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柳城日常


    一、踏青和據說很好喝的粥


    江南初夏總是雨水多,淅淅瀝瀝,將青灰瓦片與巷子都衝個幹淨,牆角也生出一蓬一蓬的苔蘚來。


    祝燕隱撐起一把繪著翠竹的傘,一邊在細雨裏倒著走,一邊頗有經驗地說:“那我們明天要早些動身,否則等各家的車隊都出來,街上就擠了,這裏距離清芙河還是有些距離的。”


    清芙河位於城南山中,九曲十八彎地穿過峽穀,在蒙蒙細雨中是最有看頭的,據說山嵐白霧繚繞,美如仙境,所以吸引了許多文人蜂擁前往。


    厲隨扶住他的胳膊,免得踩了苔蘚滑倒:“隻有文人?”


    祝燕隱回答,嗯,隻有文人。


    至於為什麽這麽美的景色,城中百姓卻沒有興趣,那當然是因為嫌麻煩啊,江南勝景何其多,尋常人誰會想在雨季進山,又濕又滑的難走死了,還不如在家看看屋簷上掛著的雨。


    不嫌麻煩的隻有文人,因為他們全部吃飽了撐的……不是,因為他們書念得多,心思自然細膩,對世間各種美的事物都有天然執著的追求,比如美人和美景,所以就算路很難走,那也是值得的。


    厲隨答應:“好,那我明早來叫你。”


    祝燕隱:“嗯嗯嗯。”


    ……


    第二天早上,祝二公子裹在鬆軟單薄的蠶絲被裏,睡得一臉香甜,正做夢呢,突然就被人捏住了鼻子強行叫醒,他連眼睛都懶得睜,直接拉高被子裹住頭,試圖將美好的夢境重新續上。


    厲隨靠在他身邊:“不是說要早些出門嗎?”


    “這才什麽時候,天都還沒亮呢。”祝燕隱啞著嗓子抱怨,“我再睡一會兒。”


    厲隨手指繞過枕上一縷滑軟頭發,低頭親他的臉。


    祝燕隱躺得雷打不動。


    沒有誰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就算是超冷酷的江湖大魔頭也不能。


    當然了,更主要的還是不怎麽舍得叫。


    於是厲隨就陪著他繼續睡了一會兒,直到天亮了,外頭開始有仆役活動了,祝燕隱才打著嗬欠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勇於推卸責任,都是你要睡,我們才會遲到的,現在一定會被堵在城外。


    厲隨用手指戳他的腰。


    祝燕隱笑著往床下跑:“別鬧了,你也快起來!”


    文人出門都是要成群結伴的,可能是為了思想的碰撞,也可能是因為山路實在不好走,人多還能心理平衡一點,總之大家都是一早就約好的日子,各自帶著酒與筆,盼著能在雨中河畔變成醉與詩。


    祝府人多,少爺們都是各走各的,祝燕隱因為賴床,光榮成為墊底的最後一名。祝忠還特意選了一架最小的馬車,結果依然被堵在城門口,半天往前挪不了一步。


    祝燕隱單手撐著腮幫子:“唉!”


    厲隨閑閑靠在柔軟的墊子上,翻著手邊一本書,隨口問他:“著急?”


    “倒沒什麽急事。”祝燕隱趴在車窗上往外看,“早知道這麽擁擠,就讓忠叔換一輛大點的車了,還能無所事事地躺會兒。”


    厲隨合上書:“不怕淋雨的話,我帶你出去騎馬。”


    祝燕隱心花怒放:“好的好的!”


    於是被堵得七葷八素的各位讀書人們,正在各自車裏打盹呢,突然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小小的驚呼。


    厲隨單手抱著祝燕隱,縱身從一列列馬車頂上蜻蜓點水般踏過,身姿之輕巧,車裏的坐人甚至都感覺不到顛簸,隻來得及看到一片雪白衣擺從窗外掠過,帶起一股細細回旋的風,再細找時,那一雙身影卻已經遠去了。


    啊,這天下第一的武林至尊。


    還有武林至尊的馬。


    踢雪烏騅生於西北,長於西北,地廣人稀野跑慣了,從來沒有人教過它謙讓的禮數。現在一見主人已經去了城外,自然心中躁動,於是昂著脖子長嘶一聲,縱身一躍也向前衝去。沿途車隊哪裏見過這野蠻大馬,渾身跟裹著颯颯的風霜雷電一樣,所經之處必一片人仰馬翻,慌得眾人趕忙勒緊自家馬韁給它讓路。


    厲隨打了個呼哨。


    踢雪烏騅從矮坡一躍而下,落地時,堅硬的四蹄牢牢釘在地上,前腿微微彎曲,整匹馬呈現出一種即將生出雙翼、踏雲而行的完美流線姿態,漆黑皮毛被細雨浸得油光發亮,威風極了。


    後頭的車隊:“哇!”


