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不死心,爬了起來,咬咬牙,一劍又刺了過去,用的是歐陽木教他的“劍一破甲”,速度奇快。


    陶弘景還是沒出劍,黃山當麵刺來,他隻側了下身子,躲開那一劍,然後腳一伸,絆住白澤,給他絆得一個踉蹌,四仰八叉趴在地上,摔得肺都在疼。


    “哈哈,我看你還是別練劍了,先提兩桶水紮馬步紮那麽三年五年的,把你下盤重心練穩了再來吧。”陶弘景說。


    “再來!”白澤爬了起來,不服氣,心神與九色鹿對話,眉心山鬼印登時亮了起來,翡翠綠光頓時將少年周身點燃。


    一氣上三關,彼岸!


    “咦?”陶弘景驚訝一聲,不笑了,“短時間內提升境界的秘法?”


    “劍一,瀑布!”白澤話不多說,出手就是他在劍道上領悟的劍意第一劍,瀑布。


    青碧劍氣縱橫而出,如瀑布傾瀉,兜頭罩向陶弘景。老頭遲疑片刻,還是出劍了,一劍上挑,逼著瀑布劍氣改道,衝天而起,消失在蒼穹之上。


    劍氣狂風吹得陶弘景頭發胡子一齊飛舞,老者上前一指壓回白澤體內奔騰的翡翠純陽真氣,將他的境界愣是壓回苦海,然後伸手一抓,生生將九色鹿從無鋒劍封印中抓了出來。


    白澤大吃一驚,莫名駭然。神色緊張地盯著陶弘景,他想到這老者實力應當至少也是尊者境,可沒料到他一身手段如此恐怖,竟然能徒手將靈鹿從封印裏拽出來!


    “啾!”九色鹿焦躁不安,突然被人從封印裏拽出來,內心的恐懼可想而知。可它卻動不了,隻因為陶弘景一指劍罡封住了它的退路,它不敢奪路而走。


    劍罡,劍氣領域。


    白澤暗自聳動喉結,陶弘景看著九色鹿的神色有些不對勁,那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讓白澤隻覺得山嶽般的壓力籠罩著他,仿佛連呼吸都是粘稠的。


    陶弘景看了半晌,鬆指,劍罡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九色鹿慌忙逃竄,閃身鑽進無鋒劍封印,留下一句“這老者好生可怕”。


    “老師?”白澤見陶弘景沉默不語,問了一句。


    陶弘景抬頭看了白澤一眼,沒多說,負手走向劍爐,道:“那一劍,我認可了,不差。隻是這一氣上三關的秘法,你還是少用得好。否則真氣匯集速度太快,你的靈魂強度跟不上,橫渡苦海時你遇到的苦海幻境,會要了你的命。”


    白澤點頭,對鹿靈翡翠的後遺症,他不是沒考慮過。今天若非他爭強好勝,絕不會輕易一氣上三關。


    “石桌上第一本劍術秘籍你拿去,回去好生鑽研。”陶弘景從劍爐裏取出一塊燒成赤金色的鐵塊,抓起玄金錘,捶打起來。


    白澤知道陶弘景這是送客的意思,當下也不多說,拿起被茶碗壓住的第一本秘籍《五行劍譜》,告了聲辭,推門出去。


    時間已經是傍晚,白澤一出門,隻覺得背後一片陰冷。他這才發現背後全是冷汗,如今被冷風一吹,凍得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鹿兄,那老者剛才看你的眼神不一般,仿佛透過你在看某個人。”白澤心神溝通靈鹿,問他,“你跟他認識?”


    “你也是個珍獸奇葩。”九色鹿難得搭理白澤,語氣還帶著後怕,說:“華陽子的名號你沒聽說過?那是北境數一數二的丹鼎大家,要我說,他不是看我眼熟,而是看我腦子裏盤算著如果將我扔進煉丹爐,能不能練出一爐仙丹。”


    華陽子。


    白澤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原來是他。”那個北境傳說中的道門通才,從觀星望氣到爐煉仙丹,再到自創獨門心法,集道門“道法自然”一術之大成者,號稱“通明真人”,江湖人送稱號半仙的華陽子,陶弘景。


    怎麽如今一見,他卻成了個鑄劍師?白澤卻是想不明白這一點。


    “你可悠著點。”九色鹿又說,戰戰兢兢的,顯然被陶弘景那一手劍罡嚇得不輕,“江湖傳聞,這老頭年輕時,可是用活人煉過仙丹。保不齊,他也看上你了……”


    白澤沒由來又被嚇出一身冷汗。


    ……


    是夜,陶弘景庭院當中。


    老頭難得沒有打鐵,劍爐的火還在熊熊燃燒,可他卻端坐在石桌旁大碗吃茶。可吃著吃著,他終於覺得不過癮,將桌底下的酒壇撈了上來,拆開泥封,倒了碗酒,大口喝起來,就著桌上買來的兩碟小菜。


    謝玄就是這時候出現的,推門而入,帶著一陣寒風。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陶弘景說,頭也不回。


