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過去五百年,稻荷神社倒是一如往昔的香火鼎盛。


    佑果站在朱紅鳥居下仰頭看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偌大神社,眼中倒映著淺藍又澄澈的天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總之視線空茫茫,好像也沒有可以落到實處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去淨手的緣一走到佑果身邊低聲喊了句佑果的名字。


    佑果回了神,緣一正低頭朝他微微笑:“哥哥,該參拜了。”


    佑果點頭,和緣一一起走到參拜的神殿前,雙手合十擊掌,低頭閉眼在心裏默默祈禱。


    他想來神社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隻不過一直沒有什麽時間,如今緣一沒有幾天就要離開,佑果想著他在外總是危險,便決定來神社為他祈福,順便求一個保佑平安的禦守。


    閉眼祈願時,陽光恰好穿過雲層落在稻荷神社朱紅的柱子上,陽光將這片地方照亮,佑果閉著眼,卻感覺有陣清風從他耳邊吹過去,像是有人在他臉側輕輕撫摸,落在佑果臉上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皮,佑果的眼前一片明亮的血紅色。


    他好像聽到一陣清脆的狐鳴。


    再睜開眼,祈禱已經結束,佑果靜靜凝視著麵前莊重肅穆的神社,忽而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緣一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看身邊的佑果,佑果的那個微笑也被他看在眼中,他雖然不知道佑果在笑什麽,但好像也被那個微笑感染了似的,嘴角也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你笑什麽?”佑果看緣一,“許了什麽願?”


    緣一搖搖頭,安靜地說:“因為看到佑果笑了,所以我也笑。”


    佑果哼哼笑出一點聲音,不過神社裏要保持安靜,於是他很快把笑聲壓下去。


    “我笑緣一就笑麽?沒有一點主見。”


    佑果向抽簽和求禦守的地方走過去,緣一跟在佑果身後,像極了跟在主人腳後的小狗,被佑果批評緣一也不見生氣,垂著頭看佑果,很乖地說:“不是沒有主見,因為我知道佑果一定是想到了開心的事情。”


    繼國緣一總有辦法讓旁人對他束手無策,佑果抽簽的動作頓了一下,木簽從簽筒裏掉出來,他撿起掉出來的那支木簽,又將手裏的簽筒遞給緣一。


    “抽一支,讓我看看。”佑果說。


    繼國緣一聽話地搖動簽筒,虔誠地閉上眼等待自己的命運,很快繼國緣一的木簽從簽筒裏掉出來,佑果將那支簽撿起,拿著兩人的木簽去換對應的紙簽去了。


    換到手的紙簽一張屬於佑果,另一張屬於緣一,佑果的紙簽上是平平無奇的小吉,繼國緣一的卻很凶險,紙簽上寫著大凶二字。


    寫著凶的紙簽最好要係在神社中,佑果看著自己手中的簽,又看了看繼國緣一手中的簽,眉頭微皺。


    和他有些沉重的麵色不同,繼國緣一臉上倒是很平靜,大凶二字對他來說似乎沒什麽值得在意的地方,神色如常地將紙簽係在專門用來係紙簽的木架上。


    佑果問他:“你怎麽一點


    也不擔心?”


    緣一正一臉認真地係自己的紙簽,聞言輕聲說:“已經抽到了,擔心也沒辦法吧,也不能退掉。”


    “那可是大凶。”佑果負手站在緣一身邊,像是隨口一說:“緣一,要不然出任務這件事再等幾天吧。”


    緣一搖搖頭,“不用擔心,佑果,我不會有事的。”


    說完,他安靜地看著麵前係著白色簽紙的木架,然後微勾唇角,流露出一絲明快的笑意。


    “其實,抽到這個簽我還有些慶幸。”緣一說,佑果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緣一也同時側臉朝他垂眼看過來。


    那雙好像覆蓋著一層薄霧的赤色眼睛安寧地望著他,緣一不說話時,旁人很難通過他平靜無波的臉龐看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佑果微微揚眉:“為什麽?”


    緣一又微微笑起來,笑容裏有著單純的喜悅:“我抽到了大凶,佑果就不會抽到了。”


    佑果一愣,無可奈何地歎息起來,心想繼國緣一果然是個思想簡單的傻小子。


    他牽起緣一的手,又說:“走吧,去求保佑平安的禦守。”


    求禦守還需要焚香祭拜,佑果為緣一求的禦守是保佑平安的一種,將繡著代表稻荷神社的花紋和圖案的禦守拿到手後佑果就將小小的禦守放在的緣一的手心。


    “記得要帶好。”佑果難得嚴肅著臉如此說。


    緣一收攏掌心握緊手中小小的禦守,臉上驀地綻開一個微笑。


    “好,佑果。”


    他將佑果為他求的禦守收好,還想自己再去為佑果求一個掛在佑果身上,隻是還沒開始行動就被佑果拉住了。


    “不用了,隻給你準備就好。”


    緣一問:“為什麽?”


