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姐兒小臉皺成了包子,這也太複雜了……


    懷安將自己的床讓給芃姐兒,讓郝媽媽來陪著芃姐兒睡,正打算去郝媽媽的床上將就一宿。


    “那可怎麽辦呢?”芃姐兒一邊洗腳一邊問。


    “別管他們,自己就好了。”他說。


    “現在不管,以後造反了怎麽辦?”芃姐兒問:“要是實力不夠,失敗了怎麽辦?”


    懷安道:“失敗了,就送九族大禮包。”


    芃姐兒倒吸一口冷氣,嚇得雙下巴都出來了。


    懷安噗嗤一聲笑了:“這個叛逆不是造反的意思。趕緊睡吧,哥再去打探一二。”


    安頓好妹妹,他又溜去到爹娘的窗戶底下,結果人家毫不猶豫的吹燈睡了。懷安氣呼呼的跑去敲爹娘的門,砰砰砰。


    沈聿已經打散了頭發,把門打開一道縫。


    借著一地月光,看見懷安掐著腰站在那裏:“芃兒都從屋裏爬出去了,你們不管啦?”


    沈聿往西屋看了一眼:“爬到哪兒去了?”


    “在我房裏。”懷安道。


    “哦。”沈聿道:“那你帶好她,早點睡。”


    說罷,房門就關了,險些碰到懷安的鼻子。


    這也太叛逆了吧?娃都不要啦!


    懷安無奈的回到房裏,把芃姐兒掉在門口的虎頭枕撿起來,拍拍灰,放回她的枕頭邊,坐在床邊直歎氣:“可憐的娃呀,才不到十歲,就攤上這種事,哎。”


    ……


    乾清宮,皇帝哭笑不得的看著禦史的奏報:“這些人怎麽連懷安都盯上了,他還是個孩子啊。”


    陳公公笑著打趣:“陛下,沈公子隻比太子殿下小一歲。”


    皇帝這才恍悟:“哦,屬實不小了哈。”


    轉頭看到禦案上提好的匾額和楹聯,搓搓手。所謂“拿人手軟”,平白收下懷安一成股份,怎麽好意思不罩著他呢。


    “年輕人少不經事,罰俸一個月,以儆效尤吧。”皇帝道。


    “是。”


    懷安便又回到了文華殿讀書,袁師傅得知他穿背褡出門的事,花費一個時辰再次講解了《禮記·冠義》的內容,教他們要“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端正衣冠和容貌,既是內在修養的流露,又是尊重他人的表現。


    二人欺負袁閣老眼神不好,在底下傳紙條。榮賀好奇懷安到底穿了什麽出門,遭到禦史彈劾,懷安將他的“短袖衫”畫在紙上,傳給榮賀看。


    榮賀看了一眼,便驚為天人,不小心驚呼出口:“不錯不錯!”


    袁閣老托一托鼻梁上的靉靆,問道:“殿下說什麽不錯?”


    “啊,孤的意思是,師傅說的不錯。”榮賀一本正經的問。


    袁閣老欣慰的點點頭:“太子真是明理啊。懷安,你切要記住,‘冠者,禮之始也’,你雖然還沒有加冠,但既然已是官身,你的衣著就代表著朝廷的顏麵,切不可再亂穿了。”


    懷安點頭應著,本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誰知榮賀不知哪裏來的義氣,舉著懷安畫出來的短袖衫,對袁閣老道:“師傅,孤去雀兒山視察紅薯田的時候,見耕地的村民或穿著背褡,或赤膊袒胸,難道說他們都是失禮嗎?倘若隻有衣冠楚楚才算守禮,他們也要穿著寬袍大袖的衣衫勞作嗎?”


    懷安捂著額頭,歎了口氣,這不是抬杠麽。


    袁閣老依舊很有耐心:“殿下此言差矣,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裝各有本色,不敢越外。僧道隸卒不可穿用紗羅,商販吏典不可穿用貂裘,軍民婦女不能用銷金衣物……衣著各從本業,此為禮。”


    “可是暑熱天氣,各衙值房中,多的是穿著背褡、光著膀子的官員,父皇在乾清宮批閱奏折的時候,也隻穿一件白紗中單,還不如懷安的衣裳得體呢。”榮賀爭辯道。


    懷安向後門瞧了一眼,扯扯榮賀的袍袖,低聲道:“陛下,陛下……”


    榮賀甩開他的手:“什麽陛下,我還沒登基呢。”


    懷安“嘖”的一聲,隻見袁閣老撩襟跪地,口稱:“臣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榮賀猛一回頭,與父皇看了個對眼。


    “好尷尬呀……”懷安低聲道。


    皇帝走進來,兩人忙給他行禮。


    “平身吧。”皇帝繞過眾人,來到桌案後頭坐下。


    “太子,與師傅爭論什麽呢?”皇帝問。


    榮賀本想拿著懷安的設計圖將前因後果複述一遍,忽然想起懷安前些日子告訴他的“妙招”,決定有樣學樣。


    因此十分高冷的說:“沒什麽。”


    皇帝:……


    又蹙緊了眉頭苦口婆心的教導道:“自古天地君親師,不可以對師傅這樣無禮。”


    榮賀把眼皮往下一耷拉:“知道了。”


    皇帝:???


    懷安在一旁急得直跺腳,都快把他袖子扯下來了。


    袁閣老見氣氛不妙,忙站出來和稀泥:“回陛下,太子殿下隻是……”


    “讓他自己說。”皇帝顯然有些鬱怒。


    榮賀把頭一撇,小聲道:“沒什麽好說的。”


    皇帝嘴角一抽:“你再說一遍?”


