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府的來人說的很客氣,但內容卻絲毫不客氣,大意就是,有人告了劉文,要讓他移步到上京府上走一趟。


    “告我家大爺?”不等劉文開口,吳管家就道,“我家大爺是新科舉人,平日又常進宮麵聖的,往日在家,也不過是讀書寫字,門都沒有怎麽出,怎麽會有人告我家大爺,這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說著,順手塞了一個銀錠過去,那人順手塞到袖中,麵上卻帶著幾分無奈:“我們也想著是誤會的,但那人明明白白說出了劉舉人的籍貫姓名,別的不說,這一點想來,是沒弄錯的。”


    “那告我們家大爺什麽?又是有誰來告的?”


    來人向鄭定輝那邊看去,上京城中是沒什麽秘密,上京府的衙役雖隻是不入流的差人,消息卻靈通,自然是早就知道鄭定輝的身份的,鄭定輝見他向自己看來,立刻道:“此事,還和我有關?”


    “也許,還真有點關係……”


    吳管家那邊又塞了一個銀錠,這次那人也不再拖延,爽快道:“這告劉大爺的,就是華安來的鄭員外,他告劉大爺的罪名就是……私拐逃妾。”


    他這麽說著,眼神向地板上看去,這罪名其實不大,隻是名聲不好,被告的,更會有些尷尬,他拿了人家兩個銀錠子了,這點麵子是要給的。不過劉文倒沒有他想象中的難堪,聽到這一句,隻是挑了下眉:“還有嗎?”


    那人的嘴角一抽,心想這是什麽話啊,還有?還要有什麽?這麽想著,他老老實實的說沒有了。


    劉文又道:“那,是那位鄭員外親自告的?”


    “是,今日一早,那員外就敲響了上京府的鼓。”


    說到這裏,那衙役也是有些無奈,你說這大過年的搞了這麽一出,鬧的全體上下都不得安寧算是怎麽一回事?雖說這樣的案子可以壓到過年後再審,但就算他這個小衙役也知道,這背後,是另有隱情的。


    “大人,不若有我,來代您走一趟?”


    吳管家開口,劉文搖搖頭:“既然是鄭員外親自去告的,我自然也是要親自去的,隻是我完全沒有準備,這位小哥,還要麻煩你等我一等,我進去換身衣服就來。”


    “鄭舉人自便,這一點時間在下還是擔當得起的。”


    那衙役是知道他進去另有事情,不過也樂意給他這個方便,當下就在吳管家的招呼下坐了下來,一邊喝著茶水,吃著糕點,一邊等著吳管家的奉承,而也就在他這麽一轉頭的功夫,鄭定輝劉武也跟了進去。


    劉武是最怕這種陣勢的,一聽衙役,腿就先軟了三分,再聽到上京府,就又軟了兩份,之所以現在還能支撐的住,也是因為想到了自家大哥是舉人,不說別的,刑罰是不會輕易上身的,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在一來到後麵就道:“大哥,先去找李大人吧。”


    雖然沒有見過,但他也是聽過李思安的名字的,還知道他們現在住的這個房子就是李思安幫著張羅的,因此一聽到有事,就想著先找個後台,劉文笑笑:“先不要慌,這不算什麽事。”


    他說著,又看向鄭定輝:“大珠律你沒少背,說說這是什麽情況?”


    鄭定輝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但還是老老實實的道:“若鄭洪新所告屬實,其實不應該列為拐帶,而應該是偷盜,無論七娘是鄭洪新的通房還是小妾,都是奴婢。七娘過去是丫頭,來到我們卻是廚娘,孫鵬和咱們過去的鄰居都可以證明,她來到這裏後,咱們並沒有將她的身份貶低,所以,就算所告成立,以大哥舉人的身份……也應該隻是賠錢了事,但是大哥,這件事……”


    “這件事,也不見得是鄭洪新想做的。”


    “大哥?”


    “你看好七娘和燦兒,其他的,我們回來再說。”


    鄭定輝還想說什麽,看了眼他的表情,也隻有把嘴邊的話吞回去:“大哥放心,我必會將她們看的好好的。”


    劉文點了下頭,換了身外衣就出去了,鄭定輝本來跟著他往外麵走,來到門外,又突然的拐了回去,從他的衣櫃中拿了件大氅:“外麵天冷,那堂上也不見得點有爐火,大哥還是穿暖和些好。”


    劉文的眉微微一皺,他又道:“這是去年做的那件羊皮的,穿上也不顯眼。”


    他說著,就幫劉文披了上來,然後又幫他打了結,再順手幫著他整了又整,他這套動作做習慣了,也是自然流暢,劉武先前第一次見的時候驚訝,現在見的多了,也習以為常了,隻是想著鄭定輝對自家大哥真好,想的也周到。


    劉武和鄭定輝一直將劉文送到大門口,又看著他的馬車去遠了,這才回身。


    “燦兒是在妹妹那裏吧。”


    這畢竟不是什麽喜事,英兒那裏他們就都沒有通知,劉武道:“應該是吧……”


    “那你過去看著,找個機會慢慢的將這事和妹妹說了,別嚇著她了。”


    “告訴英兒?”


