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劉文,當然沒有想到家中竟出了這等事,他在衡州的時候,倒也隱隱的聽過一些觀音教的名頭,但那個時候,觀音教還不是太興盛,而且作為中央所在地,這種宗教名頭也不顯,他當時聽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更沒有去擔心家中。在他想來,對宗教的信仰,除了像中國這樣的祖先崇拜,或西方的基督教這種已經融進了文化生活中的之外,總要是有原因的。


    而這原因,大多還是自己心靈的脆弱。比如渴慕什麽東西,比如受到過什麽打擊,比如對現實生活有什麽不滿。劉文自詡治家不錯,劉武英兒也都識字讀書,家中又不缺吃少穿,當然,在他想來,劉武和英兒都是心誌堅強的,劉武也許要差點,可他是個老實木訥的,又怎麽會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後來他過了柳江,要忙著興建工部的作坊,研究熱兵器的應用,雖然還是會時常給家中去信,可自然不會再想到在信中去叮囑萬萬不能信教,再加上路途遙遠,英兒又怕他擔心,所以他還想著家中一切安好,沒事的時候,還有點發愁英兒未來的歸宿。


    英兒也十四將要十五了,說起來是不急的,但他和鄭定輝現在都被困在了這裏,家中也沒有人主持此事,說不定,就給她耽誤了,在現代,二十八歲還沒有什麽,但在這古代,十八歲可就要命了。


    不過他畢竟來自現代,這種事,想一想也就罷了,他更擔心的,還是鄭定輝那邊,想到鄭定輝,他總不免頭疼,可在頭疼之餘,又不能將他一刀切了,除了那點齷齪心思之外,這家夥真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從某種程度上說,甚至是比蕭二更體貼的。


    “劉大人可是在擔心鄭將軍嗎?”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回過身,就看到林成,他微微一笑:“劉某隻是和林大人一樣,擔心前方的將士罷了。”


    “劉大人可真是會說話。”


    劉文但笑不語,林成又道:“我知道,先前林某做了些錯事,致使劉大人和林某有了些誤會,這都是林某的錯,還望劉大人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則個。”


    他說著,拱了拱手,劉文心中詫異,麵上自然不會顯露,反而笑意更加深了幾分:“林大人這麽說就客套了,你我同朝為官,又同在工部,一些罅隙又算得了什麽?”


    他這麽說更是客套,但林成也知道,就憑自己一席話,就讓對方打消顧慮也是不可能的,事實上,若不是他昨日才接到京中好友的來信,也不會來說這麽一番話的,劉文是沒有惹過他,但此人年紀輕輕,就躍升高位,雖說有諸多原因吧,可讓他這種進士出身的官員又如何自處?更何況對方還對工部進行了整治,雖說沒整到他頭上,但他也直接間接的損失了不少好處,不再需要其他的原因,隻憑這兩點,他也要和對方不對付到底了。


    但現在來看,此人倒是另有機緣,雖說目前還沒有顯露,卻也要想辦法化解一二了,畢竟若他得到的消息有誤,以後要找對方的麻煩還有的是機會,可若是真的……


    錯過了這個時機,以後再想修補,效果卻要打個折扣了,聽劉文這麽說,他也不在乎,隻是又道:“劉大人以後自可看到林某的真心。”


    劉文心中一抽,臉上的笑容也有了點扭曲,他無語的看了下地麵,心說他真是被鄭定輝給雷怕了,現在一聽這話,竟也有抽搐的感覺,勉強控製著自己的麵部神經,他有些齜牙的說:“林大人的真心,劉某已經有感悟了。”


    見他的樣子有些奇怪,林成暗暗疑惑,但也沒有多想,隻以為他畢竟是做官的時間還短,場麵上的話和表情都還掌握不好,察覺到對方有不如自己的地方,他心中舒坦了一些,正要說什麽,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大捷!大捷!立地大捷!鄭將軍已收複立地,戎族大將巴特爾戰死!”


