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我倒頭就睡,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接了個大活兒太興奮,這兩天我總是睡不好,每天起來都頭暈腦脹的。


    第二天收拾妥當,我去了備塘街,一到地兒,果然發現和昨天大不一樣。.整個場地變得十分熱鬧,各種各樣的攤位支了起來,各種陶器、瓷器、甚至還有一些字畫一類的攤位也混了進來.


    有些攤位不賣瓷器,而是堆著各式各樣的土,有些則幹脆賣起了工具。


    我是個鋦匠,並不是正兒八經的瓷器匠人,但即便如此,這一路逛下去,也讓人大開眼界。


    今天來這兒逛的大都是圈內人,要麽是匠人,要麽是瓷器商,要麽是收藏家,因此耳裏聽的、眼裏見得,都與瓷器有關。


    逛了沒多久,我突然看見,有一幫人圍著一個攤位,交頭接耳,看起來那個攤位很吃香,也不知在賣什麽。


    好奇之下我湊過去,一瞧,頓時驚了。


    這攤位支的比較寬敞,但上麵就擺了一樣東西,那東西:筷子長,小拇指粗,頂端尖細發藍。


    一般人可能不認識這是什麽,隻有我們行當裏的手藝人才能看出來,這是‘金剛鑽’,而且不是一般的‘金剛鑽’。


    鋦瓷行有句順口溜,叫‘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兒。’


    這個金剛鑽,是鑽石的一種,可以細細的鑽透瓷器、玉器、金器等幾乎你能想到的東西,鑽孔無痕,若是用其它物件代替,反而可能把孔給鑽壞。


    古時候的人看重金玉,不看重鑽石,所以那時候鋦瓷匠人,擱現在來說,那是人手拿著一顆鑽石在幹活兒。


    大部分普通匠人用的,都是純色或者泛黃的鑽,除此之外,還有及其稀少的藍鑽頭和紫鑽頭。


    在我們行當裏,藍鑽頭或者紫鑽頭,都屬於寶器,一般民間的鋦瓷匠人,是弄不到的。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民間鋦瓷匠人,是為老百姓服務,幹的活兒大部分是補碗、補鍋,或者偶爾給大戶人家補個玉器、金器,已經很難得了。


    而再往上,那些達官貴族,除了玉器這些嬌貴的東西外,還有更嬌貴的,比如古董。


    而古董這東西,有時候很邪門兒,用老話來說,就是年深日久,特別容易藏不幹淨的東西。


    我太爺爺叫衛先,以前是給王爺當差的,他給我爺爺講過一個真事兒,後來,我爺爺又當做故事講給我聽了。


    話說我太爺爺衛先,給王府當差時,有一個同行搭檔叫毛四,兩人分工合作。


    有一回,王爺喜愛的一個古玩把件摔碎了,是一件古玉器,造型是個‘大蟬’。蟬在很久以前,一直是喪葬玉,給死了的王公貴族陪葬用的,寓意著死者能像蟬一樣,在地底蟄伏十幾二十年,還能活過來。


    後來慢慢的,寓意有所改變,取蟬‘身小而聲大’的特征,有了‘一鳴驚人’的寓意,以至於一些讀書人、或者想在仕途上有大作為的人,都喜歡玩蟬,希望自己能一鳴驚人,揚眉吐氣。


    擱現在,還有很多人買玉蟬,求學業、求事業。


    這話扯得有些遠了,咱們言歸正傳。


    那王爺心愛的玉蟬摔斷了半個翅膀,於是活兒分到了毛四手裏。


    鋦玉,特別是給王爺家辦事兒,那就很小心謹慎,這活兒一連幹了十來天才完成。


    那幾天毛四總對我太爺爺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那玉蟬陰氣重的很,我這幾天晚上天天做噩夢,夢見自己往深淵裏掉,深淵下有一張大嘴等著吃我。”


    太爺爺於是說:“年深日久,物老成精,那玉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你那給我,我幫你看看。”


    毛四將東西給太爺爺,太爺爺一看,就看出了端倪,道:“這是塊兒墓裏出土的老玉,新玉是取‘一鳴驚人’之意,但以前的老玉,取的卻是‘複活重生’之意。這種東西,最是不吉利,隻怕那墓主人的鬼魂還在這玉裏,玉一碎,鬼魂就出來作祟了。”


    毛四大驚,問:“那我該怎麽辦?”


    太爺爺出主意,道:“想辦法,找個寶器,誅妖滅鬼。”太爺爺說的寶器,就是指藍色或者紫色的金剛鑽,用這種鑽去修複邪物,便如同用刀刮鬼,用劍穿妖,誅魔滅邪,十分厲害。


    那個年代的人不看重鑽石,自然,去特意尋找鑽石的人也少,因而有價無市。普通一把金剛鑽,往往是代代相傳,更別說極其稀少的紫鑽或者藍鑽了。


    皇宮裏的匠人倒是有,但毛四沒本事接觸皇宮裏的人,又不敢為了這點兒小事打擾王爺,擔心丟了飯碗,隻能硬著頭皮幹活。


    後來玉蟬是修複好了,以金鑲玉的方式,用頭發絲細的鋦釘,組成了一隻更小的小蟬模樣,趴在玉蟬的斷裂處,那設計,別提多絕了。


    原以為東西上交,活兒幹完,也就無礙了,誰知到了晚上,就出事兒了。


    我太爺爺和毛四,在王府是一個小房間,一個通鋪。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的時候,太爺爺突然感覺到一個冰冷的人形物體壓在了自己身上,鬼壓床似的,讓他動彈不得,喘不過氣來。


