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習琴,故知右手弦彈之技法多而雜複,習之愈久愈感繁瑣,不知道長可有區別之法?”


    “右手之指法,以指甲肉別之,輕而清者,挑摘是也;輕而濁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劈是也;重而濁者,勾托是也。外弦一二欲輕則用打摘,欲重則用勾剔;內弦六七欲輕則用抹挑,欲重則用劈托;中弦三四五欲輕則用抹挑,欲重則用勾剔。抹挑勾剔以取正聲,打摘劈托以取應聲,各從其下指之便也。*1”


    “今有一子,夏杪患感,多醫廣藥,病勢日增,延逾一月。脈至右寸關滑數上溢,左手弦數,耳聾口苦,熱甚於夜,胸次迷悶,頻吐粘沫,啜飲咽喉阻塞,便溏尿赤,間有詀語。何以用藥?”


    “以白虎加西洋參、貝母、花粉、黃芩、紫苑、杏仁、冬瓜仁、枇杷葉、竹葉、竹茹、竹黃,而一劑甫投,咽喉即利。三服後,各恙皆去,糜粥漸安,乃改甘潤生津,調理可愈。”*2


    ……如是一問一答之間,正是沈硯與萬花一眾客卿、弟子論道。


    雖說這場論道是由東方宇軒發起的,但是萬花眾人仍是多有疑慮,畢竟能以客卿的身份入萬花穀的都是名噪一方的奇人異士,他們在自己所擅長的領域皆是頗有造詣,同時也頗有傲氣。沈硯雖說是與眾人論道,但他以一人麵對萬花諸士,這與講道何異?眾人心中自是多有芥蒂,自然也不免有人想要試探或為難沈硯。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沈硯的對答如流使得所有原本抱著試探或是看好戲的心態而來的一眾萬花雅士盡皆收起了輕視之心,甚至到了後來,連三星望月崖頂的子虛烏有二位先生都被吸引了來。


    這場論道從旭日初升一直到月兔東升才暫告段落,但便是中途休戰也未能冷卻眾人求知若渴的火熱的心。這場論道每日卯時開,亥時息,整整十日,晴晝海中臨時搭建的論道台時時座無虛席。甚至自第二日起,更是不斷有接到友人傳書的文人雅士快馬趕來,共襄盛舉。


    萬花穀為此特意關閉陣法、加建升降台,廣開穀門迎各方來客。短短十日之間,萬花穀中便已人滿為患。穀中客房不夠,後來的人若有相熟友人便兩人甚至三人擠在一屋,若是實在沒有地方住,他們甚至不顧形象地直接在晴晝海露宿也不願離去。


    不過好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討論的問題也愈加深奧,萬花穀中年齡尚淺的弟子從第三日起便時有不懂之處,後來更是聽得雲山霧罩、再無所得,索性便安下心來自行排好分工,至各處迎客並為匆匆趕來的來客安排容身之處。若非他們盡皆素質過人,恐怕此番之下,晴晝海怕是連落腳的空都要沒了!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時萬花穀初創之際能夠入穀的人固然有各種各樣的怪癖,可他們在自己所專心的道路中也都是極為赤誠之人,他們的好友自然也是如此。更何況如此盛會,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不忍心破壞這種機遇——無論這機遇是自己的還是旁人的。


    每每有人察覺自己的知識已經不足以理解場中的問答時便主動起身將位置讓給其他能夠聽懂的人,縱是有人有所得欣喜若狂,也絕不會發出半分聲音驚擾他人。不過,當眾人離開座位後也並不會立刻離去,他們盡皆站作一圈,恭立外圍,一邊努力揣摩場中論道,一邊默默見證著這場盛會。


    一位來自長歌的琴道大家在某日散會之時,曾與友人感歎:“有此一會,千秋可銘啊!”


    如此,直至第十日——論道台四周圍滿了人,可場中卻滿是空位,因為,自第七日起便已經沒有那麽多可以聽懂的人了。時至今日,能夠坐在台上的也不過寥寥五人而已。而這五人中,除卻沈硯、孫思邈、僧一行三人之外,餘下二人如今在中原雖然依舊汲汲無名,可日後,他們的名號亦是天下皆知!


    為示尊敬,這最後一日沈硯並未再戴帷帽,而他們的論道也早已脫離了一問一答的形式,而是真正的變成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論道。他們討論的主題無外乎百工之道與醫藥之道——並非其他的專業沒有能人,而是比起這些辯證的科學,之前的那些琴棋書畫等技藝更注重理解與感悟。


    而且這些技藝的感悟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消化的,所以在眾人皆有所得後,他們也就自覺離去,並不貪多。


    反倒是百工與醫藥,比起感性更重理性,隻要邏輯跟得上,任何新思路另一個人都可以立刻理解並思考。所以,這也就成了這場論道最後的議題了。


    而如今還留在場上的另外兩人,沈硯微微抬眸,心中不由長歎,還真是熟悉的“老朋友”啊!