    這聲音由遠到近,頓時,整個營地都沸騰了起來,隨著切奇被拿下,原本駐紮在隻多的北征軍已經拔營,此時還留在這裏的,除了把守此地的兵士外,也就是像劉文林成這樣的後勤人員了,但即使如此,此地也還有上萬的人馬,這勝利的消息一傳來,立刻就是歡聲震天,林成立刻道:“真是恭喜劉大人,賀喜劉大人了,鄭將軍連克兩關,日後前途,自不可限量。”


    “這不過是先帝遺澤,李相謀劃,那小子也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


    劉文客套著,但那笑意,又和先前不同,林成心中更有些發酸,知道就算他先前得到的那個消息是假的,隻要鄭定輝不出問題,劉文也算是有個好後台了,不過這點酸意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之後又是一番客套,客套之後,他回去就寫了一封信,然後利用職權,加快送往衡州,無論他這封信是不是能起到作用,但這個姿態,還是要做的。


    劉文當然不知道他的這番動作,當天晚上他隨著眾人慶賀了一番,回去後,又不免有些悵然,雖然還不確切,但據他所知,鄭定輝在立地,又大動了屠刀。


    在隻多是殺俘,在切奇說是威迫,在立地……恐怕也是換湯不換藥吧,他倒不是為戎族歎息,而是鄭定輝的這種姿態,讓他有點心驚——他該不是準備,這麽一路殺過去吧。


    他正想著,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劉大人在嗎?屬下是第七軍的。”


    他挑了下眉,打開門,就看到今天回來報捷中的一人,那人見到他,先行了禮:“劉大人,屬下是第七軍的張峰,屬下來前,我們家將軍有封信讓我給大人帶來。”


    他說著,從懷中掏了封信,遞了過去,劉文接了:“你們家將軍……沒有受傷吧。”


    “將軍受了點小傷,但沒有大礙,大人盡管放心。”


    劉文點了下頭,張峰又道:“大人若無他事,心懷就先告退了。”


    他點點頭,張峰退下,他看著那封信沉默了片刻,然後回到屋中,挑高了蠟燭,這才拆開。


    “大哥,見信安好,我的右臂被一支流箭擦了一下,因此受了點輕傷,大哥勿怪我字體難看,今日剛拿下立地,此戰打的有些艱難,但還是勝了,這真是多虧大哥,我一直在想,若沒有大哥,我可能……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吧。”


    劉文的嘴角習慣的要抽,不過這次挑了兩下,嘴中化成了一聲歎息。


    “已經是四月了,天卻還冷得很,立地竟在剛才開始飄起了小雪,白蒙蒙的雪花,讓我不由得想到當初在劉家村,和大哥二郎以及英兒的那些日子。記的我第一次到家的第一個冬天,第一次下雪的時候,大哥讓燉了羊肉湯,濃濃的湯汁,大片的羊肉,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吃那麽大片的羊肉,還配著麵餅,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滋味。”


    “吃完後,二郎和我掃雪,大哥指揮著我們堆了一個小雪人,我還記得那雪人的眼睛,是由煤炭做的,當初二郎還有些不願意呢,不知道這雪會不會下到明天,若是一直持續下去的話,那明日,也應該可以堆雪人了吧。”


    “我準備明天喝羊肉湯,大哥也和我一起喝好嗎?”


    看到這裏,劉文哪沒抽出來的嘴角,終於又一次抽了起來,就說立地離這裏不遠,但也有幾百裏了,傳令兵就算日夜趕路,在這樣古怪的天氣裏,起碼也要兩天,還一起,這時候他喝的那些羊肉湯早不知消化到哪裏去了。


    這樣想著,他的目光下掃,果然這封信離今天,已經有將近三天了,他把信放到一邊,微微的皺了一下眉,不知怎麽的,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不是鄭定輝的這封信有問題,而是……太平靜了,在這封信中看不到拚殺看不到流血看不到痛苦,隻有靜謐與平和,這種平和,在這個時候,就有些異常了,隻是他雖然有這麽個感覺,一時卻也說不出異常在哪裏。


    直到一段日子以後,劉文才想通其中的關竅,不過那時他也隻能搖頭苦笑了,而在現在,他也隻能按捺著心中的感覺,像老媽子似的再寫一封叮囑信,反複的交代鄭定輝不要大意,不要以為有手雷地雷就可以橫行無阻了,不要以為打了幾場勝仗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就說他因為切奇和活捉了阿木爾才升了官,可在那些老將麵前,也還是新兵一個。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婆媽,可在這個時候,他也隻有囉嗦一些了。


    他連夜寫好了信,第二天一早,就送了出去,然後又找到張峰,想要去打聽打聽立地的情況,哪知道他人剛到那邊,就被叫了回去,原來是衡州有人帶來了文書,上麵竟然是召他回去的。


    “恭喜劉大人了,此去必然是鵬程萬裏的!”


    這文書一宣布,林成竟是第一個上來恭賀的,劉文應付了過去,心中則有些疑惑,從這文書上來看,他是應該要升職的了,但按照李思安原本的想法,是要在隻多也布置一個作坊的,雖說他現在已經搭起了架子,也投入了生產,可還有諸多不足,這時候將他召回去,又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大用鄭定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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