    榮賀又道:“好話不說第二遍。”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已經登基四載的君王,懷安在嗅到一絲硝煙味的時候,就第一時間往後撤了一步,生怕站在這個引雷的家夥旁邊,容易劈著自己。


    沈聿就在不遠處的文淵閣當值,眼見到了申時,依然還有許多公文未及批複,抬頭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打算去文華殿交代懷安一聲,讓他自己回家。誰知文華殿前停著皇帝的禦輦,還站著兩班太監,陳公公在門口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喲,沈師傅,您可來了,進快去勸勸吧!”


    陳公公也顧不上通傳了,徑直將沈聿讓進殿內。


    沈聿一腳踏進門檻,就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皇帝不知從哪裏掄起一根大號的足有小臂長的銅製炭鉗,朝著太子砸去。


    文華殿沒有地龍,冬日裏要靠生銀絲炭取暖,所以靠牆的土瓶裏常插著一把生火的炭鉗。


    榮賀已經嚇傻了,愣在原地進退不是,這跟懷安描述的也不一樣啊。


    懷安趴在地上死死抱著皇帝的腿,疾聲高呼:“萬萬不可呀陛下!這是要出人命的,太子是國之根本,是未來的花朵呀!”


    袁師傅和稀泥大半輩子,也不曾見過這種場麵,急的滿頭大汗,左右踟躕,不知該先勸哪邊。


    簡直是雞飛狗跳。


    還是沈聿進來,半勸半奪的搶下皇帝手裏的銅器,拿在手裏掂量一下,沉甸甸的壓手,還以為是懷安浮誇了,這要是砸在腦袋上,不死也得落個殘。


    “陛下息怒。太子還年輕,慢慢教導就是了,切莫氣傷了龍體。”沈聿背過手將炭鉗交給懷安,懷安迅速收起來藏進了隔間裏。


    再回來時,太子已然跪地認慫,態度乖覺,與剛剛那個二愣子判若兩人。


    懷安跟老爹一起告退,狗狗祟祟的離開文華殿。


    次日,聽說太子被罰跪了半宿,不用去文華殿上課。懷安心有餘悸,幸好榮賀沒有指控受他慫恿,不然他真成了“遠小人”的那個“小人”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他可沒慫恿太子挑釁親爹啊,完全是他自己理解有誤,不作不死啊!


    沒錯,是這樣。


    皇帝到底還是看到了懷安畫出的短袖衫,不但沒有生氣,還命懷安拿來給他看看。


    在見到實物之後,立刻下旨讓禮部遣畫匠,照此形製製定一套夏衫,供內外各衙的官員在值房中穿著。這單薄的純棉短衫一看就透氣舒適,免得一到夏季,一個個穿著中單打著蒲扇,又悶熱又不得體。


    皇帝抬頭看了太子一眼,榮賀第一時間奉上馬屁:“父皇聖明,高瞻遠矚,深明大義,千年不朽……”


    皇帝:……


    懷安在心裏直搖頭,太子殿下果然骨骼清奇,不到一天一夜結束叛逆期。


    ……


    六月初,老家安江送來消息,懷安的舅舅許少昂的長子娶新婦,就定在下月初十。許聽瀾一算時間,便速速命人收拾行李,興衝衝的準備南下回鄉參加大侄兒的婚禮。


    京城距安江路遠,許聽瀾已經三年沒回過娘家了,沈聿命人備下京城的各類特產,裝了幾隻箱子,足足裝了輛車。


    懷安原本要跟著去的,可娘親將大大小小的賬目全部交給了他,老爹既沒有時間,又一竅不通,京城這麽多生意不能沒個人守著,因此隻帶芃姐兒回去,見一見外祖父母。


    “兒啊,家裏就交給你了。”許聽瀾拍拍他的肩膀。


    懷安被委以重任,感到萬分榮幸,一副當家做主的模樣,邁著四方步裏裏外外巡視一圈,從上到下各司其職、井井有條,壓根沒人理他,敗興的回房做功課去了。


    寫著寫著,又不禁懷疑,娘親到底是讓他看家的,還是單純不想帶他?


    沈聿帶著兒子去渡口送走妻女,回城的路上忽然有些咳嗽,懷安回到家,很殷勤的泡了一杯茶,賠著笑,仿佛遞上一根橄欖枝。


    沈聿瞥一眼熱氣氤氳的茶杯,十分任性的說:“不喝熱的,拿些冷酒來。”


    懷安道:“爹,咱們講和吧,我以後不跟您對著幹了,您也別鬧了,我娘都回老家了,您一個人也鬧不起來啊。”


    沈聿瞪了他一眼:“隻是讓你去拿些冷酒,誰跟你鬧了。”


    說著,又側過頭嗽了幾聲。


    懷安擔心他生病,轉身去小廚房拿了一小壺常溫的酸梅湯,又折返回去。一邊走,一邊搖頭歎氣,照顧一個叛逆期的老父親,真是心累啊。


    第156章


    沈聿啜了一口酸梅湯,頗為嫌棄的蹙眉道:“要冰鎮的。”


    懷安:……


    沈聿喊了一聲雲苓。


    “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吧。”懷安道。


    “再切幾片冰西瓜。”沈聿道。


    懷安無奈,轉身又去了廚房,冰桶中本就鎮著一壺酸梅湯,另有一些時令的瓜果,懷安倒出半杯,摻了半杯常溫的,又抱出水缸裏用井水泡著的西瓜,切了半個裝在盤中,給老爹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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