    所以這個賞景日,在許多文人的詩與畫裏,都出現了一匹黑色無敵的馬。


    山裏的雨很小,比牛毛還要更細幾分,倒更像是貼在皮膚上的水霧,路也泥濘。


    而像這種泥濘的小路,車馬是一定上不去的,隻有靠著自己慢慢往上爬。


    厲隨收住馬韁,問懷裏的人:“你先前是怎麽上去的?”


    “嗯?”祝燕隱把自己從厚厚的大氅裏扒拉出來,露出一雙睡眼朦朧的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厲隨:“你睡著了?”


    祝燕隱解釋:“因為你把我裹得太緊了。”


    連腦袋也包在裏頭,什麽都看不見,隻覺得又暖和又顛簸,除了睡覺也的確無事可做。他打著嗬欠說,先前我也是自己走上去的,雖然累一點,但不是很陡峭,我們走吧。


    厲隨看著他雪白的衣擺:“你想自己走?”


    祝燕隱回答,我當然不想啦,還困著呢,但這不是沒有辦法嗎。


    於是厲隨就抱著他上了山。


    很囂張的那種上法。別人都還在苦嘰嘰地攀爬小路,一個比一個氣喘籲籲,而祝二公子就完全體會不到這種辛苦了,因為他一步路也不需要走,隻需要舒舒服服地摟著大魔頭的脖子,就能“嗖”一下上山,抵達清芙河畔時,連鞋底都是幹淨的。


    其餘文人:很了不起嗎?


    對啊對啊,就是這麽了不起。


    下午。


    祝燕隱在清芙河邊賞了一陣雨,寫了幾首詩,覺得沒什麽意思,於是拉著厲隨往人少的地方晃。南山中有許多小農莊,其中一戶人家的門正好敞開著,屋簷下坐了幾個大嬸正在納鞋底,見到有一個漂亮俊秀的白衣公子站在門口不住張望,於是笑著招呼:“若是覺得雨大了,就進來避一避吧。”


    “多謝。”祝燕隱回頭叫厲隨,“你走快點呀!”


    厲宮主從小路過來,手裏捧著一大束青綠紫紅的花花草草,都是他方才從懸崖處摘來的,因為祝燕隱遠遠看著喜歡,結果摘來之後又不喜歡了,說哎呀,怎麽這麽大。


    厲隨一聽,剛想扔掉。


    祝燕隱緊接著說:“但顏色還挺別致,我們回去可以找個好看的瓶子養起來。”


    厲隨冷酷地“嗯”了一聲,那就不扔了吧,隨手拈起一朵花,插在他發間。


    院子裏的嬸嬸們沒想到收留一個斯文的小公子,還要附帶一個漆黑的大魔頭,心裏都比較驚慌,說真的,一般人看到厲宮主,十有**都會驚慌,因為他不笑的時候實在太嚇人了。


    祝燕隱及時從袖中掏出一小塊碎銀,說是茶水錢。


    勤儉持家會過日子的嬸嬸們:立刻高興!


    一高興,話就變多。其中一個嬸嬸看祝燕隱正在擺弄懷中花草,就說:“這叫小雲花,加進粥裏一起煮,吃完三四天嘴裏都帶著花香。”


    祝燕隱驚訝:“還能做飯啊?”


    “能,我們都喜歡用它煮粥。平地上的早就被摘完了,這一束應當在高險處吧,不然也留不到現在。”


    祝燕隱低頭聞了聞,是挺香。


    嬸嬸又道:“兩位公子要是想吃,我這就去煮兩碗來。”


    祝燕隱虛心請教:“煮粥難嗎?”


    嬸嬸答曰,不難,煮粥有什麽難的,最簡單不過的夥食了,是個人都會做。


    一聽門檻這麽低,祝燕隱頓時有了底氣:“我能借廚房用一下嗎?”


    厲隨扯住他的頭發,皺眉:“你要做什麽?”


