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因此,他不能得罪劉漢山,在這個時代,裏正、族長的權利,在某些方麵,甚至比縣太爺都要厲害,族長說一句沒收某家的地,甚至不需要什麽正式的手續。


    雖然村中人對劉三蛋都滿心厭惡,對劉漢山包庇自家侄子也不見得沒有怨詞,但如果今日劉漢山要趕他,他相信劉家村會有人為他們兄妹求情,但絕對沒有一個人敢真正的違抗。


    這種族長的權威是千百年來形成的,早就刻在人的骨子裏了,很難改變。


    也就因此,他沒有在當時就去請劉漢山,眾目睽睽之下,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劉漢山恐怕隻有大義滅親了——他內心中未嚐沒這麽想過,但如果真的做了的話,必定會遷怒他的。


    因此在最初,他隻是想著賣裏正一個好,然後偷偷的將兩人都放了,但是在後來的接觸中他發現,那劉三蛋也就罷了,張元卻是個不計後果的,這樣的人,得罪了他,他們以後不定有什麽麻煩,現在既然得罪了,那就要絕了這個後患。因此他臨時改了主意,一定要將張元送到縣衙中,他是這麽給劉漢山說的:“大人,您來了,不管怎麽說,我都該給您一個麵子,若今日隻是一些東西的話,那劉文雖不富裕,也並不吝嗇。可是大人也知道,我家那小鄭哥現在還昏迷不醒,不定,就這麽去了,我若毫不追究,實是令人心寒。而且大人也知道,那小鄭哥是我當年領回來的,這兩年說是我們家的長工管事,其實卻是不領工錢的,我們都將他視為兄弟,若不能為他做這個主,劉文真是妄為人兄!大人,三哥就不說了,但是那張元……還望大人能給劉文一個交代!”


    他說著,就一揖到底,弄的劉漢山隻能去扶他,劉文這話若是讓鄭定輝自己聽了可能會打寒顫,但在外人眼中,卻是的確如此的,王普縣離劉家村就這麽近,當時鄭定輝大鬧的時候還有那麽多的觀眾,人們不知道這小鄭哥還被捆在小樹林過,隻知道他幫著他們打了孫二狗,後來還勒索過劉家兄弟,說起來,還真是一團亂麻。


    而劉家兄弟還為他請醫抓藥,那真是相當仁厚的,再之後,雖然說他是劉家的長工,但是吃穿用度卻是和劉家一樣的,劉文當時還幫人寫著信,家裏人來人往,大家也能看到,劉家從來都是讓鄭定輝和他們一個桌的,當然,鄭定輝也能幹,雖然開始的時候什麽也不會,後來卻是養雞種地都一把抓了,不過村中人,不都是如此嗎?這倒不能說劉家苛刻他,不見劉武還天天在地裏勞動?大冷的天裏,還在水裏摸蓮藕,相比之下,鄭定輝和縣城中的人談生意,那還是個清貴的活呢。


    現在鄭定輝被一板磚拍成了那個樣,劉家怎麽說也是要為他討個說法的。這麽想著,劉漢山也覺得劉家兄弟果然忠厚,是兩個可扶持的後輩,這劉武也就罷了,但這劉文就算當不了官,這操持家業也是有一手的,不過兩年,就又買回了二十畝的水田,將來不見得不能重振劉家的聲望,若再發展發展,說不定還能進祠堂呢。


    整個劉家村,真的說起來,幾乎都沾親帶故,而族長也不是說完全靠傳承的,比如說他劉漢山,他的兒子自然是將來最有希望繼承他這個位置的,但若是他的兒子不爭氣,就像劉三蛋那樣的,那族裏也會在近親中另選一個來繼承——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其實並不希望劉三蛋特別有出息的。


    不過劉文則不同,他們的血緣已經比較靠遠了,在劉文這一代是絕對不可能成為族長的,但若他成了秀才,家中又能再有上百畝的水田,卻有可能進祠堂,以後在換選族長,攆人出族這樣的大事上也有發言權了。


    就算劉文發展不到那一步,隻要以後能將蓮藕賤賣給他,讓他能到縣中走動,那也是好的,其實這次蓮藕剛出來的時候,劉文已經給他送了兩根,很是給了他麵子呢。


    相比之下,劉三蛋實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


    張元被押了,劉三蛋被關了,他雖然沒被送到縣城,但這次劉漢山發了狠,狠狠的打了他一頓板子,然後將他關到了家中,與這兩人對比,孫二狗好像是最沒受到牽連的,隻是他當時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就崴了腳,再加上一路狂奔,回到家的時候,腳腫的如同饅頭,讓劉茶花天天給他推拿,也不好使。