    佑果說:“求太多的話神靈也會看不過來吧,所以隻要緣一有就好。”


    佑果輕輕摸了摸緣一手上的那枚禦守,眼神溫柔:“等你回來,再為我求一枚禦守吧。”


    緣一答應了。


    小小的禦守簡直被繼國緣一當成了寶貝一般捧在手心裏萬分珍惜,佑果雖然覺得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禦守,可因為緣一細心保管的模樣又感到無比的愉快,回鬼殺隊的路上,佑果說起了詩的婚事。


    詩已經有了中意的對象,再交往下去必然會結婚,婚禮或許會由產屋敷夫人操持,她很喜歡詩,將她當作女兒一般疼愛。


    “等你回來,詩說不定就要舉辦婚禮了。”佑果說:“你可不要遲到了。”


    繼國緣一當然不會錯過,他認真地和佑果保證,說完詩的婚事,佑果又開始掰著指頭說自己以後要做的事情。


    “等到詩出嫁,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佑果頓了頓,故作憂傷地長歎一聲:“家裏一下子空落落的,真寂寞啊。”


    緣一感覺佑果似乎是在說自己,又好像沒有說,他欲言又止,悄悄地看了佑果一眼又一眼。


    “那……佑果想做什麽?”緣一小聲說:“我可以陪你。”


    佑果忽然停下腳步(),側臉看向緣一?()?[(),緣一也不知為什麽,隻要被佑果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看著他就會心髒狂跳,變得萬分緊張起來。


    “唔……這個嘛。”佑果做出思索的神情,接著雙手一拍,表情自然地說:“大概就是和緣一等頭發變白,皮膚變皺吧。”


    繼國緣一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立在原地,成了一座雕塑,佑果看他呆呆的,於是壞心眼的伸手戳他,隻是緣一身上的肌肉硬邦邦戳起來一點也不舒適。


    佑果眼睜睜看著緣一那張俊秀白淨的臉蛋像被火燒了一樣迅速地變紅,變深,甚至冒出熱氣。


    繼國緣一好像激動的要暈過去了,佑果摸了下他滾燙的臉,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害羞到手足無措的隻有繼國緣一一個人,佑果反倒厚著臉皮拿這件事取樂,繼國緣一一向是最能忍耐的那個人,可這次還是忍無可忍,低聲喊道:“佑果!”


    佑果還真就抬眼看他,然後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了沒多久,繼國緣一也漸漸從剛才羞恥的狀態中走出來,他心裏念著佑果說的“頭發變白、皮膚變皺”心裏也萬分期待,甚至不受控製地想象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月色下慢慢散步的模樣。


    即使頭發變白,牙齒都掉光,皮膚也皺皺巴巴,變成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可緣一依然覺得佑果也一定是最好看的那個。


    *


    從稻荷神社回來後緣一很快就離開了,比他還要更早離開的是他的親生兄長繼國岩勝,似乎收到消息說某處有一個強大的惡鬼,於是繼國岩勝早早離開,至今還沒有傳回消息。


    緣一自然是擔心自己的兄長,於是沿著繼國岩勝離開前告知的路線一路跟著前去,如果真的遇上棘手的惡鬼,有他們兩個人在的話那也一定不是問題。


    隻是自緣一離開後,鬼殺隊本部這裏似乎也安靜下來,佑果每天在醫療隊和家裏往返,有時也會和詩一起去產屋敷那裏幫先生和夫人照看一下年幼的小少爺。


    小少爺很是親近佑果,或許是因為在佑果這裏他可以少有的不用學習處理產屋敷家中沉重的事務,在佑果在的短短幾個小時裏可以作為一個孩子快樂的成長。


    今天佑果又來了,小少爺撲到佑果懷裏被佑果接住,他揚起頭靦腆地笑起來,因為沒看到詩還問:“佑果哥,詩姐姐呢?”


    佑果摸了一下小少爺的妹妹頭,笑著說:“她去鎮裏見男朋友啦。”


    陷入戀愛中的女孩恨不得天天和對方呆在一起,佑果沒想到自家妹妹也是這幅樣子,但是他又不能將詩綁在家裏,於是也隻好隨她去了。


    小少爺早已經從佑果口中知道“男朋友”是什麽意思,因此故作成熟地點點頭,有些遺憾地說:“那好吧。”


    佑果牽著小少爺的手進去,最近小少爺又學到一些新的遊戲方法,拉著佑果的手軟磨硬泡請求佑果陪他玩。佑果沒法拒絕小少爺水靈靈的大眼睛,於是舍命陪君子。


    直到太陽落山,佑果看著天色將


    ()晚(),剛要打算告辭準備回家(),遠處卻傳來轟然的巨響。


    地麵左右震動起來,還有細小的碎石飛濺,佑果站立不穩差點摔倒,趕緊將身邊同樣要摔倒的小少爺抱在懷裏護住。


    “地震?”佑果抬頭看。


    遠處有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傳來,瞬間在整個產屋敷宅邸中傳遍。


    “是鬼——有鬼進來了!”


