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時間,林箏和馮海安一直在病房陪林傑,母女倆相敬如‘冰’,林傑看得出兩人之間的別扭,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靜靜地聽馮海安說了很多陳年舊事。


    他們三人都對生命的不公有怨,可沒人始終沉溺悲痛,用有限的生命留下無限的美好,也許才更值得銘記。


    晚上九點是規定的探視結束時間,林箏沒有陪床證,不得不依依不舍地離開,林傑主動提議讓馮海安陪她回家,說自己這邊有醫生護士,不會出什麽問題。


    林箏笑著拒絕,語氣鬆軟,但態度堅定,“不用了,媽留下陪你我放心點。”


    已經拿起手機準備送林箏的馮海安一時僵在原地做不出反應。


    林傑憂心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片刻,短暫尷尬後笑著說,“將心比心,送你到家,爸爸才會放心。”


    馮海安急忙幫腔,“是啊,醫院離家遠,還沒有直達車,媽送你吧。”


    “真的不用。”林箏懂事的笑不露破綻,“顧老師在下麵等我,她家和我們家離得很近,可以順路捎著我。”


    “這樣啊。”馮海安失望,“那你們路上小心,記得謝謝顧老師。”


    林箏,“好的,爸,媽,我先走了。”


    “好。”兩人同時應聲。


    林箏一走,病房裏頓時安靜下來,疲累的林傑攥著馮海安冷冰冰的手低聲說:“沒事,會好的。”


    馮海安點點頭,眼眶泛紅,她現在很想找醫生給自己配一副後悔藥,好回到過去,告訴那時偏執的自己做事不要太過生硬,可惜,她連做個相似的夢都是奢望。擰起來的林箏總不動聲色,如此才讓人難以捉摸。


    ————


    林箏下去時,顧南枝就在樓前的路燈下站著,頭頂燈光,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之後懶洋洋地朝門口看過來,嫻熟動作好像已經做了很多次。


    看到林箏,顧南枝斂起長久等待帶來的疲憊,笑著對她說:“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林箏想都沒想,三兩步跑到顧南枝跟前,仰起頭看她,“顧老師,對不起,讓您等這麽久。”


    “沒事,我今天一整天都閑著。”顧南枝說著,習慣性想幫林箏理順被風吹亂的頭發,指腹觸及小孩兒綿軟臉頰時頓了下,旋即恢複,神色如常地幫她弄好,隨後收回手背插進褲兜,輕輕攥了攥。


    有些感覺變了,習以為常的動作就該收斂了。


    林箏沒有察覺到顧南枝細微的變化,收起已定結果帶來的難過,佯裝歡喜地說:“醫生說爸爸情況還可以,回家過年沒有問題。”


    “嗯。”顧南枝避開林箏灼灼的目光,看著天邊銀白色月說,“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過分擔心,好好學習,照顧好自己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我知道。”林箏看著顧南枝垂在身側的那隻手,心裏有個聲音蠢蠢欲動,“顧老師,我累了。”


    “好,我們回家。”


    顧南枝率先提步,背著月光往停車場方向走,林箏在原地停了幾秒,快步跟上她,在她沒有任何反應之前偷偷把手塞進了她掌心。


    顧南枝第一反應握緊,而後慌忙鬆開,察覺到林箏詫異的目光後又鬆鬆握起。


    自始至終,她沒有看林箏,也沒有說話,然而心中矛盾已然團成了一堆亂麻。


    ————


    顧南枝家林箏來過,但沒留宿過,進去之後拘謹地站在客廳不知道要做什麽,在外麵接電話晚幾步回來的顧南枝見此,從後麵順了下她的腦袋說:“跟我來。”


    林箏兩手抓著書包亦步亦趨地跟著,書包是剛才回家拿的,這樣明天就能睡到老時間,然後跟顧南枝一起去學校。


    顧南枝家有客房,不過一年到頭沒人來住,門一打開全是土味,嗆得很,顧南枝自己都不想住,更不要說給林箏,她拉上門,把林箏帶到自己臥室說:“你睡這裏。”


