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生……與永生?”沈硯低聲重複道,隨即不由輕笑出聲:“確實是足夠貪婪與狂妄呢。”


    死而複生與永生不死,這或許是人類永遠不會放棄追求的兩個詞匯。


    縱觀人類社會誕生至今,對這兩件事情的追尋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古有求仙問道,今有醫藥科學,而那些或偉大或荒謬的事跡,究其根本都不過是源自人類對生的渴望而已。


    八岐大蛇沒有想到沈硯竟然會是這個反應,畢竟,以沈硯一直所體現出來的水平極高的道德標準,對方的這種訴求顯然應該已經足夠激怒於他了才對。


    或許是八岐大蛇從來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情緒的緣故,祂的表情意外得好懂,沈硯看到也不由輕笑:“怎麽,你認為我會生氣?”


    八岐大蛇並不在意沈硯看透了他的想法,爽快地承認了下來:“是,吾很意外。”


    沈硯略微斂目,唇角勾起了一抹涼薄的笑容:“你認為我是什麽人?我為什麽要生氣?”


    “你對人類十分在意,在意到……吾甚至懷疑你是人類。”八岐大蛇的回答令沈硯不得不感歎於他的敏感。


    但沈硯自然不可能自爆馬甲。他隻笑道:“我承認,我確實偏愛人類。但這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呢?”沈硯抬眼望向八岐大蛇,望進那雙沉凝的紫色眼眸中:“我從來不吝於最大的惡意揣測人類的劣性根呢。”


    八岐大蛇也不由一時啞然:“……那你又為何那麽偏愛他們?”


    “因為淤泥中的鑽石才更加耀眼啊。”沈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隨即他又補充道:“當然,我沒有興趣在一片泥沼中找那一粒鑽石,我不生氣隻是單純地因為這件事並不值得生氣而已。我厭惡輕視生命的人,但對貪婪的人頂多就是不喜歡而已。”


    這是仇視與無視的區別,八岐大蛇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與沈硯在認知上的某些差異:“為什麽?”八岐大蛇覺得沈硯絕對是祂見過最難懂的人類,沒有之一。因為他這些年觀察出來的人類慣常的行為模式在他身上似乎完全不適用,可是……明明他平時看上去與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啊。


    八岐大蛇覺得祂似乎遇到了祂蛇生中前所未有的難題——沈硯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如果說祂對沈硯最初的側目,源於多年前那刺入體內的冰冷的劍鋒的觸感,那麽在祂的目光第一次觸及這位源自十拳劍的付喪神後,祂便已然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然吸引了祂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但祂知道,那是祂一直以來追尋的那份缺失感的答案。


    與此世的惡念相伴而生的祂原認為觀看人類與神明上演的冗長的滑稽劇將是祂漫長的生命中唯一的樂趣,直至,沈硯的出現。從毫無理由的觸動,再到越來越深的興趣,八岐大蛇覺得,或許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麽的無趣?


    沈硯並沒有察覺到八岐大蛇的走神,畢竟那雙紫色的眼睛每次出現其中都氤氳著層層迷霧,雖然不似深淵誘人墮落,但是一旦妄想去探究其後的真實,就必然會讓人迷失其中。沈硯並沒有探究邪神的心理變化的想法,他隻是遵從自己的心意,有問必答:“因為那並不可恥,那隻是本能而已。”


    似乎察覺到八岐大蛇的不解,沈硯解釋道:“求生是本能,無論對其有著怎樣的執念都並不可恥,因為,生命存在的本身就是因為這份求生的意誌而續存啊。每一次奮鬥、每一次進食、乃至每一次呼吸,說到底都是身體在述說著同一個訴求——不想死。”


    “不僅僅是人類,狼群捕獵,兔子打洞,萬物繁衍,這些所謂的本能說到底都不過是為了生的延續罷了。如果說這一切的意義與理由,說到底也不過是貪戀著生而已。”


    “當然,這其中人類尤為貪得無厭而已。”


    八岐大蛇突然有些理解沈硯的想法了,他並不厭惡對方對生的訴求,他隻是厭惡他為了自己的不切實際的對生的幻望,去傷害其他的生命而已。因為,無論是誰的生命都是無比珍貴的,非必要、非“正義”的殺戮是他所不讚同的。


    但是,“正義”又是什麽呢?


    八岐大蛇突然嗤笑一聲,失去了原本的興致:“說到底不過是為殘忍的自私套上一層自欺欺人的外衣罷了。天羽羽斬,你也是一樣呢。”


    沈硯抬眼望去,眼中卻並沒有祂所預想的慌亂:“誰又不是呢?”


    八岐大蛇原本掛在嘴邊的譏笑,突然一滯。


    “所有的‘正義’與‘非正義’說到底不過是相對於某個人或某些人的定義罷了。生存於世,活著的每一秒都是在掠奪他人的資源創造屬於自己的價值,八岐,人活於世,總是有立場的。正如你,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沈硯的話仿佛敲擊在祂心頭的鼓點,是啊,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八岐大蛇默然片刻,卻是突然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停不下來,甚至笑得沈硯擔心他會不會突然笑得一口氣上不來笑死過去。不過,好在那隻是錯覺而已,祂很快停下了笑聲,這是麵上的笑意卻是停留其上經久不退:“你說得對,我們都一樣。不過是為了生存自私自利的可憐蟲罷了。”


    沈硯啞然:“可憐?八岐大人,你對你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麽誤解?如果你都是可憐蟲的話,那麽這些艱難求存的人類又算是什麽啊?”


