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時間夠做些什麽?


    七年夠讓一個單薄的少年成長為強壯的青年。


    七年夠讓一個天真的男孩成長為沉穩而令人信服的男人。


    七年已足夠令太多的事物發生改變——比如昔年被寄予厚望的王子如今卻與他的父親針鋒相對、再比如讓伊斯坎達爾意識到他的幾位老師身上不同尋常的異處——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亞裏士多德。


    雖然那名出色的希臘學者在思想上給予了他深遠的影響,但是,王者與學者在諸多事情上的考慮注定背道而馳。隨著年齡漸長,二者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矛盾也越來越深,雖然伊斯坎達爾依舊對他保持著應有的尊敬,然而比起逐漸轉型為他的軍師的韋伯以及亦師亦友的沈硯二人,伊斯坎達爾與亞裏士多德的關係明顯要疏遠不少。


    不過即使伊斯坎達爾與亞裏士多德之間的關係再怎麽疏遠,也比不上這幾年間伊斯坎達爾與腓力二世之間所產生的難以填補的裂痕——即使腓力二世在驅逐伊斯坎達爾不久後便主動召回了他,但當年腓力二世在他與克麗歐佩特拉的婚禮上為了一個口出狂言的外人向他拔劍的事情早已成為了父子二人心中永遠無法忘懷的傷痛。


    所以當腓力二世遇刺身亡的消息傳來時伊斯坎達爾的臉上並沒有悲痛,反而更多的是漠然的麵無表情。


    沈硯瞥了一眼因為驚惶而並沒有注意到伊斯坎達爾的失態的傳信兵,隻道:“你先下去吧,這個消息實在是太突然了,王子殿下悲痛萬分,需要冷靜一下才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


    “這……”那人不由自主地去看伊斯坎達爾。


    雖然被這位心黑的老師教導了那麽多年,但伊斯坎達爾依舊做不出那種違心的舉動,他隻能壓低聲音用最嚴肅的聲音與神色說道:“餘沒有時間悲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餘去做……”


    “請殿下主持大局!”伴隨著伊斯坎達爾的喃喃聲,殿外聞訊而來的馬其頓重臣安替帕特已經帶著一種臣子拜伏殿前。


    沈硯心中輕歎一聲,伊斯坎達爾亦是不免在意一貫嚴厲的師長的目光,然而他發現,這一次本該再次嚴厲地批評他的師長卻是默默地垂首,錯落的光影模糊了青年的神色。即使是未來的征服王也不免心生忐忑。


    雖然他仍然保持著質疑權威的良好品格,但是他的師長們也用了無數次的血淚教訓過他,讓他深刻地體悟到了他們遠在他之上的智慧,雖然不至於被打擊到一蹶不振,但任何時候都再慎重不過地考慮他們的意見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然而這一次,他的師長們似乎並不想為他提供意見。


    伊斯坎達爾並不後悔自己的行為,他隻是有些頭疼他什麽時候才能夠抽出時間來安撫他似乎生氣了的師長——畢竟比起好哄到不可思議的韋伯與脾氣好到從未生過氣的葉英,會生氣且記仇的沈硯顯然並不好安撫。


    而伊斯坎達爾也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在許多方麵有著超乎常人的才能,但是在麵對他的師長時,他總覺得自己所擁有的那些才能不過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森林裏的一片葉,令他時刻不敢鬆懈地鞭策著自己不斷向前。這也說明著,對他而言,師長們的智慧是他的決策中非常重要的存在——他並不希望自己再與任何一位老師疏遠。


    正當伊斯坎達爾權衡著自己先出去穩定局麵與先安撫師長這兩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更重要時,便感到自己的肩上搭上了一隻手——“去做您該做的事情吧。”韋伯輕聲道。


    伊斯坎達爾瞬時會意,原來不是氣憤於他的一意孤行啊,如果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是應該屬於他的時刻的話,那麽他們的沉默便也不是不能理解了。畢竟,沈硯也時常教導他,有些決斷,有些責任是隻有王才能夠擔當得起來的,既然是屬於王的場合,他們會可以避讓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不過……“王的榮耀從不是靠其他人給予的。”伊斯坎達爾在出門前突然止步說了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韋伯卻是忽而輕笑,戲謔地看了沈硯一眼隨即快步追上了伊斯坎達爾的腳步。被丟下的沈硯也不由失笑,直到殿中人盡數隨之離去後沈硯方才喃喃道:“王之尊崇全在於王者本身嗎?還真是……”


    “一點也沒有長進。”葉英自殿後轉出,雖然口中這麽說著,眼中卻尤帶笑意。


    沈硯聞言也是一陣搖頭:“可不就是沒有長進嘛,雖然能者居之沒什麽不對,但是對於一個國家而言,穩定的重要性更在短暫的強盛之上啊。一位強大的王者固然可以締造一個盛極一時的帝國,可是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民眾,一切的繁榮都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