    祝燕隱答,做粥。


    厲隨鬆開手:“去吧。”並且同時在心裏做好了賠這戶人家一處新房的準備。


    祝燕隱:怎麽能是我一個人去,舉案齊眉這種事,難道不該大家一起?


    遂強行把大魔頭拖進了廚房。


    “你會生火嗎?”


    “會。”


    “煮粥呢?”


    “也會。”


    “那你煮。”


    “你呢?”


    “我看你煮。”


    讀書人就是這麽理直氣壯。


    厲隨生起灶火,遞給他一把扇子。


    祝燕隱坐在小板凳上:“我不熱。”


    厲隨:“扇火。”


    祝燕隱:“……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怕我熱。”


    他嫌那黑乎乎的扇柄髒,扇麵也髒,於是從腰間抽出自己的玉扇,“刷”一下瀟灑打開,開始扇火。


    玉扇本扇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此生居然還能有與柴火近距離接觸的時刻,內心比較抵製,送出來的風也有氣無力,兩人肚子已經咕咕叫了,水還沒開。


    不得已,祝二公子隻好換回竹扇,墊了三四層帕子握在手中,表情喜感。


    火苗總算升騰起來,厲隨洗好米後,將鍋往灶上一放:“好了。”


    祝燕隱看著被熏黑的玉扇,比較心疼。


    厲隨彎腰親他:“下回買一把新的送你。”


    祝燕隱沒理他,還想試試沾點水能不能擦掉,厲隨卻已經把扇子從他手中抽走,又把人拉進自己懷中,開始專心致誌地親。他覺得祝燕隱方才並腿坐在小板凳上,一臉沮喪盯著扇子的樣子實在可憐又可愛,像一塊又軟又白的糖,不咬一口就牙癢。


    祝二公子從親吻的縫隙裏,艱難地說:“我們這是在農戶家中!”


    厲隨從他的臉頰一路親到下巴,再到領口下的鎖骨。


    祝燕隱:你不要突然就來感覺啊!


    厲隨看著他笑,話本裏最常見的那種邪魅一笑,雖然寫出來有點爛梗,但真的好撩人。


    祝燕隱後背靠著牆:“……”


    不是說好了成親當天再一起發現新的快樂嗎,我覺得我們現在距離成親還有至少一年啊!


    厲隨咬著他的耳垂問:“我在你心裏有這麽信守承諾?”


    祝燕隱心想,其實也沒有啦,你看起來很瘋很不受控的。但他還是機智地選擇了順毛哄,鏗鏘有力地回答,那當然,君子一諾千金,全武林加起來也不如你!


    厲隨又開始捏他的屁股。


    祝燕隱:救命!


    至少讓我先把粥喝了啊!


    二、到底缺失了哪一部分記憶


    在江勝臨的悉心照料下,祝燕隱的腦疾好得很快,他已經記起了從前大部分的事情,唯一比較重要的,但又想不起來的,就是失憶當天的情形,不管神醫怎麽誘導,也誘不出來。


    祝燕暉細問:“那天你是幾時溜出家門的?”


    祝燕隱躺在床上回憶,一早就出去了,天還沒亮呢。


    至於為什麽要摸黑出門,還要甩掉所有的隨從和護衛,是因為他那陣正在看快意恩仇的江湖話本,結果書沒藏好,被大哥發現了,當著家人的麵好一頓訓斥,於是祝二公子一怒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好有出息的。


    祝燕暉又問:“你打算出走到何處?”


    祝燕隱答:“王城。”


    計劃得倒是很周詳,不僅細心標注了地圖,帶了充足的銀子,還去街頭的鐵匠鋪子裏買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把自己搞得很像一位真正的大俠。


    結果連柳城的管轄範圍都沒出,剛進山就碰到一夥山賊,轟轟烈烈倒在了闖蕩江湖的第一步。


    祝燕暉對厲隨道:“當時小隱昏迷不醒地躺在山道旁,幸好被往來商隊發現,才送回府中,而等他醒來時,就已經完全失憶了。”


    大夫一輪一輪地被請進祝府,都隻能查出祝燕隱的腦內並無大淤血,也沒有受到猛烈撞擊的痕跡——可能就真是單純被嚇傻了。


    厲隨問:“山賊呢?”


