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鄭兩家的這場官司就像一個不大的石子掉進了湖中,轉瞬間就被湖水吞噬了,可是蕩起的漣漪卻層層不斷,民間議論,宗室中也議論。


    此時正值過年,家家戶戶都有很多事要忙,倒也不是太在乎這麽一個小案子,但掛不住總有人說啊,茶館裏,酒樓裏,街頭巷尾,不定就有人在談論,這聽的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要跟著說上兩句,而這說的多了,傳的也就邪乎了,開始還是兩家在爭一個妾,後來這個妾簡直就成了禍國妖姬了,甚至連帶上了什麽將軍,什麽王爺,當進行到這一步的時候,也不用人推動了,民眾們自動自發就演繹了下去,那說的是一個比一個興奮,談的是一個比一個高興。


    宗室中倒沒有傳的這麽誇張,不過他們本身也在議論中。


    安平帝要封爵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他們也在看著哪一家更有希望,現在爆出了這件事,也算是為他們找了個樂子,特別是比較潦倒的宗室,說起來的時候還夾著一種幸災樂禍和期待。


    兩家纏上了這種事,也許,這爵位就會沒了?更也許,聖上會將這爵位分到他們這邊?雖然後者的可能不大,但也足以令他們向往了,而正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安平帝對這件事很鬱悶。


    大年三十的晚上,在皇室的年夜飯上露個臉之後,他就將李思安招到了自己的寢宮,然後歪在軟榻上對李思安訴說內心的委屈:“李相,朕真的錯了嗎?朕不過是想找到太祖的後代,真的就錯了嗎?朕想給太祖、給祖宗一個交代,真的錯了嗎?朕……”


    李思安被他這一連聲的錯了嗎弄的頭暈眼花,好容易等他停下了嘴,才道:“陛下,臣腹中饑饉,恐怕要先吃些東西才能回答陛下的問題。”


    安平帝正滿心的等他的安慰,聽了這一句,立刻被堵在了那裏,但看著他花白的頭發,再想到自己將他匆匆招來,也隻有招呼太監為他準備吃食,一份小蒸餃,一碗八寶粥,一小碟醬雞,一小碟青菜,兩個涼菜分別是調木耳和鬆花蛋。


    李思安一看到那個鬆花蛋,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安平帝哼了哼:“李相笑什麽。”


    “臣隻是沒想到,在陛下這裏,也能吃到這君子蛋。”


    “什麽君子蛋?”安平帝立刻坐了起來,“不過是在鴨蛋裏變出些花,就有了君子的名號,他若真是君子,也不會弄出這種事,朕的臉,都讓他們丟光了!”


    李思安也不理他,先慢慢了喝了兩勺粥,然後又去夾了一個蒸餃,這席麵上的菜雖然看的平常,但無論是用料還是做工,都是講究再講究的,比如這八寶粥,平常人家也是核桃鬆子小米的用,可是這宮裏用的就都是各處上來的貢品,米是柳州的,棗是衡州的,核桃是元州的,這些千挑萬選出來的材料,再用小火細心的熬了,那自和一般的不同。


    劉家兄弟上來的時候不好意思大吃大喝,李思安卻沒這些顧慮,他悠悠哉哉的蘸了醋,慢慢的將那小巧的蒸餃放到嘴中,直看的安平帝鬱悶又加上了三分:“李相!”


    “陛下,陛下這一段用心太過了。”


    安平帝沒有說話,李思安又道:“陛下念著先人這自然是好的。但是太祖的兩個後代已經找到,陛下也拿出了爵位,雖沒有賞下去,也是早晚的事,對太祖也是有交代了。陛下乃一國之君,還請以江山為重。”


    安平帝沒有說話,過了半天才慢慢的開口:“李相如此說,倒好像是朕為美色所惑……”


    即使李思安這次做了充足的準備,此時還是被噎住了,他嘴角抽了兩下,還是沒把嘴邊的話抽回去:“陛下,慎言!”


    “其實,劉大郎倒也當得上謙謙君子……很有幾分,李相的風采呢。”


    李思安幾乎沒有昏過去,他正要說什麽,安平帝又道:“李相莫怪,朕不過是一時感歎,李相所說正是,朕還有國事要操勞。”


    他這麽說著,卻常常的歎了口氣,李思安不得不再次道:“其實陛下不必憂心,有了此事,陛下也就更能看清這兩個,哪一個更適合做太祖後代。”


    安平帝沒有說話,李思安又道:“就算陛下現在已有了定論,也可以再看看,這爵位……也不是好領的。”


    安平帝雖然不怎麽著調,但畢竟做了這麽長時間的皇帝,即使有李思安這個巨大的盾牌在前麵擋著,該知道的,其實也是知道的,此時一聽他這話,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雖說隻是領個三等爵,但其實也是進入了這個圈子,沒有什麽事情也就罷了,有了事情,那要比別的地方更腥風血雨的,特別是這種格外封賞來的,其他人還有舊底子老關係,他們卻隻能靠自己,若現在不露一些手段,以後隻會任人欺負。


    想通了這些,安平帝也就不再糾結了,李思安吃了幾個蒸餃,就告退了,安平帝雖然想留他,但這樣的大年夜,將人召進宮也就算了,哪還能真的留爺,因此隻能眼巴巴的看著他離開。