    說完,顧南枝蹲在衣櫃跟前,從下麵的抽屜裏給林箏找換洗的衣服。


    她們兩個也是夠糊塗的,都專門去林箏家拿書包了,怎麽沒想起來把換洗衣服也一起拿著,就抱一套明天穿的校服能幹什麽用,睡覺總不能也裹著冬季校服吧。


    顧南枝翻箱倒櫃半晌,找到一件大學時和舍友一起買的‘舍服’,其實就是一件長款t,當時是準備當睡衣穿的,不想店員把碼拿錯了,顧南枝穿著有點短,就一直被壓在箱底,現在給小孩兒穿也算勉強體現價值了。


    顧南枝拿著睡衣把林箏帶到浴室,給她指了各種日用品的位置,然後把睡衣掛在門上,囑咐她說:“我去書房處理個郵件,時間可能有點久,你有問題的話去那裏找我。”


    林箏乖乖點頭,耳根發熱,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冒出時七給她那本小說裏的一個橋段——浴室y……書裏的人好會。


    顧南枝不清楚林箏的小腦瓜子裏裝了這些東西,若是知道估計當場就能給小孩兒揍一頓,她替林箏拉上門,隔著玻璃說:“不要怕,這是在家裏,你叫一聲我就會過來。”


    林箏腦子裏的黃色廢料消失,胸口脹疼滾燙,她下意識叫了顧南枝一聲,後者側身,幾乎貼著玻璃門說:“怎麽了?”


    林箏小心翼翼地上前,指腹隔空貼著顧南枝落在門上模糊的輪廓,“沒事啊,就是試一下叫您會不會真的立刻出現。”林箏歡快地說,模糊視線讓她看不清眼前的畫麵。


    若她的生命有光,時七他們無疑是朗日下最明亮的天空,而顧南枝則是縫隙裏照進來的那束微光,不耀眼,卻足夠重要。


    現在,她的世界雖然即將雨過天晴,可她還是留戀顧南枝細枝末節的感動。


    顧南枝被林箏的‘胡鬧’氣得沒脾氣,屈指敲敲門警告她,“再謊報看我怎麽收拾你。”


    林箏歪著頭,假意不解地問:“打?罵?您舍得嗎?”


    顧南枝一時無語,別說,她還真不舍得,可如果換一種,她倒是樂意得很,“罰抄古詩。”顧南枝輕飄飄地說。


    林箏得意的表情立刻變得哀怨,“顧老師,您怎麽老仗著身份欺負人?”


    身份?


    顧南枝眉眼微沉,語氣依然輕鬆,像是玩笑,“小朋友,你還知道我是你的老師?以後乖乖記住我的身份,再做壞事、連說話我可要一視同仁地處理了。”


    “……”裏麵再無聲音。


    顧南枝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她這話旁人也許聽不懂,林箏,必須懂。


    顧南枝站了一會兒,確定林箏不會回應後離開。


    隱約之間,她好像聽到林箏說了句“不要”。


    不要什麽?顧南枝不敢細想,腦子裏亂糟糟的,處理工作也是兩份事情一份心,磨蹭到十點半才勉強完成。


    她以為這個點林箏肯定睡了,結果一進客廳,小孩兒就盤腿坐在沙發上,和打坐似的腰杆挺直,手裏抓著遙控器不停換台。


    看到顧南枝,林箏馬上扔下遙控器,想站起來和她說話,不料盤腿太久麻得剛站起來,就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咚一聲響,聽聲就疼。


    顧南枝冷著臉走過來,兩手穿過咯吱窩把人提起來放回去,不悅地說:“怎麽老這麽毛毛躁躁的?”


    林箏用小拳頭敲著大腿,嘿嘿傻笑,“忘記了。”


    顧南枝在林箏旁邊坐下,兩腿交疊,隨意拿過遙控器給她的無聲電視放了點聲,“這麽晚還不睡?”顧南枝隨口問。


    林箏被腿上越來越清晰的麻勁兒弄得齜牙咧嘴,聽到顧南枝的問話反應老半天才悶悶地回了句,“我睡主臥,您誰哪兒啊?”