    劉家村的兩個禍害都出不了門了,劉家村的這個年過的也比較舒心,特別是在劉家兄弟那裏做過幫工的,劉家兄弟不是村中最富裕的人家,但卻可以說是最厚道的東家,用劉文的話來說就是,當年他們家道中落,全靠鄉裏鄉親扶持,現在他們有了些氣色,自然要回饋。


    真的來說,當年劉家落敗的時候,他們固然沒有落井下石,但要說怎麽幫忙……卻是很少的,不過劉文說的漂亮,大家自然愛聽,有那心中慚愧的,自然會覺得以後劉家有事,要幫上一把。


    其他人尚且豐厚,劉家的這個年過的當然更是豐富,又過了這麽十多天,鄭定輝的傷是完全養好了,劉文哪裏還會對他客氣?因此劉武打下手,他指揮,鄭定輝就成了那個掌勺的。


    該有的碗啊碟的都不好少,就是餃子,也和別人家的不同,除了羊肉的牛肉的,還額外加了魚肉的,這是提前一個月就從池塘裏撈出來的青魚,一直放在桶中養著,吐了一個月的泡泡,既幹淨又沒了雜質,然後剁了頭尾翅膀,抽出大刺不斷的剁了將近半個時辰,直把魚肉都剁成了泥糊,又用蛋清醬了一個下午,這才加了豬肥膘和韭菜一起拌。


    這種餡,也就更要求皮,要薄,還要結實,如果說剁肉拌餡劉武還能做做的話,那這個皮卻是隻有鄭定輝能擀出來的,不過他一邊做,一邊小聲的對劉武說:“你說大郎幾乎是從不動手的,他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麽知道的?書裏還能教這個?”


    “……那書裏,應該是什麽都有的吧。”


    鄭定輝切了一聲,然後又斜著眼看他:“你真這麽想?”


    劉武不出聲了,如果說前兩年他還信的話,那這兩年他也認了字,雖然認得不多,但也能看出來他哥屋裏的書好像能和廚藝扯上關係的……還真不多。


    “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連你這個親弟弟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他嘴上這麽答著,心中想的卻是,怎麽回事?還不是那小白臉沒事,整天就想著怎麽折騰他,那小白臉雖然心腸狠毒,但腦子卻是好使的,這麽一琢磨兩琢磨,再加上他來嚐試,自然就琢磨出來了。


    “就會這麽折騰我,有那心思也不知道怎麽琢磨琢磨他的考試,現在天天這麽逼我,難道我還能替他考秀才?”


    雖然這麽腹誹著,但鄭定輝還是老老實實的擀著自己的皮,包了兩百個魚肉餃子。


    和現代不同,古代的村中過年的時間是非常長的,起碼也要到元宵節,在這之前,眾人的工作就是吃喝玩樂,劉家的課程也停了,除了鄭定輝每天還要寫一張大字外,劉武和英兒每日就是和村中同年齡的人嬉笑玩樂。


    劉武倒罷了,他此時虛歲不過十六,正是愛玩的時候,而且他日常在田間勞作,和一幫半大小子也有共同的話題,而英兒和人出去兩天後,則不再去了,劉文問起,她有點苦惱的說:“沒什麽,就是覺得不好玩了,而且他們老問我大哥二哥的事情。”


    “都問什麽了?”


    “什麽都問,問大哥二哥平時喜歡吃什麽穿什麽,哦,對了,還有的嬸子問我咱家的變蛋是怎麽做的。”


    “誰問的?”


    “就是劉新家新娶的媳婦,真是太討厭了,還拿棗泥糕哄我,說我說了就給我吃,誰稀罕她的棗泥糕啊,我自己做的要比那買的好吃多呢!”


    劉文笑了笑:“那你怎麽說?”


    “我就說我不知道。”


    “嗯,還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了。”


    “和她吵了嗎?”


    “沒有,大哥不是說就算不願意也不能和人吵架嗎?說一吵架,有理也變成沒理,還會讓人看笑話。所以我就說這些我都不清楚,大哥二哥都沒讓我做,我每日在家不是寫字就是打絡子呢,她就又問我有什麽新花式沒有,我就撿了兩個年前的樣式給她說了。”


    劉文讚許的摸了摸她的頭,張英撅了下嘴道:“但是大哥,我一說在家寫字,她們都笑我呢,說我要考女狀元。”


    “那麽英兒,你覺得是認字好呢,還是不認字好呢?”


    張英想了想,最後道:“還是認字好,不識字的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既然你覺得好,那就不要管別人怎麽說了。”


    張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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