    隱隱約約的,似乎還聽到一個男人的喘息聲,如同喉嚨被卡住了一樣,發出一種瀕死的氣音。


    太爺爺在沉睡中掙紮著,最後將身上那個冰冷的人形給推開了。太爺爺沒能醒過來,他如同被夢魘了一般,睡得更深了。


    第二天太爺爺醒來的時候,懷裏抱著一個人。


    那時候正是夏天,懷裏的人冰冰涼涼的,抱著十分舒服。


    太爺爺迷迷糊糊意識到,自己應該抱的毛四,忍不住感歎:“四兒啊,抱你可比抱媳婦兒舒坦。”一邊說著,太爺爺一邊睜開了眼,緊接著,就看到了毛四放大的臉:青紫色,朝下的臉布滿了大片屍斑,眼睛圓突,早已經死透了。


    太爺爺汗毛倒豎,猛地將人給推開,想起了昨晚迷迷糊糊的夢魘,一時間渾身發涼:難道昨晚那個冰冷的人是毛四?他那時候就已經死了?自己聽到的氣音,莫非是毛四死亡時發出的喘息聲?


    太爺爺再次看向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整個人抖了抖:難道整個下半夜,自己就被一個死人,這麽直勾勾盯著?


    這事兒上報了王府,說是猝死,好再沒讓太爺爺沾上腥。


    但太爺爺那輩人迷信,在太爺爺所講的版本中,他篤定的堅信,毛四是被陪葬玉蟬中的墓主鬼魂害死的。因此後來,太爺爺擔心自己也會遇到邪門的事,便有意想弄一件兒紫色金剛鑽,可惜一直都沒能成功。


    而現在,我竟然在這兒,遇到了行當中,讓人垂涎的寶器。


    難怪這麽多人圍著。


    書生禁不住鼠須筆,農民見不得金扁擔。


    我雖然不信什麽鬼神之說,但作為一個行當裏的手藝人,見了難得的寶器,不由雙腿生根,站在攤位前不想動了,眼巴巴盯著。


    攤主是個穿著樸素,年約七八十歲的老人,麵色黑黃,臉上全是皺紋,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指甲很髒,有洗不幹淨的汙漬。


    我們做手藝的人,手一定得時時刻刻保持幹淨,否則會髒了客戶的東西。


    我有一遝替換的白手套,在外麵擺攤,不方便隨時洗手,所以為了保持手部幹淨,大部分時間,我都戴著白手套。


    這是一個手藝人的職業素養。


    許多人都圍著這個攤位,紛紛問這東西怎麽賣,也有懷疑真假,想要拿手電筒照一照,用手摸一摸。


    別看這攤主看起來像個莊稼人,兩手髒汙,佝僂著背,絲毫沒有手藝人的素養。


    但隻要有人不守規矩,想擅自伸手去碰那‘金剛藍鑽’時,老攤主一雙眼皮已經聳拉下來的眼睛,就會變得格外清明銳利。


    好幾個人被攤主的眼神一瞪,都不自覺的規矩起來。


    我一下子覺得這老人家不簡單,剛才被他的邋遢外表給欺騙了,差點兒把他當成撿漏的。


    手藝人離不開吃飯的家夥,金剛鑽這種東西,別人是不能隨隨便便摸的,隨便摸人家吃飯的家夥,和在大街上對姑娘性騷擾的性質差不多。


    同樣的,但凡講究的手藝人,也不會像這幫看客一般,毛手毛腳去瞎摸。


    因此,我打量了周圍的人一圈,便知道裏麵沒有正經同行,心下不由一動,便站直了身體,微微躬身,詢問:“這位師傅,請問您這件寶器,我要如何才能請回家去?”


    我一開口,四下圍觀的人,目光都齊刷刷看向我,明顯對我的身形體態和語氣言辭感到奇怪,一個個看猴似的看我。


    幹一行愛一行,我不理他們的目光,拿出行業中實打實的禮儀詢問。


    像這種寶器,你不能問人家怎麽賣,談買賣就俗了,就失去虔誠之心了,你得說‘請’,是把寶器請回家,而不是買回家。


    邋遢老頭看了我一眼,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直嚴肅的神情,終於露出一絲滿意。


    他衝我點頭,聲音嘶啞,慢聲說:“嗯,不錯,是個講究的,我還以為,祖師爺留下的規矩,都已經被人忘光了。”


    我麵上恭敬,心裏忍不住吐槽,心說:大爺,祖師爺留下的規矩,不是被人忘記了,而是壓根都沒人學了,快失傳了您造嗎?


    緊接著,不等我開口,老大爺開始抄襲《西遊記》台詞,說:“我這件寶器,有緣者分文不取,無緣者,千金不賣。”


    話一說出口,旁邊之前被老頭瞪過一眼的中年人便嗤笑道:“這上麵鑲的可是藍鑽,有價無市,雖然小了點,但要是真的,賣出去,北京起碼一套房吧?還什麽有緣分文不取……哪有這麽傻的人,分明是假的吧。”


    老頭冰冷的視線斜斜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緊接著又將目光移到我的雙手上,直勾勾盯著,那目光就如同大小夥子見了小姑娘似的,相當火辣,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這、這、這……昨天我還遇到那姓洛的哥們兒,對我又聞又嗅,gay裏gay氣,今天這老大爺怎麽也對我火辣上了?


    蒼天喲,為什麽要讓我如此有魅力,讓我不得不承受,在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英俊瀟灑?


    等等……或許我最近應該去女孩子多的地方轉悠轉悠,沒準兒就能憑借我獨特的氣質,勾搭到一個女朋友?到時候,就能過上‘我端水來她洗腳,我做飯來她說好’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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