    顧南枝拍拍身下的沙發,“這裏。”


    林箏一條腿放在沙發上,轉過來對著顧南枝說:“我睡這裏,您去裏麵。”


    顧南枝偏過頭,挑了挑眉,“這還沒怎麽呢,我說話就不聽了?”


    林箏噘著嘴嘟囔,“不是不聽話。”


    “那是?”


    “我是客,您是主,不好意思讓您睡這裏。”


    “那你覺得我就舍得讓你睡?”顧南枝這話完全是脫口而出,說完明顯感覺到林箏低垂的眼睛抬了下,笑得像隻為偷到小黃魚暗暗竊喜的小奶貓。


    顧南枝暗暗歎氣,她什麽時候被這個愛惹麻煩的小孩兒‘馴服’的,怎麽張口閉口都是顧著她好的‘下意識’?


    “別傻坐著了,快去睡。”顧南枝催促,“明天上課敢打瞌睡就罰站。”


    林箏笑得嘴角上揚,說話更加得寸進尺,“您舍不得。”


    “哎!”顧南枝氣笑,“你現在是真不怕我了?”


    為了讓小孩兒長記性,顧南枝故意撓了下她腰側,這地方可是林箏‘死穴’,林箏當下縮著身體往前趴,想避開顧南枝的突然襲擊。


    前麵就是雙腿交疊的顧南枝,她這一趴,下巴剛好放在顧南枝腿上。


    顧南枝家裏的暖氣很熱,有時穿長袖都覺得熱,但做人還是要對冬天有最起碼的敬畏,所以她都是挑很薄的長款睡衣穿,林箏現在的動作幾乎相當於直接挨著她,她能清楚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在一點點滲入她的皮膚。


    顧南枝放鬆的神經繃緊,身體逐漸僵硬,她壓住呼吸,提著林箏的衣領,強自鎮定地說:“躲起來倒是比誰都機靈。”


    林箏順著顧南枝手上的力道坐起來,嬌聲道:“我這裏怕癢嘛。”


    顧南枝沒多話,用下巴指指臥室方向,再次提醒,“去睡覺。”


    林箏一動不動,兩手絞著睡衣下擺說:“我們能不能一起睡?”


    顧南枝眉心一跳,隱約覺得哪裏不對,沒等她說話,林箏急忙補充,“睡在這裏會不舒服,而且,床那麽大,一人一床被子也不會擠。”


    林箏表情真誠,顧南枝要是多做推辭倒顯得她不懂人情世故,無奈,顧南枝關了電視,從林箏斜斜擋在沙發前的腿上跨過去往臥室方向走。


    林箏懵懵地看著她的背影不動,顧南枝走到客廳燈的開關前,準備按下時才發現林箏還坐著,好笑地問她,“怎麽,準備把臥室給我一個人了?”


    “嗯?”林箏反應一瞬,開心地站起來往過跑,顧南枝含笑的目光一路隨著她。


    如林箏所說,顧南枝的床的確很大,她簡單洗漱後平躺下,還和林箏跟著小半米的距離。


    兩人呼吸很輕,開了加濕器和香薰機的臥室讓人安心。


    林箏今天經曆的事情太多,醞釀很久也不見睡意,她躲在被子裏翻了個身,正對顧南枝側躺下來,悄聲叫她,“顧老師。”


    顧南枝和林箏一樣沒有睡意,隻不過她是生物鍾還沒到,聽到林箏叫她,輕輕‘嗯’了聲。


    林箏抿著的唇角偷偷揚起,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給她一種就算明天天塌下來,自己也能全身而退的錯覺。


    她希望這錯覺真實存在。


    不多久,顧南枝困意襲來,漸漸陷入沉睡。


    一旁的林箏依舊清醒,她借著不那麽用心的黑暗,肆無忌憚地看著顧南枝平靜的麵容。


    月上梢頭,靜夜空了城市。


    有人幹澀的嘴唇悄悄找上了她的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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