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定輝他們當初是一路駐紮,一路休整趕向北方的,而這最後一批,就和第一批不一樣了,雖然該休息的時候還是會休息,卻不會長時間的停留,這種連日趕路,開始的時候還好,慢慢的,各種狀況就出來了。


    軍隊本身的問題不說,隻是路況就讓人頭疼,此時雖已過了元宵節,卻還沒有出正月,柳江南岸這邊的天雖說不上寒冷,可不時的也會飄個雨夾雪,而越往北,這種情況也就越多,慢慢的地上開始結冰,樹上開始有雪,等到了最後,有的地方,車子都無法坐,隻有騎馬或下地走。


    這種情況,那些當兵的也就罷了,不管過去是怎樣的少爺兵,總算還是鍛煉過的,就苦了像劉文這樣的文人,他們這一行,有去宣旨的宦官,有去做主使者的天使,當然也有像劉文這樣,說是去勞軍,其實是工部的官員,不過不管是做什麽的,那小身板都差不多,領軍將領對他們也是照顧的,能讓士兵推的地方就推了,推不了的也盡量讓他們騎馬,可有的地方實在是連馬都不能騎,那也就隻有讓他們走了。


    這一路,著實走的幾人怨聲載道,他們中除了劉文,本來都是削尖了腦袋進來的,隻想著這會是一個大大的優差——對戎族的首場勝利,不說這次勞軍能分得多少油水,隻是青史留名這一點就足夠文官們瘋狂了。所以剛上路的時候,他們個個都是興致高昂,躊躇滿誌,慢慢走走,一個個也不免灰心喪氣,還有的想,這勞軍的事有什麽好急的,再等一兩個月,柳江的冰化了再去不就好了。


    不過這一路走來,幾人慢慢的熟了,再加上總算是共同經曆過磨難的,關係倒好了起來,走到後來,幾人一起在雪地中一腳深一腳淺的趕路的時候,倒還真有些患難情深的感覺了。


    “劉大人,咱家說起來也是在北方長大的,但還真沒受過這樣的苦,這雪,怎麽下的比北方的還大呢?”劉永走在劉文的身邊,氣喘籲籲的道,他從小就在安平帝身邊服侍,雖然身份卑賤,卻也是養尊處優的了,隻是隨著安平帝駕崩,他的位置也尷尬了起來,雖說他還能服侍小太子,可太子遲遲不登基,他作為一個曆經了兩個皇帝的老人,也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因此也就沒忙著向太子太後表忠心,而是借著這個機會出來了。


    他知道劉家兄弟是得李思安看重的,因此也就故意結好,而劉文也是一個會處事的,再加上他是真對宦官沒什麽厭惡,雖說這種人是不男不女,可說到底也還是個人,他當宦官若是為了生活,那是值得同情的,若是想要攀爬,那也是人家的生活方式,就和現在的人妖、偽娘、某哥、某姑娘一樣,雖說偏離了主流,但人家願意那麽過,在他沒有做出什麽無恥卑鄙的事情之前,也沒什麽好看不起的。


    再退一萬步來說,這種為了生活能狠心割自己一刀的,就算心理陰暗,那也是東方不敗似的人物啊。他這種平等的心態,劉永自然能感受的到,也就更願意和他交結。


    劉文知道,這應該是這個世界進入了小冰河時期,以後說不定要冷個幾十年呢,隻是這問題要解釋起來有些太複雜,因此也隻有說不知,旁邊禮部的錢亞友道:“恐怕北方下的更大,這其實是上天示警,隻可惜我們去年沒能注意。劉大人,我看你麵色不好,是不是有什麽不適?”


    “還好,隻是我格外怕冷。”


    他說著,打了個哆嗦,他其實覺得自己有發燒的症狀了,隻是這眼看就要駐紮了,也沒必要再特意提出來。


    “那劉大人可要注意了,咱們現在在路上,有個什麽,可真不好辦。”


    錢亞友又道,他先前和劉文並不熟悉,這些天相處下來,卻覺得這是個妙人,雖然出身普通,可深具士大夫的風流特質,而且和自己沒有什麽利益衝突,因此也是很願意和他結交,其實除了他,這一隊六七個文人,除了那工部的林成和劉文有些麵和心不合外,其他人倒都和劉文發展出了不錯的交情,因此當第二天劉文有氣無力的從自己的房間中出來的時候,眾人都表示了關心,還商量著是不是暫時停下,等劉文病好了再走。


    “其實劉大人可以先自己留下,等過幾天病好了,路也好走了,再走不遲。”林成笑道,“咱們可以請石大人分一隊兵馬在這裏,畢竟這勞軍的事,也不好耽擱,將士們拚死在前線殺敵,總要讓他們知道朝廷沒有忘了他們。”


