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的地方是一片兒老城區,離我擺攤的地兒不遠。


    低矮破舊的老城區,夾雜在金陵城中越來越氣派的建築物間,顯得有些可憐,就像我祖傳的手藝一樣,散發出一種即將被時代淘汰的凋零感。


    這一片兒,再過小半年就要拆遷了,所以很多租客都已經搬走,不像以往那麽熱鬧。


    回到我租住的房間裏,雖然天色已經晚了,但我也沒有休息的念頭,身體跟打了雞血一樣。


    關好門窗,取出那件兒金絲鐵線的端瓶,我戴上手套,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的仔細查看,讓自己過足眼癮、手癮,這才作罷。


    做完這一切,我就跟個剛摸完大姑娘的變態一樣,躺在椅子上心滿意足。


    有個家喻戶曉的寓言故事,說有個姓朱的人,變賣了所有的家產,跟一個高人學殺龍。學成後歸來,鄉裏人問他學了什麽,他將如何按龍頭,如何抓龍尾,如何下刀等,說的一清二楚。


    結果鄉裏人問他,什麽地方有龍可殺,那姓朱的才突然醒悟,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龍,自己的本事白學了。


    我有時候經常會覺得,自己和這姓朱的很像。打小跟著我爺爺苦學,覺得祖上是皇家工匠,而我學的是當世一等一的修複鋦瓷工藝,結果這門手藝,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現如今正值盛世,有這麽個機會擺在我麵前,我衛無饞的一身本事,或許有可以施展的地方了!


    休息片刻,我開始思考如何進行修複。


    金絲鐵線是宋朝哥窯的產物,瓷器本身就有冰裂紋開片,而它的市場價值,也正是由這些奇特的冰裂紋決定。


    這種東西,一但出現破損,會比其他瓷器更難辦,因為不僅要修複器形,還要將原本的冰裂紋和後期的裂紋區分開來。


    而這東西,之所以被稱為金絲鐵線,正是因為在燒製過程中,冰裂的紋路,會呈現出一種青黃相接的顏色,色透入紋中。


    器形修複容易,可如何修複這些冰裂紋?


    正想著,電話突然響了。我接了電話一聽,是我發小何滿打來的:“無饞,後天,杭城備塘街,有一場‘開瓷會’,我估摸著你應該有興趣,你要不要去?”


    開瓷會?我問道:“是幹什麽的?”


    何滿道:“主要做瓷器方麵的交流,有新技術展示,也有買賣,還有些原材料賣,聽說景德鎮很多大師也會去。你這些年不是一門心思要把祖傳手藝發揚光大嗎?可以去看看,沒準兒就能和哪位國內的大師接上線呢?”


    他這麽一說,我心頭一動,倒不是為了去結交大師,而是他說的原材料。


    這金絲鐵線是宋朝哥窯的產物,而根據史料記載,哥窯就源自於杭城。


    一方水土一方器。


    要想以最原始的工藝進行修複,最好能摸清它的原材原料原工藝,去開瓷會上,肯定能遇到很多杭城本地的原材料,碰碰運氣,沒準兒能找到完整修複的線索?


    當即,我訂了第二天去杭城的票,杭城和金陵隔得很近,三五個鍾頭的功夫,便到了入住的酒店。


    第二天才是開瓷會,我決定先去那地方踩踩點,看看是個什麽情況。


    我想象中,應該是在大型展會裏麵,需要買票進入,結果到地兒才發現,這個備塘街,是杭城當地一條老街,早年間是個舊貨市場,現在有很多古董販子在這一帶活動,周邊建築都比較老舊,根本沒有大型的展館。


    我找一個擺地攤,賣假古董的小販一打聽,對方告訴我,說:“這兒就是開瓷會的場地,你明天來就行了,那些參會的人明天才到。”


    問話間,我瞟了一眼他攤位上的東西,都是做舊批發的假貨,而且還是特別低級的那種,我很懷疑究竟會不會有人照顧他生意。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他攤位上一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個香爐,而且看起來似乎……是前清的真品?驚訝之下,我剛打算伸手去拿,卻被另一隻手搶先一步,從我旁邊伸出來,將那香爐給拿在了手中。


    我側頭一看,發現是個戴著金邊眼鏡,長相俊雅,看起來溫文儒穆的年輕人,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大。


    這人將東西拿在手裏,轉動著看了幾下,便開口問小販多少錢,小販立刻道:“這是我從一個農民兄弟那兒收來的,前清的東西,那農民兄弟不識貨,我收貨價也便宜,所以不賣你貴的,八千塊,圖個吉利。”