    其中一人,其貌不揚,正當年少,事實上如果不是之前他所提出的機關之術,沈硯甚至都沒能認出他是誰。可但凡見過他的機關術,沈硯發誓任何一個了解劍唐這個世界的人都不會不認識他,他就是——司徒一一!那個在大唐徒手造機甲、高達不是夢的機關術大佬!


    如果說僧一行的機關術是跨越時代、足以與現代科技比肩,那麽司徒一一的機關術甚至可以說是超越現代、堪稱科幻的幻想巨製。如果不是有係統的龐大數據庫支撐,沈硯恐怕早已敗下陣來而不是與他相談甚歡了。


    而另一位,則是讓沈硯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足足愣了三秒的存在,說實話,沈硯在看到他之前根本沒有想到過他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可是那人獨特的裝扮與俊美的麵容同樣不容許沈硯錯認。他便是如今尚未在中原揚名的紅衣教教主——阿薩辛!


    沈硯看到阿薩辛時的反應不是沒有引人注目,但阿薩辛同樣隻規規矩矩地參加論道——他甚至因為來得晚沒能搶到客房所以在晴晝海已經露宿了整整七日了——沈硯在關注了他兩日後發現他確實沒有其他額外的舉動,便也將他當作一名普通的來客對待了。


    但,不得不說,波斯之寶的名號確實不是虛的,阿薩辛縱然不如其他人在某一道上足夠專精,但他的天賦與廣博足以讓他在此時仍然聽懂他們討論的每一個問題,甚至時有妙論。這般天賦縱是沈硯這個掛逼,也不得不歎一句:服氣!


    不過,人力終有盡時,曆經十日,縱是大家皆身負內力,此時身體也已是吃不消了。別看沈硯此時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作態,其實早三天前他就是單純地讀答案了!真要算起來他現在的狀態比阿薩辛都不如,阿薩辛現在雖然也相當於聽學吧,但人家至少是可以舉一反三的學霸啊!而沈硯現在覺得自己和學渣也差不了多少了。


    沈硯心中一時難免有些複雜,真是生平第一次體驗到學渣是種什麽樣的體驗啊!如果沒有係統的支持,他的人設恐怕早就崩地連影子都找不到了吧?果然,任何一個名滿一時的人物都不容小覷啊!


    這一日,他們從金烏初啼一直論到日迫西山,場中一人不增、一人不減。及至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秦嶺群山之中時,僧一行忽而笑道:“經此十日,已足以讓我受益終身了。”


    孫思邈隨之起身執禮笑道:“多謝道長授業之恩。”


    沈硯連忙起身讓過半禮:“亦謝孫師不吝傳道。”


    司徒一一也將自己從無盡的思考中拔了出來:“嘖,你這道人著實了得。先謝過了,待我大仇得報,再來與你論道。”


    阿薩辛不緊不慢地起身感歎道:“真沒想到中原竟還有如此大才,在下此次著實收獲良多。”


    沈硯不置可否,不過,見眾人盡皆起身,沈硯便索性順水推舟道:“學無止境,然人力有窮,此次論道諸位已皆有所得,索性便到此為止吧。”


    “然也。”眾人欣然應下。但話畢眾人並未立刻散去,反都站在原地不動,沈硯不解:“諸位可還有不解之處?”


    眾人盡皆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拜道:“謝仙師授業!”


    沈硯無奈,這次便是他想讓這四麵八方都是人,他也讓不過啊!他不免輕歎:“諸位請起,何至於此?”


    人群中頓時有人笑道:“仙師切莫妄自菲薄,正所謂千金易得一將難求,這名師可比名將難求得多。更何況,能如仙師這般毫無保留地為我等傳道受業解惑。此情此恩,如何報答都不為過啊!”


    “是極!是極!”眾人俱是交口讚歎。


    沈硯自知若是這般寒暄下去,他必然難以脫身,索性便任他們吹捧去了,至少,他自己可以趁著他們吹捧的間隙偷偷跑掉——不過,跑歸跑,沈硯也並未忘記這場論道釣出來的兩條大魚——“煩請幫貧道請方才最後留在台上的幾位一敘。”


    沈硯邀約,眾人又有論道之情,被沈硯遣去尋人的萬花弟子很快便將人請了回來。


    “道長這麽晚請我們過來,所為何事?”孫思邈與沈硯最是熟悉,剛一進門便開口問道:“若是接著論道那還是免了吧,老朽這把老骨頭實在吃不消了。”孫思邈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也有拒絕知識的一天,但這十日來高強度的論道,他確實已然有些受不住了。


    沈硯讓人坐下後方才開口道:“孫老放心,非是論道,隻是想請您與工聖做個見證。”


    孫思邈與僧一行尚未說話司徒一一頓時便跳了起來:“你想做什麽?!”


    沈硯並未理會司徒一一一驚一乍的舉動,反是先望向阿薩辛,沉聲道:“貧道隻是想先問一問阿薩辛教主,您至中原,究竟為何?今日所行,當真無愧您昨日所思嗎?”


    阿薩辛麵上的笑容霎時失去了溫度,唇角的弧度未變,盈滿的卻是凝然的肅殺:“……道長此言,是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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