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形劍和無形劍嗎?”柳靈似有所悟。


    “十年前無名劍俠身負一劍,柳下問道,是為禦劍流。”謝玄說,“而還有一種人,如我,修的是無形劍,也就是氣劍。”


    “原來如此。”柳靈點頭。


    “元方,明日隨我練劍,一招一式,必謹記在心。”謝玄先吩咐元方,然後又對白澤說:“明日一天,你去後山懸泉瀑布,傍晚時分回來告訴我,你所見為何。”


    “那柳劍,我是否不需要了?”白澤問。


    “習劍之人,怎可無劍?”謝玄淡然一笑,“在你學會無形劍之前,劍不可棄。”


    “好嘞!”白澤滿口答應,然後摸了摸肚子,“晚飯吃了嗎?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啦!”


    “啊,這個給你!”彩雲噠噠地跑到白澤年前,牽起他的右手,將一顆綠色的水果硬糖塞到他手裏,看著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說:“村子裏的孩子都有,老神仙給了我兩顆,分你一顆!”


    “謝謝小姐姐~”白澤咧嘴一笑,看著彩雲糯米團子一樣白乎乎的小臉,伸手捏了捏,將水果糖丟進嘴裏,囫圇嚼了嚼,“真甜!”


    “嗯!”彩雲笑得眉眼彎彎,蹦蹦跳跳地跑開,“那明天見啦,我回家吃飯,拜拜!”用力揮手。


    “拜拜~”白澤說。


    一夜無話,第二天。


    “師傅,我出門啦!”白澤吃完早飯,拎著柳劍衝出房門,直奔後山而去。


    “嗯,中午不用回來了,自己解決吃食。”謝玄坐在院子裏和柳靈喝茶,問他:“你會下圍棋嗎?”


    “老小子惶恐,不知為何物。”柳靈說。


    “這樣吧,”謝玄見陳元方出門,說:“我先教元方練劍,然後我教你下棋,如何?”


    “悉聽尊便。”柳靈點頭。


    謝玄喝了口酒,將葫蘆放在古槐樹下的石桌上,站了起來,示意元方上前:“來,以後每日功課,右手舉劍,與肩平齊,雙腿紮馬步,一個時辰。”


    “是!”元方沒有疑問,照做起來。


    “好,一個時辰後,我教你道門三十六天罡劍法,能領悟多少,全憑造化。”謝玄說,拎起酒壺,懸在腰間,對柳靈說:“你隨我去渡河找一方平整青石,做棋盤。然後挑些黑白卵石,做棋子。”


    “好。”柳靈跟著謝玄出了庭院柴門,走了十餘丈,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敢問道尊,昨晚小友那一劍,當真一無是處?”


    “天資絕頂,奈何道邪。”謝玄八字評論,笑著搖頭。


    “那道尊以為,元方此子,資質如何?”柳靈又問。


    “無奇,尚可。”謝玄說。


    “道尊以為,元方修行之路,能抵達何處?”柳靈想了想,詢問。


    “早些日子,白澤問過我類似的問題。”謝玄說,拄杖而立,道:“他問我,天縱奇才和平庸之輩,何者可達天道頂峰。”


    “道尊如何解答?”柳靈心中一動,眼神微亮,追問道。


    “重要嗎?”謝玄說,悠悠歎氣,“天道十九,又有誰,真能確定,自己就能抓住那一線天機,以證天道呢?每個人心中,對道的執念都不盡相同,這個問題,任憑他們二人去闖就好了,我們又何必在意?”


    “我明白了。”柳靈如釋重負。


    傍晚時分,謝玄和柳靈正在村長家院子裏下圍棋,晚風輕送茶香,兩人你一子我一子,將半個棋盤布滿。


    白澤踩著晚霞,吹著口哨吹來柴門,見元方還是一招一式地練劍,汗水已經將他全身打濕,雙腿雙手都在隱隱發抖,還在咬牙堅持。


    “回來了?”謝玄聽見口哨聲停了,問白澤:“後山所見,為何?”


    “懸泉瀑布,如銀似龍。”白澤回答。


    “嗯。”謝玄點頭,說:“明日去後山再看,傍晚時分回來告訴我,所見為何。”


    “好吧。”白澤一聽師傅語氣,就知道這個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元方,你也歇一歇,明日再練。”謝玄又說,“清洗一翻,準備吃晚飯吧。”


    “好!”元方停下,將柳劍插在地上,喘了一大口氣,汗如流水,眼睛被鹹澀的汗水沾染,生疼。


    “白澤!”籬笆那頭,彩雲對他招手,抱著五張蔥花餅,“娘親說讓我給你們,剛出鍋,可香啦!”


    她墊著腳尖,將蔥花餅從籬笆上遞了過來。


    白澤跑了過去,接過剛出鍋的大餅,聞了聞,讚不絕口:“真香!彩雲娘親的手藝真好,以後彩雲長大了,肯定像娘親一樣心靈手巧。”


    “哼,那當然!”彩雲被誇得心花怒放,說:“那等我長大,你還在村子裏嗎?我聽村長爺爺說你和老神仙雲遊天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離開柳莊呢。”


    說著,小丫頭有些傷感起來。


    白澤伸手默默小姑娘的腦袋,說:“有什麽關係?等我修為大成,禦風而行,一日三千裏!回來柳莊吃你做的蔥花餅還不簡單?”