    此時,我就著夕陽的偏光仔細一看,發現那香爐並非真品,而是一個仿品,仿製工藝不算太高,頂多兩百。


    那年輕人聽完,竟然也不還價,掏出手機說支付寶。那小販一聽,麵上頓時露出悔意,顯然是沒想到來了個冤大頭,都不講價的,估摸著後悔自己價格報太低了。


    我這人不想擋人財路,但也見不到有人這麽犯傻,便有意提點這人,於是劈手將香爐奪過,說道:“這東西我喜歡,而且是我先看到的,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咦,不像真的,好像是個仿品?”我裝模作樣的研究。


    小販不樂意了,衝我甩臉子:“嘿,你這人怎麽說話的,這是我打鄉下收來的,那農民大哥家裏祖傳的,你不懂古玩,可別瞎說。”


    我也不多話,心想自己提醒到這一步,這年輕人也該多個心眼了,誰知這小販說完,年輕人卻是推了推眼鏡,看著我,微微一笑,道:“我到覺得這是真品,把東西還給我吧,我要買單了。”


    我拿著手裏的假貨,不由一噎,得,有錢的傻帽自己非得上當,我真是攔也攔不住。這小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腦子怎麽這麽軸,該不會讀書讀傻了吧?


    年輕人麻溜的付了款,也不多話,拿著香爐便順著備塘街往裏走。有人願意當傻大頭,我也不能多管,便隨他去了。


    反正天色尚早,回酒店也沒什麽事兒,我便在這片兒的古董攤位上逛。這地兒比較偏僻,道路設施老舊,彎彎繞繞的,我越逛發現人越少,不知不覺離大街有些遠了。


    便在此時,對麵巷子裏,走出來一熟人,赫然是不久前被宰了八千塊的年輕人,道兒有些窄,我倆狹路相逢。


    他看見我,脾氣很好的笑了笑,一副老實人的模樣,並且側身給我讓路,示意讓我先行。


    原本不打算多管閑事,但一見這傻子這麽有禮貌,我有些不忍心了,忍不住道:“兄弟,我是專業人士,你聽我一句,你買那東西絕對是假的,趁著剛買沒多久,你趕緊去把錢退回來。”


    傻子抿了抿唇,看了我一眼,緊接著慢條斯理的從兜裏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錘子,並且將錘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沒等我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他就用右手的小錘子,開始敲左手握著的香爐,力道用的很巧,敲擊的聲音很好聽。


    這八千塊買的東西,說敲就敲?


    沒等我阻止,那香爐已經被他給敲碎了!


    靠,我難道碰上了一個神經病?


    然而,很快,讓我吃驚的一幕就出現了。


    香爐確實碎了,但在碎裂的陶培下麵,卻又露出了另外一層暗金色的物質。年輕人一邊輕輕地敲,一邊清理那些碎片,直到外部包裹的陶培清理完畢後,一個‘金·纏枝嵌綠鬆石’的香爐展現在了我眼前。


    年輕人將小錘子揣回兜裏,推了推眼鏡,衝我微微一笑,道:“真品。”


    “牛、牛……牛逼啊兄弟!你怎麽看出來的?”


    “器型工整,但厚度不對,所以我有些懷疑;拿在手裏後,發現重量更不對。”他解釋了一句,不再多言,後麵的話我自然知道。


    早年間,一些人為了藏寶,會刻意在寶器外麵做一些偽裝,其中‘鍍陶’就是最常見的一種。


    很顯然,那小販沒有騙人,從鄉下收了這件寶貝,他自己卻不識貨,轉而被眼前這位識貨的行家給買了過去。


    “可以讓我走了嗎?”


    “可以……不行!那啥,兄弟,你這一看就是專業人士,我也是專業人士,咱們倆不如交個朋友,我請你吃飯,我叫衛無饞。”我朝他伸手,有心想結交後,交流一下關於金絲鐵線的事兒,這人相當厲害,或許能提供什麽線索。


    “我叫洛息淵。”他笑了笑,和我握手:“我有事要處理,吃飯就不必了,不過……”他頓了頓,突然朝我靠近,做出嗅聞的動作。


    我頭皮一麻,菊花一緊,立刻後退一步,警惕的看著他。


    這是什麽神展開?這哥們兒是想撿肥皂還是咋地?


    洛息淵站直身體:“你身上好像有股怪味兒……我之前在另外一個地方聞到過這種味道,不太吉利,你自己當心吧。”說完,便側身繞過我走遠了。


    我有些懵,抬手聞了聞,聞到一股再正常不過的汗味兒。


    大夏天的,在外麵逛了一下午,還不許人流汗了?


    哪有什麽怪味兒?這哥們兒想撿肥皂,還故意找理由!摸了摸臉,我覺得挺悲劇的,看,走在大街上,連漢子都想撿我肥皂,說明我還是很有魅力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沒有姑娘發現我的優點呢?真希望能有一個女朋友……和我一起擺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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