    “或許如你所說,掙紮在汙濁的此世人們是可憐的,但是每一個努力活著的人,每一個還掙紮著擁抱這汙濁的世界的人,他們都是自己的勇士。這就是他們活著的價值與意義啊。”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嗎?八岐大蛇不由恍惚了一秒,這就是你那麽敬畏與尊重生命的原因嗎?祂並不能理解沈硯所說的那些感情,但祂也確實被沈硯話語中所蘊含的力量所震懾——“……如果你那麽說的話,那麽就證明給我看,人類究竟哪裏有讓你為他們費心謀劃的價值吧。”


    沈硯聞言不由失笑:“什麽嘛,你分明就根本什麽都沒有聽進去嘛。”


    沈硯隨口抱怨了一句,便也不再糾結此事,無論怎麽說事情還是向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的那就足夠了。


    不過話說回來,沈硯引著八岐大蛇坐在回廊下,隨手指了一隻紙式去泡茶,隨即問道:“會不惜用血祭祈求你的恩惠的人,他的故事應該沒有你所說的那麽簡單吧?”


    八岐大蛇從善如流的入座,聞言卻是不由挑眉:“我認為你猜得到。”


    “猜測終究隻是猜測,你作為當事人一定更加了解事情的真相吧?”沈硯輕笑著接過紙式遞上的茶杯,頷首致謝。


    八岐大蛇同樣接過茶杯,略微頷首,隨即垂下眼眸,回憶道:“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話,那麽這是一個非常無趣的故事……”


    ——————


    藤原伊周,攝政關白藤原道隆與正三位高內侍高階貴子之子,他可以說從出生起便是含著金湯匙的。


    藤原伊周十一歲元服,同日敘從五位下,其後在其父的保駕護航之下一路晉升,年僅二十歲便已然位及內大臣之職,可謂是風光無限。他的家世、出身以及父親的寵愛,使他僅僅二十歲歲便已然走完了許多人一輩子都走不完的權勢之路,但,少年風光卻並沒有為他搭建出一條直通巔峰的康莊大道。


    或許是年少得意的通病,理想主義、嚴苛、驕縱,這些特質在藤原伊周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於後來其父病重後,連他的姑母東三條院都對他頗有怨言,最後更是選擇了支持藤原道長,聯手將他排擠出了京都。


    官場失憶對藤原伊周而言原也算不得什麽壞事,畢竟他年紀尚輕,大可趁這個時間沉澱自己,然後東山再起,畢竟不管怎麽說他也是藤原氏的人。然而或許是自小習慣了順風順水,被發配的恐懼已然充斥了他的內心,令他忘記了思考,在被道長等政敵攻訐的情況下他多次私潛回京,多次被發配出京,可謂是顏麵盡失。


    然而他的掙紮並未帶來他想要的結果,甚至,直到他回過神來,他的母親已然在他失意的這段時間病死京都。這對藤原伊周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裏,父母皆亡,就連幾位妹妹都受到了他的牽連,其中尤以身為皇後的同母胞妹定子受到的影響最大——藤原道長甚至趁虛而入將藤原彰子抬作了中宮!


    一皇二後!藤原伊周甚至搞不清藤原道長究竟實在羞辱他還是在羞辱藤原家了。但無可否認的是,藤原彰子的上位,甚至得寵對於他,對於他的妹妹定子而言絕對是非常巨大的打擊。


    於是出於種種原因與壓力,藤原伊周再出昏招,他在一邊準備複起的同時,一邊又將目光投向了鬼神之力——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八岐大蛇進入了他的視線。


    沈硯都不知道該說祂是閑得慌還是該說祂有求必應好了,反正,比起那些拿了東西也不一定辦事的野生邪神而言,八岐大蛇的尊名足夠響亮,信譽也足夠好——畢竟祂被鎮壓於狹間脫身不得,倒不如回應些力量借著那些瘋狂的人多看看世間的鬧劇解悶。


    總之,藤原伊周成功通過祭祀搭上了八岐大蛇。成為了一名光榮的邪神信徒,然而,邪神的邪異之處就在於祂永遠不會告誡你什麽是不該去觸碰的禁忌……因為前幾次的獻祭得來的好處,藤原伊周逐漸嚐到了甜頭,胃口也越來越大,不過他也還算是沒有失去理智,並沒有去許那些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願望,而是將目標瞄上了即使被人發現也有多半會被誘惑的永生與複生。


    沒有人能夠逃脫這二者的誘惑,藤原伊周堅信著,就算被發現了他也有辦法說服那人與他同流合汙。而且,藤原伊周也有著其他隱晦的希望,或許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他的依靠,他們還都能回來也說不定……


    不過,顯然,他認為永遠隻是他認為而已。


    沈硯長歎一聲,抬眼望向八岐大蛇,無奈失笑,一切的事情似乎已經明了了:“你沒有答複他的祭祀,他認為是祭品不夠分量,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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