    祝燕暉道:“出事之後,官府去山中清剿過幾回,也抓了一些匪徒,但沒有一個肯承認是他們傷了小隱,直到現在那些人還在牢獄裏關著。”


    祝燕隱使勁回憶了一下山賊的長相,結果未遂,嘴裏直喊著頭疼。


    祝燕暉趕緊寬慰,不想了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厲隨在下午獨自去了官府大牢。


    柳城富庶繁華,官府的管理也很嚴格,自然不像偏遠之地那麽匪患叢生,所以山裏一共就三撥土匪,還明顯是腦子都不怎麽好用的。


    一夥是兩個瘦子,竹竿似的,叫麻一和麻二。


    一夥是兩個胖子,長成葫蘆樣,叫宋大虎和宋小虎。


    還有一夥是兩個麻子,比前四位更加專業一點,人家有行走江湖的諢號,叫五魁首和六六六。


    一般這幾個名字要是同時出現在江湖話本中,不用繼續往下看也能猜出誰才是真正的凶手,畢竟諢號就等於戲份。但厲隨還是稍稍審了一下——是真的很“稍稍”,甚至都沒有把人犯從監牢裏提出來這個過程,隻站在外頭沉默地掃視一圈。


    牢獄裏的六個人突然就感覺到了一陣盎然尿意。


    他們放下手中的饅頭和鹹菜,緩慢地抬起頭。


    厲隨目光冰冷,眼底透著陰森殺機。


    麻一和麻二當場就昏了過去。


    宋大虎和宋小虎稍微慢了一步,沒有來得及暈,等他們反應過來,也想倒在地上裝死的時候,厲隨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知道我要問什麽嗎?”


    宋小虎哆哆嗦嗦地回答,知知知道。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少說也審了幾十次,但我們真的沒有傷過祝公子啊,誰有那熊心豹子膽?


    於是隻能扯著嗓子喊冤:“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厲隨又看向另外兩個人。


    五魁首一口咬死:“咱們兄弟兩個也不知道。”


    厲隨道:“那我就剮了你們。”


    宋小虎一聽也暈了。


    宋大虎趕緊在他身旁跟著躺平。


    厲隨抬手揚起一道掌風。


    五魁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噴出一口鮮血。


    六六六:“大哥!”


    厲隨道:“說。”


    五魁首:“不是,不是我幹的!”


    “那是誰?”


    “不知道。”


    厲隨又是一掌。


    五魁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紅色噴壺。


    六六六:“是他幹的!是他幹的!”


    五魁首:“不是我們!”


    六六六:“對,是你一個人幹的!”


    五魁首:“?”


    六六六撲向厲隨的方向:“我都招!”


    躺在地上的四個人勃然大怒,紛紛爬起來,這他娘的,原來真的是你們?


    連累我們坐這麽久的牢,先打一頓再說!


    五魁首和六六六最後是被聞訊趕來的獄卒搶救下來的,已經基本被打成了豬頭。


    五魁首:“我五某人沒有你這忘恩負義的兄弟!”


    六六六:“我六某人也沒有!”


    獄卒:我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笑,除非真的很好笑。


    於是直到將人犯提往公堂的路上,還在時不時地“噗嗤”一下。


    六六六將所有事情都推給了五魁首,說他那天出門想幹一票大的,結果中午果然滿載而歸,帶了整整一大包銀子,還說主人是個白衣公子,這可不就是祝公子?


    五魁首怒罵,你放屁,我那天分明在山寨裏睡了一整天!


    地方官看了眼厲隨,見他似乎並不打算開口,才又繼續審問:“那一共搶奪了多少銀子?”


    六六六道:“足足有五十多兩碎銀,還有厚厚一摞銀票,加起來少說也有兩百兩!”


    厲隨看著他:“再說一遍,一共搶了多少銀子?”


    六六六:“……兩、兩百多兩。”


    地方官提醒他:“根據祝府報上來的損失,銀票足有十數萬兩之多,還有一些寶石,就更價值連城了。”


    六六六倒吸一口冷氣,當場就驚得說不出話。


    這這這得是啥樣的家庭條件啊,出門帶十萬兩銀票?


