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笑道:“您就別打趣我了。”


    如今國子監上下無人不知,沈閣老家裏父子三人,一個探花,一個狀元,還有一個打醬油的……好在懷安左耳進右耳出,主打一個心態好。


    劉典籍引著二人進入藏書閣,攀著老舊的樓梯上樓,推開木門,隻見偌大的房間裏,一排排高大的書架整齊排列,上麵堆滿了書籍。


    “這可怎麽找?”懷安唏噓道。


    劉典籍拿出厚厚的一本登記冊,不過年代久了,隻能作為參考,不像後世的圖書館有精準的索引係統方便查找。


    懷薇倒也很有耐心,拿出她的清單一樣一樣對著查。


    “懷安?”背後有個聲音叫住他們。


    懷安回頭一看,竟是顧同,顧同走過來,朝劉典籍施了一禮。


    懷薇乍見外男,又是年輕男子,下意識想要躲避,恍悟到自己一身儒衫四方巾,避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懷安倒很高興兩人可以有見麵的機會,大大方方引見了彼此。


    顧同不是老眼昏花的劉典籍,見懷安所謂的“堂弟”彎眉秀目,顧盼慧黠,心下已十分明了,便移開目光,不再往懷薇身上看。


    劉典籍道:“你們要找的書呢?拿給顧監生看看,他對藏書閣如數家珍呢。”


    顧同拿過清單一看,《博學》、《爰曆》、《玉篇》等,都是曆朝曆代的文字讀本。


    他沿著書架找尋過去,約不到盞茶功夫,就將懷薇想要的書籍找了出來,厚厚的一摞,卻是遞給了懷安。


    “敢問沈賢弟,找這些書是為了……”


    懷薇猜想,他們對彼此的身份都已心知肚明了,想來也是好事,顧同撞見自己拋頭露麵混進國子監來,八成也不敢娶她了,剩下的兩成可能,她打算一起掐死在搖籃裏。


    大不了上山當姑子,這個親誰結成誰結。


    於是她微仰著頭,大言不慚的說:“小弟鬥膽,想編撰一本簡而便用的字匯,名叫《字海》,以楷書為列目,以筆畫為先後順序,訓示簡明,供讀者時時查閱。”


    話音一落,不但顧同和劉典籍一臉驚訝,連懷安都瞳孔地震了,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堂姐說她要編一本……字典?!


    顧同先是驚呼:“想不到賢弟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大誌!”


    懷薇隻是笑笑,心想:小樣兒,嚇不死你!


    便聽顧同又道:“當今使用最廣泛的字匯莫過於《說文解字》、《廣韻》、《爾雅》,確實不夠簡便,百般不是。隻是編撰新的字匯需要翻閱大量典籍,艱辛繁重難以想象,隻怕沒有個兩年三年很難完成。”


    懷薇:……


    “顧兄不覺得小弟自不量力,異想天開?”懷薇反問道。


    “為什麽要這樣想……”顧同道,“這樣吧,愚兄最近多留意有用的書籍,做一些粗淺的批注,叫懷安帶回去給你,希望能盡到綿薄之力。”


    懷薇忙客氣的道謝,心說怎麽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呢。


    後來兩人的談話就隻圍繞曆朝曆代的音韻和訓詁展開,懷安靠在書架上打著哈欠,要是有個支點,他興許還能睡個午覺。


    轉眼將近午時,顧同要去饌堂,姐弟二人也要趕緊回家吃午飯了。


    許聽瀾聽說懷安帶著懷薇去了國子監,三魂嚇丟了七魄,戳著兒子的腦袋:“你簡直是太胡鬧了!”


