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五穀雜糧,就不能不生病,劉文雖然成功的在劉家乃至整個劉家村都樹立起了高大的形象,但那隻是精神層麵上的,而他的身體,不是說不好,可是卻遠遠不如精神強大。


    劉文會生病,雖然生病的次數不多,但卻絕對令人印象深刻。像劉武和鄭定輝那過去都是屬於皮實的,輕易不生一次病,就算有個發燒感冒,也就是喝碗薑湯捂在被子裏出汗,汗一出,睡上一覺,第二天就又活蹦亂跳了,在這方麵,就算是英兒也表現的很潑辣,生了病也會喝薑湯,若是薑湯不管用,就會老老實實的吃藥,然後老老實實的睡覺,無聲無息的,就把病給養好了,隻有劉文是個例外,當然他也不是哭天喊地的不吃藥或者躺在床上哼唧,恰恰相反,劉文要是有個頭疼腦熱,他是會一聲不出的,然後在他感覺不舒服的第一天就開始折騰鄭定輝。


    菜鹹了,茶涼了,被子曬得不夠鬆軟,哪怕是桌子上有一點灰,他也能找出毛病,就仿佛他全身所有的器官在得病之後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然後在同一時間,升級到了豌豆公主的級別。


    在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鄭定輝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被指使的焦頭爛額,隻以為劉文是故意找茬,那時候他還年輕氣盛,又是才到劉家,一直憋著一肚子氣,再碰上這種事,那就像是黑油遇到了火,當下他就跑到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鄭定輝雖然當時還不知道這句話,可是他也知道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他先前之所以能在王普縣縱橫,就是因為打架不要命,現在雖然不打架了,可是他也要讓劉家人知道,他是敢於殺人的。


    當時是白天,劉武不在,他把菜刀一亮出來,就把英兒嚇得驚慌失措,但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反而柔聲安慰著英兒:“不要怕,他這隻是在嚇人。”


    “姓劉的,你不要以為小爺真不敢動手,大不了,小爺給你賠命!”


    “你是什麽人,我是什麽人,你以為殺了我,就隻是賠命這麽簡單嗎?”劉文的眼皮終於抬了一下,語氣還是淡淡的,一邊說著,還一邊讓英兒給他上茶,英兒無措的給他倒了杯茶,他這才又道,“我雖沒中秀才,但好歹也是個童生,你若殺了我,可知道會在讀書人中引起什麽反應?”


    “什麽反應?反正我已經死了,管他什麽反應都和小爺無關了!”


    他這話一出,劉文立刻拍了兩下手:“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不錯不錯,有魄力,不過我建議你,殺了我就連忙自殺,萬萬不能被官府的人抓了,否則就不僅僅是賠命的問題了,咱們不說讀書人不讀書人,就說你我的關係,你雖沒有改籍,但也是在我這裏做工的,所以你這就是以下犯上,而按照大珠律,此等行為是要處以極刑的。”


    他說著,又是一笑:“知道什麽是極刑嗎?這極刑就是死刑,不過死刑也是分很多種的,砍掉腦袋是一種,千刀萬剮也是一種,還有剝皮抽筋……你覺得,你會攤上哪一種?”


    他微笑的看向鄭定輝,鄭定輝咬牙道:“你別以為能嚇住小爺?小爺不是被嚇大的!”


    “我不是在嚇你,我隻是在給你分析,還有啊,這王普縣是沒有辦法處理這種案子的,那是必定要先報到華安再報到京城的,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嘛……總是需要三個月的吧,這也就是說,你就算是要被砍頭的,也要在牢中呆三個月,你覺得,牢中的生活會是怎麽樣的?”


    鄭定輝的臉已經變得有些發青了,但他還是嘴硬的說:“你放心,小爺殺了你就自殺,什麽事都沒有!”


    “好,請動手。”


    ……


    “也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投生轉世,我倒是希望有的,你呢?”


    劉文喝了一口茶,悠悠的歎了口氣,鄭定輝拿著刀的手已經開始抖,劉文道:“拿穩些,若是你沒殺死我,我保證,你會比殺了我更淒慘。”


    “姓劉的,你……”


    “十四歲,就算隻能活四十歲吧,未來還有二十六年,二十六年會發生什麽呢?有可能封侯拜相,有可能統領三軍,唔,這些也許難了點,但總能娶妻生子,繁衍子孫。二十六年,起碼能吃二十六頓餃子,過二十六次年……”


    在劉文一步步進逼下,鄭定輝本想豁出去的,但是聽了後麵的這一段他不由得不遲疑,他過去打架不要命,那是知道別人怕他不要命,說起來,他還是惜命的很。


    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的將來是一定會飛黃騰達的,他還想著自己騎在高頭大馬上令別人稱羨,想到自己這麽一刀下去所有的一切就都沒有了,不免不舍。


    他就這麽一猶豫,腹上就一痛,再之後手上的刀就被踢飛了,他還沒站直身,脖子就被卡住了,那卡著他脖子的手很熱,但是力道並不大,他本來是可以掙脫的,但是就那麽被卡著,他卻忘了動。


    “雞舍幾天沒打掃了?”


