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祝二公子的大俠夢


    從柳城到金城,是一段長而崎嶇的路,尤其萬千嶺一帶,更是古樹參天,泉瀑百重,尋常人壓根上不去。


    但厲宮主不是尋常人,所以他經常帶著雪白的讀書人一起去山林高處,看看風景啊,曬曬太陽啊,再順便摘幾個紅彤彤的野果,吃得指尖也染上一層甜香。


    這天中午,祝燕隱坐在陽光下的山石上,單手托著下巴,發呆,沒意思。


    厲隨用匕首給他削果子:“什麽叫有意思?”


    若換作之前,那麽話本裏的刀光劍影險象環生就是有意思,但現在祝二公子已經是江湖的一部分了,自然不希望武林再起風波,於是他打著嗬欠說,不知道。


    厲隨喂給他一塊果肉:“再往前走就是鯉城。”


    祝燕隱鼓著腮幫子,一邊嚼一邊問:“鯉城怎麽了?”


    “鯉城是萬千嶺的盡頭,地勢比這裏更加複雜,易守難攻,所以滋生出不少跑馬匪幫。”


    被他這麽一提醒,祝燕隱也想起來:“我有個表姐嫁進了李將軍府,前陣子她回家時,好像就在說調軍剿匪的事,朝廷頭疼得很。”


    “你若覺得趕路沒意思,我就帶你去剿匪。”厲隨把果子遞過來,“自己吃。”


    祝燕隱立刻就被震住了。因為平時他無所事事的時候,頂多也就約三五好友,遊山玩水吟詩賞樂,還從來沒有過“好無聊我們一起去剿個匪吧”這種消遣節目,一聽就好刺激。


    厲隨問:“去不去?”


    祝燕隱壓低聲音:“那我們要低調謹慎一點,免得匪幫知道你要來,提前收拾東西跑路。”


    但江南祝府的隊伍,真的很難低調,不說別的,光是馬車就有二十多架,加上隨行的廚子管家仆役護衛,浩浩蕩蕩一大群,藏都沒地方藏。於是厲隨便下令讓大隊伍繼續走官道,自己則是帶著祝燕隱與幾名影衛,選了一條相對隱蔽的小路。


    忠誠的老管家不知道自家公子心裏的小算盤,所以並沒有多加阻攔,隻業務熟練地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厚本,上麵詳細記著祝燕隱衣食住行的各種習慣,鄭重交給萬仞宮的弟子,並且再三叮囑,我家公子最近喝的燕窩要用青州產的金絲燕盞來燉,別的地方都不行。


    萬仞宮弟子態度良好:是。


    但其實並不知道金絲燕盞是個什麽東西,管他呢,先答應再說。


    這麽幫自家宮主把別人家的金貴公子拐了到手。


    沒有了管家嘮叨東嘮叨西的祝二公子根本不需要燕窩,快樂得很上頭,他騎著照夜玉獅子,與厲隨一前一後在山道上疾馳,聽耳邊風聲颯颯,看前路陽光高爽,無拘無束暢快自在,距離真正的大俠隻差一把劍。


    然後厲隨就真的給他弄了把劍,小而精致,劍身還有鏤空雕花,一來好看,二來輕便,因為讀書人並沒有很大的力氣,能少點料總是好的。


    月華漫天時,山林中燃起一堆篝火,祝燕隱枕在厲隨腿上研究了一下這一帶的地形,還有五天左右的路程就能抵達鯉城。


    祝燕隱放下地圖,又仰頭瞄了眼厲隨,目前大魔頭正在閉著眼睛休息,一身黑衣,表情萬年不變冷冷的,跳動的火光映得他整個人半明半暗,頭發很長,被風吹得散在星河間,看起來那叫一個毀天滅地。


    這得是多缺心眼的土匪才敢來搶?


    祝燕隱翻了身,覺得還是得換個思路,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這一帶最凶殘的那夥匪徒叫什麽來著,鬼頭幫還是斧頭幫。


    這麽胡思亂想了大半夜,天快亮了才睡著,斷斷續續做了幾個模糊的夢,醒來時,剛好看到一名影衛轉身離開。


    “你們在說什麽?”他啞著嗓子問,繼續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毛皮大氅裏,不想起床。


    厲隨道:“起來吃點東西,等會帶你去鬼頭幫。”


    祝燕隱立刻爬起來:“不需要提前準備一下嗎?”


    厲隨把雕花鏤空的小寶劍丟進他懷裏:“準備好了。”


    祝燕隱:“……”


    行吧行吧。


    於是兩人就出發了。


    鬼頭幫位於山林最險處。祝燕隱站在絕壁之下,抬頭隻見雲環不見頂,光溜溜的石壁垂直於地麵,連樹也生不出一棵,能在這種地方占山為王,功夫理應不低。


    厲隨單手抱過他,如履平地般往險峰掠去,祝燕隱習慣性將臉埋進對方懷中,直到雙腳接觸到堅固的地麵,才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


    映入眼簾的是一處高大山門,沒有牌匾,隻在兩側掛著白森森的鬼頭骷髏,被風吹得“砰砰”亂撞,火盆裏熊熊燃著烈焰,迎風飛起一丈高。


    厲隨將他放在山門正中央,自己飛身隱入暗處。


    祝燕隱看著迎麵衝出來的一群持刀山匪,整個人都驚呆了,等等,我其實不用這麽深度體驗的!


