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之中,燭火搖曳,映照在眾人臉上,飄忽不定。


    張宴一句話說完,包括宋之問在內,所有人都神色詭異起來。


    兵者,詭道也。


    宋軍副將楊承更是眉毛胡子差點都掀了起來,瞪著那軍帳次座上的督軍按察使,剛要說什麽,宋之問忽然看了他一眼,愣是把他已經吐到喉嚨裏的那句話生生給吞了回去。


    “張大人言之有理。”宋之問說道,名劍暖玉就放在軍帳首座的幾案上。那身著戰袍的青年將領不緊不慢,看著張宴,“可本帥以為,用兵之道,還是應本於仁義節製。”


    “仁義節製?”張宴聞言,嗤笑起來,乜了宋之問一眼,眼角微微吊著,輕蔑十足,尖聲細語道,“將軍莫不是讀書讀多了,把滿嘴仁義道德搬到了這凶戾殘酷的戰場上來了?用兵若是本於仁義節製,為何將軍進兵鄭國,連下十八座城池之後,受阻於汜水關下,眼看已經快有半年時間過去了,還沒有攻破汜水關?”


    楊承一聽這話,哪裏能忍。


    這張宴擺明了指桑罵槐,聽起來是在損宋之問一將無能,這麽長時間還沒能攻破汜水關。


    可實際上,他們和宋之問都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張宴拐彎抹角地罵宋之問無能,他們能好到哪裏去?還不是一樣被張宴指著鼻子罵。


    “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宋之問說道。


    “將軍滿口之乎者也,嘿嘿,可惜我張宴是個粗人,從小就沒讀過幾本書,所以聽不懂將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張宴笑道,“可什麽叫理,本官還是明白的。什麽叫理?”


    張宴環顧軍帳諸人,眼神睥睨。


    楊承終究是按捺不住,梗著脖子,就要說兩句。可他話又沒說出來,被身旁的老將軍路雲山踩了一腳。


    楊承瞪了路雲山一眼。


    可老將軍氣定神閑,沒有任何反應。仿佛那一腳不是他踩的一樣。


    張宴見帳中諸人都不說話,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喝了口茶,說道:“本官認為,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理!本官是沒讀過幾本書,可為君上辦事的這些年,也算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都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為什麽?因為兵的拳頭比秀才硬!秀才便是有理,找誰說去?”


    說著,張宴乜了宋之問一眼,分明是話裏有話。


    “將軍覺得,本官說的話,對也不對?”張宴問道。


    “按察使與本帥都是為了宋國,君子和而不同,些許差異,何必在意。”宋之問說道。


    “也對。”張宴笑道,“將軍的美名北境士人有哪一個不知曉?儒劍到底是儒劍,比本官有文化得多。可本官來到這前線戰場之前,將軍以懷柔政策安置十八城,那十八城的百姓可有對將軍感恩戴德?沒有。相反,那十八城的百姓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在我軍後方煽風點火。”


    張宴說道,神色倨傲,“將軍極力反對本官屠城,可鐵城事發之後,其餘諸城,還有誰敢起逆反之心?為什麽?因為他們已經被我軍殺怕了,嚇破膽了!領兵打仗,本官不如將軍。可有些事情,人不狠站不穩的道理,將軍理解得不如本官。”


    宋之問默然不語。


    “如今凜冬將至,凜冬到來之前,如果我軍無法攻破汜水關,寒冬降臨,我軍哪裏還有辦法劍指鄭都,掘了鄭王陵墓,了卻君上這些年來的心願?”張宴繼續說道,“退一步來說,鎮守汜水關的甲士,不過三萬。而我軍足足有十萬之眾!半年時間無法拔除汜水關,我大宋軍威,豈不是要淪為天下笑柄?”


    “按察使如此說來,想必是已經有了萬全之策,能在凜冬之前,攻破汜水關了?”楊承悶聲問道。


    “沒錯!”張宴看了楊承一眼,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本官確有辦法,在凜冬之前,攻破汜水關!”


    “敢問按察使,是什麽辦法?”楊承問道。


    “這汜水關與我軍陣地,隔著一條汜水,照理來說,就是易守難攻。況且對手是陳守仁,列位將軍馬失前蹄,本官也能理解。”張宴說道,“可如今不同了。本官知曉,這半年來,列位將軍一直在籌備一件事情,那就是就地取材,製造大型攻城器械。如今時機已經成熟,攻城器械已經製造完全,攻破汜水關,指日可待!”