    “這府裏是能存住消息的?而且這官司也不是今天能完結的,由我們說,比她從旁人那裏聽到要好。”


    雖然有些遲疑,但劉武還是點了下頭,又道:“那二哥……”


    “我還有別的事情。”


    鄭定輝笑道,他的眼睛眯起,嘴角上翹,看起來非常的柔和,劉武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鄭定輝,好像,比他家大哥,更可怕。


    他搖了搖頭,把自己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甩掉,然後大踏步的向英兒的房間走去,他這邊找英兒,那邊鄭定輝則找到了七娘,看到他,七娘有些局促,這一方麵有對他的畏懼,另一方麵,又有對他的感激。


    她的女兒,在親生父親那裏得不到承認,明明也算是一個小姐,卻隻能跟著她切肉擇菜,而在這裏,卻能習文識字,雖說隻是伴讀,她也是知足的。


    “七娘,有件事我想問你。”


    “二少爺請說,七娘知道的,必不會隱瞞。”這段日子,鄭定輝也找她問過一些鄭家的情況,她開始還有些猶豫,後來就索性都說了,不管怎麽說,她現在是劉家的廚娘,她的女兒也在劉家這裏受教導,而鄭家,她是回不去了,也……不敢回。在這種情況下,她雖明知道鄭定輝打聽這些事很可能是要對鄭洪新有妨礙的,也還是沒有隱瞞。


    “鄭家,你還想回去嗎?”


    “啊?”


    “想不想,堂堂正正的回去?”


    “回去?”


    “是,被正正經經的迎娶回去,以後,再不受人欺負?”


    “我……”


    “七娘你好好想一想,等到晚上,我再來找你。哦,對了,一會兒你可能就知道這府裏發生了什麽,你不要慌,我和大哥都是相信你的。燦兒在英兒那裏也不會有事,你知道,英兒是喜歡燦兒的,幾次說要和她一起睡,今天,就將燦兒留在那兒吧。”


    聽他說到女兒,七娘立刻反應了過來,正要說什麽,那邊鄭定輝已經站了起來,沒有片刻停留的向外走去,雖然他能告訴七娘發生了什麽,但是他不會說,讓七娘從別人那裏問,讓她擔心,讓她焦慮,然後,她也就會更軟弱,更容易聽話。


    他招來李山,交代了一番,然後,也隻能有些無措的在大廳裏等消息了。他並不擔心劉文,隻是很討厭這種感覺,顯然,劉文是受他的牽連的,雖然劉文不會有受到什麽傷害,但想到他那麽一個怕麻煩的人,要因為他和人打官司,對薄公堂,就覺得不是滋味。


    他這麽想著,又想到那一天的想法,想到他們好像一直有顧慮,最初的時候是劉漢山,再之後是村中縣中的那些大戶,他們一直在進步,但是轄製他們的東西卻始終都有。


    這種轄製,會不會等到有一天,他封了爵,其實也是還有的?他想到鄭鈞下的局促,覺得,那是非常可能的。那麽在鄭鈞下上麵的人?再上麵的上麵呢?


    他坐在那裏,愣愣的出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一句:“回來了,大爺回來了!”


    他立刻跳了起來,向外跑去,剛跑到外麵,就看到劉文從馬車上下來,身上還披著那件請羊皮的大氅,神情也沒什麽。


    “大哥……”


    “沒什麽事,不過是問我幾句話罷了。”


    “上京府的意思是年後再審。”他說著,笑了笑,“鄭員外也正是那個意思。”


    他們這麽一邊說著,一邊就來到了院中,劉武和英兒得到消息,也跑了出來,劉文溫和的安撫了他們幾句,又再三說這不是什麽大事,才將他們打發了,在屋裏隻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劉文才靠在椅子上笑道:“你知道,鄭員外鬧這麽一出是為了什麽嗎?”


    “他是想拖延。”這個問題,先前鄭定輝就在想了,剛才又聽了劉文的話,就知道自己想的沒錯,“明天各個衙門就要休年假,他在今天上告,其實也告不出什麽。”


    有的案子當然是能當堂解決的,但是像這個案子,最初發生的地點在華安,要取人證、物證的話又要來回奔波,而且說到底,這也不是什麽急切的案子,上京府伊恐怕也沒心思在這個時候為他們解決這種小糾紛,所以,很自然的這個案子就會被推到年後,而這,也就是鄭家所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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