    但厲宮主已經消失了,連一片樹葉也沒有留下。


    祝燕隱:“……”


    風卷起他雪白的衣擺。


    為首的刀疤臉眼神一沉:“殺了他!”


    隨著一聲令下,三四名悍匪舉著刀衝了過來,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便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內力掃得重重向後飛去,接二連三撞昏在了樹上——厲宮主這回顯然精心考慮過,沒有爆頭,也沒有見血,打得很文明,絕不會讓讀書人當場嘔吐。


    祝燕隱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主要他也實在沒想好要怎麽動,所以就隻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讓衣袍與頭發逆風一通亂飛,看起來有一種無招勝有招的冷酷氣質。


    刀疤臉是鬼頭幫的幫主,名叫李鬼。他曾是中原鏢局的一名鏢師,早些年行走江湖,見識過不少門派的功夫,但還從未遇到過這種奇詭的內力,如被狂風卷起的極寒冰浪,所到之處,連空氣都會變成一根又一根尖銳的針。


    而麵前的白衣人看起來,頂多也就二十出頭。


    來者不善,李鬼猛地抽出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砍去,想要攻其不備。


    祝燕隱本能就往後退了一步。


    而隨著他這一動,李鬼也“嗖”一聲朝天飛起,掛在了樹上。


    鬼頭幫被驚得鴉雀無聲,握緊刀柄將他團團圍在中間,無一人敢先出手。


    祝燕隱其實也比較緊張,一緊張就打噴嚏。


    “阿嚏!”


    “殺!”


    “?”


    湘君劍劃破疾風,“當啷”一聲將雕花鏤空小寶劍震出劍鞘,厲隨單手環住祝燕隱,右臂隻反劍一揮,山穀裏頓時慘叫不絕。大多數人還沒反應究竟是怎麽回事,也沒看清眼前一閃即逝的黑影究竟是什麽,就已經劇痛綿延地倒在了地上。


    祝燕隱:你怎麽又要走?


    但厲宮主就是這麽有職業道德,說好要讓江南讀書人體驗剿匪的快樂,就絕不食言,幹完活立馬撤退,跟一陣風似的,拉都拉不住。


    祝燕隱握著方才被強行震出來的寶劍,看起來非常獨孤求敗,但其實心情很複雜。


    而倒在地上的匪徒們心情更複雜,因為當他們在痛苦與驚恐中掙紮時,突然發現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對方手中的雕花鏤空小寶劍居然連刃都沒有開,劍頭依舊圓圓的,鈍鈍的,還有比這更屈辱的事情嗎?沒有了,於是在懷疑人生的加持下,痛苦當場翻倍。


    祝燕隱繼續往山寨裏走。


    所經之處人仰馬翻,慘叫不絕。


    厲宮主還抽空鑽研了一下祝二公子心愛的私藏小話本,盡可能地還原了一下場景,比如說用火盆裏的油在他身後蔓延出一片火海,搞得黑煙滾滾寸草不生,全方位彰顯魔頭氣質,再比如說當祝燕隱伸手想推開一扇門時,幾名影衛同時暗中發力,將整座房都給拆了。


    就是那種頃刻四分五裂,茅草啊、瓦片啊、木梁啊,滿天亂飛的視覺效果,俗稱飛沙走石。


    匪徒們果然被這一幕驚呆了,紛紛丟下刀劍,狼狽癱坐在地,眼珠子瞪得老大。


    這、這還是人嗎?


    於是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鬼頭幫,就這麽被蕩平了。


    白衣公子深藏功與名,事了立刻拂衣去,腳步匆匆,越走越快,真大俠從不回頭看爆炸。


    厲隨正在林地中等著他。


    祝燕隱“吧唧”坐在地上,半天沒能站起來,因為實在腿軟。


    厲隨蹲在他麵前:“怎麽樣,好玩嗎?”


    祝燕隱看著對方一臉迫不及待的“我這個驚喜是不是安排得很好很厲害你是不是很喜歡”的大魔頭式求表揚表情,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嗯,還可以吧。”


    厲隨滿意地摸摸他的臉:“下回若哪裏還有土匪,我再帶你玩一次。”


    祝二公子當場落淚,倒也不必,不然我們再商量一下呢。


    厲隨抱著他下了山。


    下午,接到消息的官府派官兵前往鬼頭幫,將李鬼一行人押往山下。


    隔日,鯉城就傳開了“白衣公子孤身蕩平整座山寨”的驚險故事。因為萬仞宮在給官府傳消息時,並未說明詳情,隻用飛鏢隔空釘了一句話,所以就算是祝二公子的親表姐夫,也不知道那位義士就是表弟本弟,還當是某不知名的隱世高手。


    李鬼被縛於城門口示眾,其餘匪幫受到震懾,自不敢再作亂,朝廷乘勝追擊進行了新一輪的清剿。鯉城百姓載歌載舞,共同慶祝山中太平,整條街鑼鼓喧天,被擠得水泄不通,美酒遍地,瓜果飄香。


    而在這一片歡騰的氣氛中,大魔頭正騎著踢雪烏騅,從長街悠閑穿過。


    在他懷中,就是那位全城都在議論的神秘公子,被披風裹得嚴實,隻露出一片白色衣擺。


    街邊的小娃娃無意中看見,立刻驚訝地抬起頭。


    祝燕隱豎起手指,輕輕“噓”了一聲。


    小娃娃立刻用手捂住嘴,用崇拜的眼光,看著兩人逐漸遠去。


    西北長天,一片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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