    “哇,這麽厲害!”彩雲崇拜地看著白澤,小臉紅撲撲的,說:“那元方哥哥修為大成,是不是我們也可以禦劍飛行,去你家找你啊?”


    “當然可以。”白澤說,招呼元方,喊道:“聽見沒,元方!為了我以後還能吃到這麽香的蔥花餅,我們倆可都要加油啦!”


    陳元方笑得堅定,點頭,“嗯!”


    “那我回家啦,明天見!”彩雲又噠噠一路小跑,回家吃晚飯去了。


    第二天,白澤依舊一大早出門,傍晚踩著晚霞回到柳莊。推門時,元方依舊在練劍,疲憊不減昨天。


    “所見為何?”謝玄直接問他。


    “隻是瀑布。”白澤回答。


    “明日再看。”謝玄喝了口酒,說。


    “好。”白澤點頭。


    第三日,白澤躺在後山水潭邊的大青石上,沐浴朝陽,聽群鳥喳喳,觀白雲蒼狗。


    “前日我說瀑布如銀似龍,後來反思一下,修道之人不應被事物外表迷惑,應直抵本質。所以昨天我說瀑布就是瀑布,可為何師尊仍不滿意?”白澤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我看到的,不應該是瀑布,是水?水著實比瀑布二字更加返璞歸真,可這是師尊想要的答案嗎?”


    他思考入神,未覺有人躡手躡腳地靠近。


    “欸,白澤,你在想什麽呢?”彩雲見她來了半晌,白澤仍兀自愣神,趴在大青石上,雙手撐著下巴:“我看元方哥哥每日辛苦練劍,為什麽你不用練呢,每天都在這裏看瀑布,瀑布有什麽好看的?”


    白澤頓時回神,翻身而起,道:“是師尊讓我看的,然後每天傍晚回去,告訴他我看到了什麽。”


    “啊,是這樣啊。”彩雲明白了。


    “彩雲,你看這瀑布,像什麽?”白澤忽然問她,又覺得不對,於是改口:“不對,你看這瀑布,是什麽?”


    “瀑布就是瀑布啊。”彩雲被問得雲裏霧裏,疑惑道:“隻是白澤,我很奇怪欸,每天看瀑布,也能像元方哥哥那樣,把劍練好嗎?”


    “練劍?”白澤一愣,終於意識到不對。


    師尊那日說好,要教兩人練劍,可為何隻教元方一人,卻不教自己?


    九州劍皇,“一指斷天機”謝玄絕不可能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讓自己每天看瀑布,如果這件事本身,就是在教自己練劍呢?!


    “啊,我明白了!”白澤恍然大悟,騰的站起來,哈哈大笑,一把抱住彩雲,將她提上青石,摟著腰轉了三圈,高興地親了她的臉頰一口,“彩雲,多虧有你!我想明白了,師尊讓我看瀑布,其實是讓我看劍!我明白啦,我明白啦!”


    “哎呀!”彩雲被白澤嚇了一跳,掙紮著想推開他,卻不料這和她個子差不多的男孩力氣如此之大,推來竟紋絲不動。


    “快放我下來!”彩雲大叫。


    “好吧!”白澤將她放下,說:“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烤魚!要不是你,可能我還要好久才能想通師尊問我的這個問題。”


    “哼,才不要!”彩雲說,假裝生氣地抱手,“你做的烤魚,哪裏有娘親燒的飯菜好吃?”


    “保證不差!”白澤信誓旦旦,“你必須吃,這是我對你的感謝,你要是不吃,就是不在乎我的心意!”


    “那好吧。”彩雲勉為其難地答應,對白澤招了招手,“你過來。”


    “幹嘛?”白澤湊了過去。


    彩雲出其不意,也親了白澤臉頰一下,然後說:“剛才你趁我不注意,親我一下!現在我親回去啦,不吃虧,嘻嘻。”


    白澤:“……”心說怎麽想都是你吃虧啊,卻沒敢說出來。


    傍晚時分,白澤再次踩著晚霞回到柳莊。謝玄和柳靈還在下棋,元方依舊在練劍,村長在廚房忙著燒晚飯。


    “今日所見,為何?”謝玄問。


    “今日所見,為劍。”白澤說,“懸泉瀑布,仿佛一劍天來。”


    謝玄笑了,說:“好。三日就能領悟到這一點,不錯。那我問你,”指了指身邊的槐樹,“這棵槐樹,是什麽?”


    “是劍。”白澤回答。


    “懸泉瀑布,有劍之形。槐樹無劍之形,為何是劍?”謝玄追問。


    “懸泉瀑布,有劍之靈動。此樹,有劍之寧靜。是故,也是劍。”白澤說。


    “那是否,世間萬物,皆為劍?”謝玄又問。


    “是。”白澤說,“萬物皆劍。”


    “嗯,合格。”謝玄說,“今夜子時,隨我共往後山,為師有一劍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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