    “怎麽回事!鬼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佑果瞳孔一縮,來不及反應抱起懷中的小少爺就跑,很快抱著懷裏眼眶蓄淚卻忍著沒有哭出聲的小少爺藏在產屋敷專門為防備惡鬼突襲而準備的避難的地下室。


    即使隔著厚厚的木板牆壁,佑果依然能聽到外麵刀劍碰撞時發出的響亮嗡鳴,濃鬱的血腥味像雨天的烏雲一樣翻湧而來,佑果輕輕擦去小少爺臉上無聲流出的淚水,手指抵在唇邊輕輕搖頭。


    有惡鬼聞到人的氣味搜尋過來,他趴在地上仔細嗅聞,像是一條饑腸轆轆的野狗企圖找到埋在地下的骨頭,佑果屏住呼吸,將小少爺藏在身後。


    隔著一條細細的縫,他和外麵野獸一樣的豎瞳視線相交。


    ……


    緣一趕回來時,鬼殺隊剛剛經曆了一番剜心去骨般的痛苦。


    “緣一!你怎麽才回來!”


    “緣一!你知不知道你兄長做了什麽!”


    “緣一,佑果他,佑果醫生他……”


    有人抓著他的衣領怒吼,可是繼國緣一已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麽了,他隻是呆呆地走進布置的靈堂中,裏麵整整齊齊擺著數十具屍體,都用草席和白布靜靜蓋著。


    他拖著身體一步步走到那具熟悉的身體前,乖巧地跪坐下來,垂手摸上那張熟悉的臉。


    佑果的臉依舊光滑,隻是臉色卻不好,皮膚青白,嘴唇也不複之前的紅潤。


    繼國緣一安靜地想了片刻,忽然喊:“哥哥。”


    沒有人回答。


    “緣一,佑果……佑果已經離開了。”有人在哭,“是為了保護小主公,他……”


    耳邊所有的聲音都被拉長放遠,那些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整個人浸沒在水中時會聽到的咕嚕聲,繼國緣一想著,哪裏就是離開了呢?


    哥哥這不是正在這裏熟睡?


    繼國緣一俯下身去,以無比虔誠溫柔的姿勢輕輕抱起佑果,他皺了一下眉,和身邊驚呼的同伴說:“變輕了,哥哥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緣一——!”


    有人在喊他,緣一皺著眉,他第一次覺得那些叫他名字的人如此吵鬧,他不想回答,輕輕抱著懷中的佑果往家中去,家裏的擺設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緣一將佑果放在房間裏鋪平的床褥上,打來一盆水為他輕輕擦拭臉頰和手。


    有人從外麵闖進來,似乎是詩,還有其他人。


    緣一沒有抬頭,他正在找東西,從懷中拿出一枚漂亮的禦守。


    “我去神社裏為你求來了。”緣一說,“哥哥,你開心麽?”


    ()佑果沒有回答,緣一沉默著,握著佑果冰冷的手想要將那枚禦守塞進佑果的掌心,可是佑果的手太小了,好像握不住那枚禦守,禦守又從他的手心裏掉出來。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緣一一隻手握著佑果,另一隻手握著那枚禦守。


    他忽然無奈地笑了笑。


    “你不喜歡這個麽?”緣一臉貼在佑果的手心,彎眼微笑。


    “沒關係,我去給你求其他的禦守。”


    “好不好?”


    ……


    佑果的葬禮在詩的竭力勸阻下正常進行了,佑果下葬的今天,似乎天空都在哭泣,雨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地落下來,緣一舉著傘站在佑果碑前,上麵並排放著兩枚禦守。


    詩遲疑了很久才在男友的支持下走到緣一身邊,“緣一,快回去吧。”


    緣一沒有說話,仍是安靜望著灰色的墓碑。


    詩又想哭了,她紅著眼眶喉嚨幹澀,淚明明已經流光,可是又忍不住想哭。


    沉默的緣一忽然說:“詩,覺醒斑紋的劍士一般活不過二十五歲,對麽?”


    詩還沒有說話,緣一轉過臉看向她,詩望著緣一的那雙眼,好像看到裏麵藏著的一片雨霧。


    緣一朝她彎起嘴角,詩一瞬間感到時光倒流,仿佛回到年少時緣一還跟在佑果身邊的日子。


    繼國緣一在佑果麵前常常會露出這樣純粹的淺笑,這一刻好像無數的生機又湧進了繼國緣一剛才如空殼一般的身體裏,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詩怔怔地說:“是、是的。”


    繼國緣一又看向墓碑,嘴角依然微微翹著清淺的弧度。


    “很快了。”緣一說。


    “還有五年,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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