    “不必擔心,不是還有雅典學院和尼菲嗎?”葉英寬慰道。


    沈硯思及此也不由笑了起來:“那倒也是。”


    雅典學院近年來培養出了不少學者,先不說名留青史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但至少它所培養出的人才輸送希臘全境傳播智慧的光輝還是足夠的。


    在沈硯等人有意識的推動之下,各地學院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如今整個希臘的學術氛圍前所未有的濃厚,各地的文化、商業交流也隨之頻繁起來。


    君不見近幾年從商業發展中吃到了甜頭的赫爾墨斯都對沈硯二人的蹤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整個奧林匹斯山上鮮少有未因人類的發展而得利的神明,況且宙斯藏得結實,自然也沒有人知道他尋找沈硯二人的真實原因,如此一來,整個神界真心在找沈硯二人的竟然隻剩下宙斯一個了。


    也無怪乎他們兩個人在佩拉停留了那麽久都沒有被任何一個神找到——他們的偽裝技巧固然有一定的功勞,但是眾神不經意間的幫助也是宙斯那麽久都還沒能從眾多城邦中鎖定他們的所在地的原因。


    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也該走了吧?”葉英轉頭問道。


    沈硯頷首:“差不多也該走了,該教的我們都教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路也隻能他自己走了。況且……哈迪斯那邊已經在催了。”珀耳塞福涅的神格分裂已經進行到了尾聲,這最後的一步必須他們同時到場才能夠進行——否則,割裂了冥後神格卻又沒有及時得到葉英分出的醫藥神格的珀耳塞福涅,多半會撐不住剝離冥後神格所帶來的反噬。


    如果珀耳塞福涅出了什麽問題的話先不說豐饒女神的報複她們能不能承受得起,單說大地失去了春神……人類世界恐怕也要經曆一番不小的動蕩。


    為了應對不久的將來必然會發生的人神之爭,人類顯然已經經不起任何計劃之外的波折了。


    總之,出於種種考慮,沈硯二人終是在伊斯坎達爾繼位後向伊斯坎達爾提出了告別。


    伊斯坎達爾自然極盡所能地向他們發出了挽留,但,沈硯二人的決定顯然不會因此而改變,而伊斯坎達爾雖然不願讓他們離去,但忙於腓力二世的葬禮與穩固統治權的伊斯坎達爾顯然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與精力用來挽留他的老師們。


    無奈之下伊斯坎達爾也隻得同意沈硯二人的辭行。但卻又頒布了一道旨意——他們永遠可以隨意進出馬其頓王宮,這是他作為弟子所能給予兩位師長最樸實的敬意與便利。


    雖然這道旨意對沈硯二人的作用並不大,但他們還是坦然地接受了伊斯坎達爾的這份好意。臨別前,伊斯坎達爾專門從忙碌中抽出時間一路將沈硯二人從王宮送出了佩拉,城門下,伊斯坎達爾歎息道:“餘知道你們都不是普通人,能夠得到你們的教導是餘的幸運,無論您今後身在何方,都希望您能夠看到您所教導的餘所創下的功績。希望你們能夠記得,你們永遠有一個學生,是馬其頓的王。”


    “當然。”沈硯笑容愈深,抬手觸及已經比他還要高上少許的青年的發絲:“你是我們的學生,也是我們的驕傲。”


    伊斯坎達爾當真是第一次聽到沈硯這般直白的誇讚,縱使是他也不由失神了一秒,但旋即他便在身後眾人的驚呼中回過神來,再抬眼望去卻已是再尋不到他所尊敬的師長的身影了。不過,伊斯坎達爾抬手取下自己頭上多出的那份重量——璀璨的王冠宛如陽光鑄造而成,葡萄藤與荊棘纏繞盤旋,其間鑲嵌著足足十二顆世間難尋的紅寶石——那絕對是不屬於人類的瑰寶。


    感受著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思及沈硯曾說過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伊斯坎達爾忽而大笑:“餘會達成您的期許的。”說著,王者轉頭望向自己身側唯一留下的師長:“所以,老師,你來做這個見證吧。”


    韋伯沉默片刻,垂眸道:“啊,當然。作為我們的弟子那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青年王者絲毫不在意他敷衍的態度,重新將王冠戴回頭上,揚起披風,正色道:“老師說的是!這樣的話,那就從現在開始吧——第一步,征服動蕩的雅典和底比斯!老師要和餘一起去特薩利嗎?”


    “喂,你這家夥,分明已經自話自說地決定了吧?”


    “哈哈,那餘就當老師同意了。”


    “都說了不要自話自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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