    劉文看著他,說出來的卻是這麽一句,鄭定輝一時反應不過來,見劉文眯了下眼,才連忙道:“天天都打掃的。”


    “那幾天沒抹了?”


    “啊?”


    “將雞舍抹幹淨,記住,每一個磚頭縫都要是幹淨的!”


    劉家當年富貴,院子裏也是鋪了青磚的,而雞舍又是從原本的院子裏分出來的,因此也是青磚鋪地,管理雞舍向來是鄭定輝的事情,因為劉文的龜毛,他每天都要打掃兩遍,不過這所謂的打掃,也就是把雞糞塵土收拾收拾,他掃的倒是幹淨的,可是那麽多雞,又都沒經過上廁所的訓練,當然是什麽時候有需要什麽時候就排解了,所以劉家的雞舍雖然當得上是最幹淨的,但石板上難免也會有幹枯的雞屎。鄭定輝對那雞舍是最清楚地,一聽這話臉就白了,正要說什麽,劉文又拍了拍他的臉:“趁我沒改變主意,去吧。”


    說完,他就鬆開了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那掉在地上的菜刀更是連拾都沒有拾,如果說鄭定輝先前隻是被劉文拿捏住的話,那這次是徹底的被製服了,他日後雖然還天天嘀咕劉文狐狸小白臉,但心中也不是不佩服的,他雖然不想承認,可是在不自覺地想起時,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劉文那種程度的。


    “劉大郎那一會兒竟然堪比那些傳說中的將軍。啊呸,他是將軍,我成了什麽了?”


    每次想到這些,他都會又敬佩又氣餒,然後還有一點奇怪的感覺。而那一天的雞舍之旅也令他印象深刻,後來他才知道劉文隻要身體不舒服,就會想辦法折騰人,平時要是得罪了他,了不起了也就是多寫點字,多背些東西,餓上幾天,但若是在他有病的時候令他不開心,那就不僅僅是這麽簡單了,因此在劉文吐得昏天暗地的時候,他那個小心謹慎啊,看的車夫都要連連讚歎他關愛兄長,因此也就不在乎劉文不時的就要下車去吐一次的事情了——反正車費是按天給的,多走個兩天,他也不吃虧。


    三四天的路足足走了五天,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此時已來不及找院子,鄭定輝就讓那車夫幫他們找了間幹淨清雅的飯店,那車夫也是跑慣華安的,也識得路,隻是現在各縣的學子都來趕考,那店中生意不錯,再見劉文臉色青白就不想收他們。


    劉文難受了這麽幾天,早就憋了一股火了,隻因鄭定輝服侍的殷勤他也不好胡亂撒氣,現在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出氣孔,聽那小二不願接待他們,也不多說,隻是道:“那吃飯的桌子總有吧。”


    大廳裏還有幾張空閑的桌子,小二也不好說沒有,隻有引他們去了,也不上茶,就問他們要吃什麽。


    劉文點了一碗粥又點了一個胡餅,然後就將那小二打發走了,那小二一邊腹誹著,一邊去了,而那邊劉文卻讓鄭定輝拿出了筆墨紙硯,然後寫下了八個字:此店客滿,恕不招待。


    “拿著這個出去站著吧。”


    鄭定輝看著那八個字,哭笑不得:“我站著?”


    “一會兒餅上來了,我去給你送。”


    鄭定輝有心想說自己不是在乎那一張餅,但想到劉文此時的心情,也不多言,拿著那張紙就站了出去,這家店比較幽靜,並沒有開在鬧市,但他就這麽杵在哪兒總是吸引人的,再加上那張紙雖沒一字不中聽的,可有心人哪看不出其中的問題?而且此時華安學子眾多,不管這些學子知識如何,這八個字總是認識的,因此不一會兒就圍滿了人指指點點。


    “這不是店中的小二吧。”


    “嘿,你看他穿的戴的,能是小二嗎?”


    “那這站著做什麽?”


    “受這店裏欺負了唄。”


    “怎麽欺負?”


    “還能怎麽欺負,你看他這樣子,應該就是來趕考的學子,這店家愛財,不給他住唄。”


    “看他這樣子也不像掏不起住宿費的啊。”


    “哎呀,商人嘛,總是想賺更多的……”


    ……


    仇富心理古今中外是都有的,如果沒有特殊的背景、一定的口碑,在窮人和富人發生矛盾的時候,輿論一般都會偏向窮人——當然,這往往也確實是如此,而在這個時候,人們自然而然的,就認為是這商家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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