    “可我終究來了。”謝玄提了一隻燒雞,一隻烤乳鵝,還有一包花生豆,剛出油鍋,並一疊蔥花餅,還散發著熱氣。


    半仙和劍皇,兩個跺一跺腳,整個北境都要為之震一震的存在。


    可兩人一個胡子拉碴,像個野人。一個一身羊皮褂,趿拉著一雙破草鞋,像個鄉野村夫。


    謝玄毫不生疏地自顧自坐下,將東西擺在石桌上,撕下一隻燒雞腿,啃起來,將麵前的空酒碗推給陶弘景,示意對方倒酒。


    陶弘景真的就倒酒了。


    謝玄也不客氣,抓起酒碗一飲而盡,咋舌,“好酒。”說完,從懷裏摸出一個白玉瓶,推給陶弘景,“你要的丹藥,我煉好了。”


    陶弘景看著眼前不知說是至交好友還是經年惡敵的老人,咧嘴一笑,意味深長地收下白玉瓶,揣進懷裏,說:“謝道玄啊謝道玄,我真沒想到,你的膽子已經大到了那般程度,居然敢算計半步劍仙王之渙。你說你,一指斷天機,絕了自己的仙路也就罷了,你如今算計王之渙,難道你真當他已經死了嗎?”


    “一百年前逼李牧之那老妖怪出劍的男人,若說他就那麽無聲無息地死了,我是不信。”謝玄說,吃著燒雞腿,“可九州江湖,畢竟一百年也沒有他的消息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不怕王之渙真的沒死,日後出世,殺了你那寶貝徒弟?”陶弘景將剩下的燒雞腿撕下來,啃著,問他。


    “有她在,我怕什麽?”謝玄說。


    陶弘景冷笑,道:“江湖人說我陶弘景無情,卻不知你謝玄更是心狠手辣。她等了王之渙一百年,換來的,就是你算計她讓她傳功給你那徒弟,甘願化身劍靈,成為那種不死不活的東西?”


    謝玄又倒了碗酒,喝著,卻是沉默不語。


    “謝玄,你告訴我,你究竟要做什麽?”陶弘景問他。


    “我要這九州大地,再出一位劍仙。”謝玄盯著陶弘景的眼睛,語出卻是驚人。


    陶弘景聞言,半晌沒有說話,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沒想到你瘋狂至此!可九州天縱奇才何其之多?兩百年過去了,除了孔周和李牧之劍仙之位交替,可曾出現過新的劍仙?強如王之渙,藏鋒劍天下少有敵手,不照樣敗在李牧之手裏?到頭來一百年不知死活,連自己唯一的徒弟都成了斷情決義的活死人劍靈!你憑什麽以為,那小子就能成為劍仙?就憑他先天道胎?嘿嘿,九州可不缺這樣的神體!”


    “所以,我要你幫我。”謝玄說。


    “我幫你?”陶弘景差點把桌子搬起來砸謝玄的那張老臉,“我幫你,如果王之渙還活著,你以為我能擋住他,還是你以為你那徒弟能擋住他?”


    “她能擋住。”謝玄開口,一句話堵住陶弘景,“再說,他一百年不出世,你當真以為他還活著?可能嗎?他已經死了,李牧之的含光劍出,沒人能活下來。”


    “你要那小子成為新的劍仙,究竟要做什麽?”陶弘景一字一頓地問他。


    “華陽子啊華陽子。”謝玄歎了口氣,“枉你號稱半仙,卻瞎了一雙眼睛。你以為我隻當為情一指斷天機,絕了自己的仙路嗎?你以為李牧之登臨傳說境,成為陸地神仙,為何遲遲不肯踏出開天飛升那一步?”


    說罷,他忽然咳嗽一聲。


    陶弘景何等靈覺,立刻察覺不對,上前一把掀開謝玄的羊皮褂,赫然竟見他胸口上一個血淋淋的掌印!


    “化血魔掌?!”陶弘景失聲,“這怎可能!厲天行十二年前不是已經被你殺了嗎?”


    “有什麽不可能?”謝玄一把拍開他的手,拉上衣服,說:“你當我還是當年獨步天下的九州劍皇嗎?這天下要變了,華陽子。此番我進獨山,去見了獨山王。”


    “獨山,雪翼狼王?”陶弘景問。


    “萬族林立的時代到了。”謝玄說,指了指腳下的土地,“從這裏開始,北境國戰,將再度掀起。七十年前是因為儒門策士,七十年後,因為異族崛起。”


    陶弘景緊皺眉頭,半晌不說話,隻是喝酒。謝玄將蔥花攤餅拿一張給陶弘景,說:“嚐嚐,一個叫彩雲的小姑娘做的,很香。”


    陶弘景將蔥花餅吃了兩口,卻嚐不出味道。謝玄見他食之無味,起身準備離開。


    “謝玄,你的傷。”陶弘景出聲。


    謝玄推門前停了一刻,頭也不回,說:“這世上想殺我的人多了,可若不是他,誰都殺不了我。”


    “他會後悔的。”陶弘景說。


    “他會。”謝玄笑了。


    “你也會後悔的。”陶弘景喝酒,一大碗,一口吞下。


    “我不會。”謝玄推門,半隻腳踏出大門,門外的冷風將他的山羊胡吹得揚起。


    “我還沒答應幫你,你就這樣走了?”陶弘景問他。


    謝玄隻是笑,出門,關門。他看了白澤所在屋室一眼,卻沒進去,而是孤身一人,走過空寂的巷道,消失在冰冷的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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