    季氏也埋怨女兒:“祖宗啊,你是愈發膽大了,要是傳揚出去壞了名聲,還怎麽議親?你就是不考慮自己,也替你芃兒妹妹想一想,她過幾年也要議親的。”


    懷薇如今滿腦子都是她的書,娘親的話也沒聽進幾句,愁得季氏胸悶氣喘,險些又叫了郎中。


    國子監初一、十五給假,到了月中,懷安又拿回兩本書,書裏果真夾著顧同的批注和觀點,懷薇不禁莞爾,抱著書回到自己的閨房。


    還書之際,懷薇又將自己不同於顧同的觀點夾進書裏,交給懷安。


    懷安樂此不疲的為他們充當信使,久而久之,也有些著急。顧同怎麽像塊榆木疙瘩,隻知道討論正事呢?你倒是夾帶點私貨啊!


    懷薇倒不是羞羞答答的小家碧玉,在一次回信中,大膽表達了對顧同的誇讚和感激。


    顧同被誇的心花怒放,結果是更加賣力的為懷薇尋找資料……


    懷安捂著腦袋歎氣:“帶不動啊。”


    暗暗期待回信的懷薇,等來的卻是更多資料,這次連書都沒有,顧同直接幫她編撰好了接填到她的《字海》裏麵即可。


    懷薇的心,簡直像油鹽醬醋撒了一地。


    再到了休沐日,她朝著懷安兩手一攤,沒什麽要還的,也不想跟顧同說話,生氣。


    懷安要不是打不過顧同,高低得把顧同也打一頓,讓他清醒清醒。


    結果沒過幾日,顧同直接來了,帶著家中長輩,備了厚禮,來沈家提親。


    沈家盛情款待,用一道壁板擱出男女席。


    季氏為懷薇精心打扮,顧母見懷薇慧黠秀麗,眉目如畫,喜歡的不想鬆手。


    懷薇麵帶著得體的微笑,心中卻隱隱有些失落,她嘴上不說,其實很羨慕姐姐和表哥能夠兩情相悅,共赴白首,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因為門當戶對,未來的公婆登門提親。婆母拉著她的手,表達對她的喜歡和看重。


    長輩們繼續謙虛客套,懷薇兀自領著妹妹落座,席間顧同忽然遣丫鬟送進一本書來。


    懷薇一陣無語,這家夥真是塊木頭不成?這種場合還在與她探討書籍。


    於是略翻了翻,就將它擱置一旁——席間也不是看書的場合。


    “姐姐……”芃姐兒突然攔住懷薇,重新打開那本書。


    隻見每一頁書角都畫著一個小書生,長像都差不多。


    懷薇眉頭微蹙,這是什麽意思?


    芃姐兒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小時做的遊戲,卷起書角,緩緩放開書頁。書頁翻動間,隻見小書生神奇的動了起來,正賠著笑臉拱手作揖,給她賠禮呢。


    懷薇險些笑噴,礙於一眾長輩,忙又恢複了文靜端莊的淑女形象,隻是悄悄將書本藏於身後。


    第167章


    懷薇大婚,懷安跑前跑後,迎來送往,忙的不可開交。


    顧家親迎的隊伍吹吹打打的上了門,懷安親自排兵布陣,文有懷遠為首的一堆儒生,武有周嶽將軍……身邊的殷副將,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眾親兵,銅牆鐵壁般堵在家門口。


    “乖乖!”扮做富貴公子劉鬥金的太子殿下,吞了一口唾沫:“你這是生怕你姐姐嫁出去吧。”


    即便顧同從小習武,也用不了兩下子就會被這群“周家軍”碾成渣渣吧。


    懷安後退幾步,看看自己設計的陣容,不禁汗顏:“好像確實有那麽一點點難度哈。”


    遂趕緊給將士們塞紅包,讓他們適當放水,大喜的日子,別真把他姐夫打出什麽三長兩短。


    殷副將朗聲笑道:“放心吧,周將軍交代過了,不過是考他幾句兵法謀略,我們將軍是儒將,我們哪能跟讀書人動手呢。”


    懷安點頭哈腰,感激之至:“還是周伯伯想得周到!”