    他這邊滿是遺憾,劉家那邊也不太好過,前幾年的大年夜,劉家都過的是暖暖和和的,比別人家更豐盛的席麵,比別人家更暖和的房間,還有一年比一年好的年景,席上的氣氛自然是熱鬧又溫馨的,而今年這席麵更好了,房間更暖和了,可是氣氛卻是古怪的。


    劉武和英兒都竭力裝著沒事,但兩個人的眼神中都不時的流露出擔憂,劉文看在眼中,也有些無能為力了,能安撫的他已經安撫了,保證也做了,但這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留下的陰影的關係,還是怕的很。


    他正想著再說幾句什麽,那邊鄭定輝已經開口了:“過了年,二郎也要十七了吧。”


    劉武一愣,老實的點點頭,鄭定輝摸了下下巴:“十七,大孩子了,這也要娶媳婦了。”


    劉武的臉刷的一下變的通紅,磕磕巴巴的開口:“二、二哥……”


    “你既然叫我一聲二哥,那我就給你做個主,你告訴二哥,你想要什麽樣的婆娘?是漂亮的、溫柔的、是要名門閨秀呢,還是要小戶千金,除了公主我給你找不來外,其他的,二哥都給你包了!”


    “二哥!”


    劉武一邊說,一邊看向英兒,他的本意是這種話在女孩子麵前不好說,鄭定輝卻立刻打蛇隨棍上,立刻做恍然大悟狀:“也對,二郎和妹妹是青梅竹馬,倒是我舍近求遠了。”


    這次連英兒都不依了:“二哥!”


    鄭定輝大笑:“你們倆這撒嬌的方式怎麽也一樣啊。”


    一句話說的兩人都不知要如何作答了,劉武口舌笨拙,英兒倒是能說上兩句,但這種話題,也不是她一個小姑娘好去爭論的,一時間兩人都隻能瞪著眼,聽他在那裏哈哈大笑。


    他正笑著,劉文往他頭上敲了一下:“行了,不理你還上勁了?”


    鄭定輝抱著頭,有些委屈的看著他:“大哥……”


    他扁著嘴,眼睛眨呀眨的,就像一個受到了不公正對待的大狗,劉文忍不住就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吃吧。”


    鄭定輝立刻喜笑顏開了起來,這副樣子,逗的劉武和英兒也笑了起來。


    鄭定輝叼著一片香腸抬起頭:“你們就合夥欺負我吧。”


    “誰欺負你了,是你先欺負我們,然後被大哥教訓了。”


    劉武道,英兒也連忙附和:“對對。”


    “你們就不識好人心吧,我不過是關心一下你們的終身大事。”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感歎,劉武這一會兒也是超水平發揮,立刻就找到了話來對:“二哥說關心我們,那你自己的呢?你比我還大幾個月呢!你想找個什麽樣的,我也給你留心留心。”


    “我?我已經找到了,不用你留心了。”他看著劉武發愣的臉,慢悠悠的說,“不過這個人嘛,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


    說完,有些得意的看了劉武一眼,劉武再次接不上話了,沉默了片刻,還是英兒先開口:“其實二哥和三哥都還好,大哥才是需要注意了呢,過了年,大哥都要二十一了呢。”


    她這話一出,劉文倒沒什麽感覺,鄭定輝的臉色卻黑了下來,劉武是個老實的,連忙道:“是啊,大哥都二十一了,是該找個大嫂了,大哥,你想找個什麽樣的?”


    “隨緣吧。”


    劉文淡淡的道,一副完全沒關係的樣子,令劉武和英兒都是一陣無語,鄭定輝在旁邊道:“大哥這樣的,那是必定要找個好的,不僅要知書達理,還要溫柔體貼,大哥每日讀書寫字已經夠辛苦了,萬不能找個嬌滴滴的,所以一定要能幫到大哥,不用大哥照顧。大哥高興的時候,他要能分擔大哥的喜悅,大哥不高興的時候,他要能分擔大哥的憂愁。家世什麽的無所謂,但總要能打理家務,大哥以後無論是做官還是教書,總不能自己處理家庭瑣事吧,所以這個人一定還要是此中能手,萬不能找個鄭家娘子那樣的。”


    他這一番話說完,不僅劉武英兒聽愣了,就連劉文也覺得,他若要找一個這樣的……好像是有點難度,不過再細想,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雖說他也不是學富五車,可總不能找個目不識丁的,女子嬌弱是令人憐惜,可林妹妹似的天天吃藥那也讓人受不了。幾十年的相處,最講究的就是個情投意合,否則他在為一件事發笑的時候,對方卻傻愣愣,那又有什麽意思?而打理家務,可以說是女子義務,也可以說是權力,雖說他們也不是什麽豪門大家吧,以後也是要用幾個丫鬟仆人的,總不能是他天天留心這些人的安排。


    幾人都沉思在鄭定輝的那一番話中,倒也沒有人去想那門官司了,吃完飯,再去守夜的時候,劉文拍了拍鄭定輝的肩,鄭定輝立刻對他露出了一口白牙,看著他那喜笑顏開的樣子,劉文的目光一深——除了不是女子外,這家夥,倒是滿符合那些條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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