    “按察使,攻城器械的確是準備好了。可按察使剛才也說了,我軍陣地與汜水關隔著一條大河,就地利而言,我軍屬於劣勢。其他的不說,光是這攻城器械如何運過汜水,便是個大問題。”楊承說道。


    “楊將軍此言差矣。”張宴說道,“這半年來,我軍為何屢次攻打汜水關都遭遇失敗?隻因為列位將軍自己都想著給自己留一條退路!為今之計,想要攻破汜水關,需破釜沉舟,三軍並進,渡過汜水之後,一鼓作氣,直接拿下汜水關!”


    此話一出,軍帳之中,宋軍將領齊齊變了臉色。


    “按察使,若無萬全把握攻破汜水關,破釜沉舟,無異於自掘墳墓!”老將路雲山說道,“本將覺得不妥!”


    “沒有什麽不妥!”張宴一拍幾案,帳中諸人皆目露隱晦。


    “列位將軍想清楚,此戰若敗,諸位便是留得性命回到我大宋,可還有臉去麵對君上,麵對我大宋千千萬子民?!”張宴說道,示意身旁那童監從懷裏取出一方瓷甕,拿在手裏,“至於諸位擔心的問題,本官想來,不是什麽問題。攻城器械的運輸,列位將軍自己想辦法,哪怕是拆了十八城所有大家的門板,也要造出渡舟,將器械送過汜水。”


    “如何攻城,本官說了,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理。”張宴說道,揭開瓷甕的封口,一股極為刺鼻的氣息登時從那瓷甕裏彌漫出來。


    “這是?!”


    帳中諸人,盡皆神色震驚。


    “沒錯,正是深淵黑火。”張宴語氣陰森,“這深淵黑火,不必本官多說,列位將軍都明白它的威力!深淵黑火一直被君上直屬的禁衛軍看管。本官這次來,不僅僅是作為督軍按察使來監軍,更是一直在秘密籌備這深淵黑火的押運!在今晚之前,深淵黑火尚未抵達我軍陣營,所以本官一直不敢和諸位將軍提及,怕走漏了風聲。如今深淵黑火已經送到這裏,諸位將軍,這回你們覺得,此番攻城,有幾成勝算?”


    深淵黑火,產自大宋南方邊界,南海。


    顧名思義,這是一種被發現在南海深淵裏的黑色火焰。


    而說是黑火,其實它並非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種能漂浮在海麵上,極為粘稠的黑色液體。


    這種液體,就像油一般,遇火便會劇烈燃燒。


    可深淵黑火的威力遠比油要恐怖的多。因為這種液體一旦被點燃,遇水不滅,除非它燃燒殆盡,否則人力極難將它熄滅!


    深淵黑火極為珍貴。


    因為這種液體產自南海深淵,那裏凡人難以企及。即便是修士,沒有四境修為,也是死路一條。


    宋國之所以能開采到這種液體,還要仰仗海底運動。想要得到這種液體,隻有等到海底地震,或者海底深處火山噴發的時候,深淵出現大規模地形變化,裂開縫隙,導致埋藏在深淵裏的黑火浮出海麵。


    隻有那個時候,宋國才能收集到大量的深淵黑火。


    所以深淵黑火的出現,全仰仗於天時地利。深淵黑火的儲量,在七十多年前北境國戰時消耗巨大,如今宋國所有的儲量本來就不多,是以宋之問出征時,君子啟壓根就沒想過讓宋之問帶上這一大殺器。


    現在不同了。


    汜水關久攻不下,君子啟想要一錘定音,結束這場拉鋸戰,由不得他繼續珍藏深淵黑火。


    “敢問按察使,這批深淵黑火,有多少?”宋之問神色凝重,問道。


    “拿下汜水關,綽綽有餘。”張宴笑道。


    “張大人早說嘛!”軍帳中,有人高聲說道,“早知有這等神物,便是破釜沉舟又如何?背水一戰,拿下汜水關!”


    “說得對!嘿嘿,有了深淵黑火,還怕個鳥的陳守仁?”


    “要我說,七日之內,汜水關必被拿下!”


    張宴滿意地觀察著諸人的反應,可偌大的軍帳裏,宋之問、楊承、路雲山的神色,著實令他不喜。


    “幾位將軍,可是心中還有疑慮?”張宴問道。


    “按察使既然已經有了萬全的攻城之策,哪裏還有什麽疑慮?”宋之問微微一笑,說道。


    “那便好。”張宴說道,看向諸人,“畢竟本官也是給君上立過軍令狀的,拿不下汜水關,本官這條老命,恐怕是要保不住了。所以本官還要多仰仗列位將軍呐。”


    此話一出,帳中諸人神色各異。


    張宴這哪裏是在說自己,分明是含沙射影,告訴他們,如果是動用深淵黑火還拿不下汜水關,那麽大家就等著一起被君子啟收拾。


    “按察使放心,我等自當竭盡全力,拿下汜水關!”軍帳裏有人大聲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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