    蒼天可鑒,方才的二百兩銀票加五十兩碎銀,已經是他所能想象出的,大戶人家公子出門最闊綽的行頭了。


    厲隨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六六六還沉浸在十萬兩的不真實世界中,哭著招供:“我們真的沒有搶過祝公子,剛剛都是我隨口瞎編的,我怕自己也被活活打死。”


    厲隨:“……”


    地方官頭疼,剛剛在聽到消息時,還真以為案情有了新進展,沒想到是這麽一個二愣子。


    他身為朝廷命官,是不怕厲隨的,卻對祝府心存忌憚。於是趁著這次機會又解釋一回,柳城的民風向來嚴謹,因為來往的商隊很多,所以官兵時常會去山裏巡邏,方圓幾十裏連個賊都少有,更何況是山匪?最大也就是牢裏這幾個了,顛三倒四迷迷糊糊的,估摸從出道到被俘,一票生意都沒做成過。


    厲隨離開府衙,並沒有回祝府,而是去了宿雲幫——是江南頗大的一個武林門派,最近剛好路過在柳城,他問掌門借了數百人連夜進山搜尋,對外隻說江湖事,一搜就是整整三天。


    第四天時,祝燕隱實在好奇得不行,於是也想出城湊熱鬧,結果厲隨卻回來了,手裏還拎著一個黑色的包袱。


    “我剛還在讓小穗準備馬車。”祝燕隱迎上前,“你怎麽這麽久也不回來,江湖裏出了什麽事?。”


    厲隨道:“江湖裏沒出事,我去山中找了些東西。”


    “我聽說你把宿雲幫的人都借走了。”祝燕隱替他倒茶,“人手夠嗎,不夠的話,我讓大哥再給你調撥一些祝府的護衛。”


    厲隨將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這些東西是你的吧?”


    祝燕隱將茶杯遞給他:“什麽?”


    包袱打開後,是許多花花綠綠的寶石,有些上頭的泥土還沒有擦幹淨,有些已經被車馬碾碎了,不過依舊能看得出,晶瑩剔透,水頭很好。


    祝燕隱:“……”


    “銀票已經找不到了,不過這些寶石滾落山間樹叢,倒是留下一些。”厲隨捏捏他的下巴,“我怎麽覺得,你不像是被土匪搶了?”


    祝燕隱冷靜地提醒他,你在山裏刨泥巴了,回來還沒有洗手。


    厲隨很配合,洗完手之後過來繼續捏。


    祝燕隱乖乖仰著頭,那我可能就沒被搶吧。


    厲隨和他對視。


    祝燕隱視線左邊飄一下,右邊再飄一下。


    厲隨:“說實話!”


    祝燕隱:“嗯。”


    厲隨問:“嗯什麽?”


    祝燕隱:“我就是沒被搶。”


    他一個月前其實已經想起來了,但因為實在太丟人了,就沒說,依然裝出一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失憶呀”的無辜樣子。


    具體是這樣的,祝二公子因為沒有什麽離家出走的經驗,所以當時把所有的私房錢都卷在了身上,除了銀票,還有許多寶石。


    但寶石真的好重啊,並不適合讓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長時間攜帶,他進山還沒走多久,就累得氣喘籲籲,腰酸背痛,但總不能又送回去,所以就想挖個坑把寶石埋起來。


    祝燕隱道:“我當時分析,應該找個高險處。”


    厲隨嘴角不自覺地一僵:“嗯。”


    “你笑什麽,我真的爬上去了,那個地方可隱蔽了。”但就是太高險了,所以沒路,腳下一滑,祝二公子“咕嚕咕嚕”就滾下山,在驚慌失措的“啊我是不是要死了”裏,腦袋可能被磕了一下吧,反正醒來就失憶了。


    那些有關於土匪的描述,其實完全是祝燕隱在昏迷未醒的時候,聽到身邊的人在聊天,也不知是家中哪幾個親戚,對話基本是這樣的——


    “那山裏是不是有土匪啊,否則小隱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八成就是了。”


    “唉,真是可憐。”


    於是頭受傷的祝燕隱也就跟著迷迷糊糊地想,哦,我遇到了土匪,我好可憐。


    厲隨問:“既然早就想起來了,怎麽不說?”


    祝燕隱回答:“因為丟人。”


    離家出走,腰裏卷著一圈沉甸甸的寶石,上山挖坑想埋,結果一腳踩空,聽起來完全沒有


    “離家出走然後遇到土匪被打傷”來得合情合理——雖然後者也沒好到哪裏去吧,但至少不憨。


    厲隨又問:“連我也不能說嗎?”


    祝燕隱嘟囔:“最不能說的就是你。”


    談戀愛就是這樣啊,恨不能在對方眼裏處處完美,這麽蠢的事情怎麽可能主動承認?


    厲隨忍笑:“嗯。”


    祝燕隱強調:“那你要幫我保密。”


    厲隨湊過去親他:“好。”


    於是祝燕暉就被瞞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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