被火燎到一樣,一下把人推開。


    “你他媽是不是想姑娘想瘋了?那也不能拿我練手兒啊?”?徐明海抬起胳膊快速蹭了蹭嘴,語焉不詳地罵道,“操,都腫了。”說完,頂著一臉不均勻的紅暈轉身就走。


    秋實急忙上手阻止,不想下一秒便被巨大的衝擊力抵到牆上。倆人的姿勢頃刻又恢複成了剛才的樣子——隻是彼此的位置換了一下。


    “果子……”徐明海的一雙眼睛在黑暗裏冒著寒光,“不管今兒你是電影看魔障了,還是沒姑娘憋的,咱都得約法三章。一,以後再不許跟我這麽鬧;二,江愛芸的事情我他媽不管了,你愛追就追,不愛追就歇菜;三……”


    他頓了頓,從牙縫裏緩慢擠出四個字:“別、不、學、好。”


    這話像把錐子,一下就楔進秋實的心裏,把剛剛接近於癲狂的滿足和幸福一絲不留地擠了出去。秋實剛勁地仰起脖子,死死看著徐明海反問:“我要是就不學好呢?”


    “你什麽意思?”徐明海的眼神鋒利起來。


    秋實心中經年累月的惶惶和陡然迸發的無畏,在這一刻終於兵戎相見。他指名道姓,聲音微顫且堅決:


    “徐明海,你就是我的“不學好”。除了你,我誰都不要;除了你,我誰都不會喜歡。”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對於徐明海來說不亞於原子彈,炸得他魂飛魄散。以至於多年之後,每當想起那晚的畫麵,徐明海心裏仍然能感受到巨大的光輻射和衝擊波。


    “你……你……”徐明海活這麽大,頭回失去語言組織能力。


    秋實則再接再厲:“我不光是喜歡你,我還想跟你好上一輩子。”


    徐明海還在兀自做著最後的掙紮:“你……你是不是傻了?咱倆他媽的都是男的!”


    “我不在乎,我就是同……”


    話還沒說完,響亮的耳光就像突發的閃電一樣擊中了秋實的臉頰。這一巴掌打下去,像是按下了整個世界的暫停鍵。半晌倆人誰都沒說話。


    年少輕狂不知進退的歲數,拳頭比腦子要快上一步。


    徐明海的手垂在身體的一側,微微顫抖。


    秋實任由臉上的火辣漫延,直到燒出眼裏一層薄薄的淚。他隔著這層水霧用眼神圍剿徐明海。


    “哥,我讓你惡心是嗎?”


    徐明海沒搭茬。他轉身徑直走到了自行車那邊,踢開車撐,頭也不回地把車抬進院裏。


    就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前,秋實聽見徐明海於黑暗裏說:“今的事兒我當你是說胡話,以後別提了。另外,騎車要是怎麽都學不會,就抽工夫辦張月票,上下學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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