    即便如此,顧同也是用盡渾身解數,過關斬將,才“闖”進了沈家的門。


    芃姐兒陪著姐姐梳妝,看著懷薇一身精致華麗的大紅嫁衣,款款向堂屋外走去,不禁發出“哇”的一聲驚歎。


    “你哇什麽哇。”懷安態度十分不友善,就差扯著妹妹的耳朵耳提麵命了:“你以後就跟哥混,喜歡什麽衣裳首飾哥都給你買,就是不要想嫁人這回事!”


    “哦。”芃姐兒道:“好吧。”


    恰被路過的許聽瀾和季氏聽到,一左一右的揪著他的耳朵:“又在跟妹妹說什麽渾話?!”


    ……


    保定距京城不遠,懷安跟懷遠一起去送嫁,在當地逗留兩日,給二叔沈錄捎去了一些衣物用品,竟是隨著姐姐姐夫歸寧的車一起回來的。


    新婚夫妻在娘家小住幾日,婚嫁一結束,就跟懷安一同回國子監坐監去了。


    今年夫妻倆都很忙,一個忙著編寫《字海》,一個忙著準備秋闈,便商量好,先在南水關附近的胡同賃一處宅子,方便懷薇隨時回娘家,等到明年春闈、殿試之後,看成績決定是否在京城購置住宅,如果能考中庶吉士,或僥幸取中一甲,就在京城定居,如果名次不甚理想,需要外放,兩人便一起去任地。


    顧同雖然年輕,行事卻有條有理,既能讓懷薇心無旁騖的編書,又讓長輩們十分放心。


    既然成了自家子侄,沈聿百忙之中也常常指點他的文章,他雖算不上博聞廣識的宿儒,在八股應試技巧上,卻絕對勝過大多數進士出身的官員,因此這小兩口,十天倒有五天是住在沈家的。


    許聽瀾和季氏也曾打趣,不像嫁出去一個女兒,倒像撿回一個兒子。她們隻需感歎多一個兒子的福氣,最終還是沈閣老獨自扛下了所有。


    到了臨近秋闈,在外“遊學”一年多的陳甍和懷瑩也回來了,這家裏更熱鬧了,沈閣老每天忙完朝事,回家還要操心“兒子”們的功課。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加上懷遠,家裏三個“高三生”,那個上高一的難免會被忽略。


    懷安很喜歡被忽略,他已經是老油條了!國子監裏的蔭監生大多不會整日坐監,博士、監丞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補齊假條即可,何況懷安自詡跟那些紈絝子弟不一樣,他是有正經生意要照顧,又不是去聲色場所廝混。


    這天回到家裏,懷安感到氣氛微妙,沈聿的書房點著燈,表哥姐夫卻都待在堂哥懷遠的房裏,正在小聲討論一篇程文的文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懷安塞了個腦袋進去,懷遠朝他比了個小聲的手勢,將他拉進門。


    “大伯心情不好,你快進去勸勸。”懷遠道。


    懷安跳開半步:“為什麽是我去?”


    “同意懷安去的舉手。”懷遠道。


    三人同時舉起了手。


    懷安:……


    “太欺負人了!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恃強淩弱……”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敲響了老爹的房門。


    “爹,聽說您心情不好?”懷安進門,直截了當的問。


    沈聿隻是白了他一眼,吹散茶杯水麵上漂浮的綠芽,輕啜一口。


    他一向如此,越是心情煩悶時,越是沉默安靜。


    “咱們下一盤飛行棋吧!”懷安從身後變出棋盤。


    “噗——”沈聿不甚嗆了口茶水,連連咳嗽。


    懷安趕緊上前幫他拍背:“爹,我知道我比他們都孝順,您不用這麽激動。”


    沈聿氣的,一把將他薅到麵前質問:“你今天去上學了嗎?”


    懷安一愣,抱著棋盤正要開溜。


    “站住。”沈聿掏出手帕來,擦了擦嘴上的茶水,無奈的威脅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且等我騰出手來!”


    懷安賠笑道:“書坊裏有點事,我真的請假了,沒去不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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