    他說著,又向南方拱了拱手,其他人皺了下眉,這勞軍的事當然不好拖延,可是晚上幾天,那些將士們也不可能就為此造反了,就算心中有怨言的,等獎賞發下去,那些怨氣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林成這麽說,除了想把劉文單獨留下來外,更重要的,恐怕還是想將他從這次勞軍的名單中踢出去。同行是冤家這現象在那裏都有,隻是林成的這個吃相也有點太難看了,當下幾人心中都有些不快,隻是林成把這麽個帽子壓下來,他們還真不好說什麽。


    劉文笑了笑:“林大人說的是,隻是勞軍這麽重要的事情,在下雖然身有不適,也是不敢耽擱的,否則如何對得起先帝恩典,太子仁厚,李相提拔,林大人放心,文,就算是拚死,也會走到前線的!”


    劉文說著,也拱了拱手,林成麵色發黑,卻也隻能說些劉文一心為國,真是表率之類的話。


    “安之,你真的沒事吧,若實在不妥,我想辦法耽擱幾天。”眾人走後,劉永特意留下來道,說著,冷笑了一下,“我就不信,那林成還敢撇下我先走。”


    這裏說的耽擱,恐怕也是裝病了,劉文心說這太監,平時也不怎麽顯,這真有了事,不管其中有多少雜質,倒也是個有心的了,卻是個可交的,因此就笑了笑:“劉兄放心,隻是稍稍有些不適罷了,剩下的路也不遠了,快不過一天,慢也不過兩三天,我也還撐得住。”


    聽他叫自己劉兄,劉永很是激動,這稱呼倒不是沒有人叫過他,隻是劉文叫的這麽隨意,倒顯得是真的了,他握了一下劉文的手,搖了一下,什麽都沒有說,就出去了。


    他走後,劉文看了看自己的手,麵色有些囧,他這,不會惹出什麽誤會吧,因為有鄭定輝那個先例在,他現在對這種事倒有些過分敏感了。


    之後的兩天,他的身體好好壞壞,堅持了下來,但也幾乎快趴下了,這次,那林成倒沒跳出找事,也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真受了劉文的傳染,他在第二天就也病了,而且病的比劉文還厲害,最後的一段路,幾乎就是暈過來的,在這種狀況下,他就算對劉文有滿心的怨恨,也說不出來了。


    到了駐紮地,自然就有人早早的出來迎接,那將領本滿心歡喜的在那裏等著,一見這兩個病號也顧不上客套了,立刻安排人手將他們送到營地裏,然後就一邊派人去給後方做通知,而此時鄭定輝正在練槍,一邊練,一邊想劉文。


    “大哥應該已經見到我新寄過去的信了吧,不知道見到後,會不會生氣。”


    鄭定輝一邊想著,一邊把手中的槍刺出去,因為已經練得非常熟練了,所以就算現在分神了,槍頭還是不偏不倚的紮到了固定的位置上。


    “報——”他正練著,突然有親兵過來道,“第六軍第三營第二隊隊長周場報道,說有重要情報要向將軍匯報。”


    “周場?”鄭定輝挑了下眉,這第六軍就是周琳的軍隊,而這個周場也是他的一個拐彎親戚,在他的親兵隊裏任隊長,“讓他過來吧。”


    不一會兒周場就跑了過來,他表情看起來嚴肅,但嘴角卻帶著笑意,鄭定輝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不會有什麽重要情況,當下就笑罵道:“你不在前麵跟著你們家將軍等著領賞,跑我這裏做什麽?”


    “報告,我家將軍有一句話要我帶給您!”


    “什麽話?”


    “我家將軍說,要您先給一百兩銀子才能說。”


    “滾蛋!”


    “我家將軍說了,您要不給,一定會後悔,這事……和您天天給他寫信的有關,我家將軍說了,您要沒有,可以先欠著,但要打借條。”


    鄭定輝看著他,他現在人也殺過仗也打過兵也領過,這麽一沉下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周場一時間也有點膽怯。


    “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


    “我家將軍說……”他說到一半,就有些說不下去了,但想到周琳的囑托,也不敢真說出來,不一會兒,額頭上就開始出汗了,“鄭將軍,您、您別難為我……”


    鄭定輝盯著他,突然一泄氣:“說吧,到底是什麽事。”


    周場還有點猶豫,他一瞪眼:“我給你打欠條。”


    “您大哥來了!”


    周場立刻道,鄭定輝一愣:“什麽?”


    “您、您大哥來了,我家將軍就是這麽說的……”


    鄭定輝盯著他,然後突然轉過身,拔腿就向外麵跑去,他一口氣跑到接待處,隨便抓了個人問明方向,然後衝到暫時安置劉文的房間裏,一進去,就看到劉永正拿著手絹幫劉文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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