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差乙正要點頭,忽聽趙宥發出一聲長而淒慘的哀鳴,吐出一口鮮血,在地上抽搐一陣,抓出一串串鮮紅的手印,不動了。


    公差上前試探鼻息,郎中蹲下來把脈,都說:“氣絕身亡了。”


    趙宥死狀極慘,死因蹊蹺,京城最好的仵作也沒能查出死因。


    但連懷安都猜得到,無非是自殺和他殺兩種可能,如果是畏罪自殺,從都察院回來就自殺了,不會等到現在,因此被滅口的概率更大一些。


    試想一下,一個人的手下掌握他無數黑料,又處在隨時被提審的狀態,該如何選擇,不用想也知道。


    當然,趙宥人是死了,不代表前塵往事一筆勾銷,皇帝當即下令抄家,房產、田產、金銀財物盡數充入國庫,直係男丁流放充軍,女子罰入教坊,幼童充入內庭。


    這是後話。


    說回太後壽宴。


    一行人簇擁著太後回到壽康宮,宣召命婦覲見,前來祝壽的貴婦們便魚貫而入。


    午門外恭候的命婦足有數百人,進入殿中的卻隻有二十個,懷安一陣失望,但轉念一想,數百人也不可能全部擠進殿內,能在最前排祝壽的婦人,除了幾位公主外,當屬鄭閣老的夫人最為清貴,峩國公的夫人最為顯赫,其餘也都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非富即貴。


    目標客戶嘛,不求多,但求精。


    看著這些雍容華貴的婦人們,懷安瞬間將方才緊張的情緒拋之腦後,巴不得立刻拿出香皂開始他的演講——隻要得到這些貴人的認可,何愁招牌打不出去?


    太監唱拿出禮單,當著眾人的麵唱名,無不是奇珍異寶,珍貴字畫。


    唱完禮單,輪到祁王一家獻上賀禮,祁王及王妃奉上手抄的經文和繡在屏風上的《百仙賀壽圖》,都令太後眉開眼笑。


    榮賀獻上的是親手親手打磨的菩提子佛珠,並悄悄伏在太祖母耳邊對他說,晚上還有驚喜,太後被他憨態可掬的模樣逗樂:“你父王說得對,確實是個小皮猴子。”


    榮賀渾不在意的傻樂,又道:“懷安也為您精心準備了賀禮。”


    懷安用力點頭,宮人獻上一個精致的大漆盒子,盒蓋上繪製著“鬆鶴延年圖”,端到太後麵前打開,隻見盒內被分為九格,每一格放著一塊精致漂亮的點心。


    殿內笑語一停,眾人表情各異,心說孩子不懂事,身後的大人也不懂事嗎?太後的壽禮怎麽能送吃食呢?


    皇家掌饌與司饌都是由專人負責,如果隨便一個人提著一盒糕點就能讓太後品嚐,皇家有多少人口也被毒死了。


    太後身邊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監湊上來,輕聲細語的問懷安:“沈公子,你確定這是送給太後的壽禮,沒有拿錯吧?”


    “沒有。”懷搖頭安道。


    鄭遷的夫人是最擔心懷安的,起身對太後福一禮道:“還請太後恕罪。懷安年紀小,大抵有所不知,太後麵前是不能贈送吃食的。”


    後半句是對懷安說的。


    太後見不得眾人這般為難一個孩子,笑著替懷安打圓場:“不知者不為罪,況且稚子童心,就是要天真懵懂才可貴。”


    言罷,請鄭夫人坐下。


    懷安賣足了關子,才站出來,站在大殿中央解釋道:“其實這不是吃食,是懷安精心研究一個月,為太後準備的壽禮——香皂。”


    四下議論紛紛。


    “香皂?”有人提出:“可是皂莢的皂?”


    懷安點頭道:“是,但它比皂莢的清潔力強數倍,而且不傷肌膚。早起用它潔麵,飯前用它淨手,睡前用它沐浴,幹淨而不幹燥,還能留香一整天。”


    眾人的議論聲大了幾分。


    太後聽了這話,輕輕捏起一塊香皂,發現真的不是糕點,有點蠟燭的質感,觸手滑膩,過手留香。


    且一盒九款,各有各的香氣。像艾葉的清香,牛乳的奶香,茉莉的茶香,桂花的香甜……尤其是那粉紫色蓮花形狀的香皂,竟散發著檀木的溫潤幽香,令人心曠神怡。


    她又拿起一塊桂花皂,居然還是上下兩層,上層如琥珀般透明泛黃,下層如凝脂般潔白,對著光看,竟有桂花封於其間。


    她看慣了無數奇珍異寶,竟對眼前的香皂愛不釋手起來,片刻隻見堂下眾人都帶著好奇的目光,便命太監端下去給她們傳看。


    太後一早對著皇帝和一眾命婦假笑了半天,此時才露出由衷的笑容,喚了一聲:“懷安。”


    “在呢在呢。”懷安樂嗬嗬地湊上去,不是他刻意逢迎討好太後,如果說前世還有讓他留戀和記掛的人,那就是外婆了,弟弟剛出生的兩年,爸媽分身乏術,就把他送到了外婆家,外婆對他特別好,那是他人生最幸福的兩年。


    所以懷安對這樣和藹可親的女性長輩,總是忍不住親近。


    太後越看越覺得這孩子乖巧伶俐:“好孩子,你是怎麽想出這件東西的!”


    懷安道:“剛得知太後壽宴的時候,懷安做了個夢,夢裏有個老神仙對懷安說了一道秘方,可是太過複雜,夢醒便記不清楚了,隻好慢慢摸索。”


    說著,懷安的目光變得堅定而充滿使命感:“雖然曆經重重困難,但懷安憑借著頑強的毅力和聰明的頭腦,還是完成了這項研究!”


    說著,又換回小狗腿子般的笑容:“這樣想來,原來是托太後鴻福呢!”


    太後入宮近六十年,早已習慣了宮裏莊重謹慎的氛圍,頭一次見到這樣古靈精怪的孩子,自誇與拍馬屁隨意切換。她強自忍笑,對懷安道:“你這般用心,又有……頑強的毅力和聰明的頭腦……”


    太後說著,話音一頓,終於忍不住朗笑幾聲,惹得滿堂命婦話語聲一停,好奇的轉身,窺探太後的笑顏,然後不明所以的陪著笑。


    太後瞧著懷安,越瞧越喜歡:“懷安這份壽禮,哀家最喜歡,當賞,重賞!”


    榮賀原本也在圍觀香皂,聽到太後要重賞他兄弟,興衝衝的坐回椅子上,滿臉期待。


    可太後略一遲疑,喃喃道:“尋常金銀珠寶與這香皂相比,太顯俗氣,平白辱沒了這份心意……”


    許三多和劉鬥金聽得瞳孔發顫——別呀!怎麽會有人嫌錢俗氣啊?拿真金白銀盡情地辱沒他們吧!


    太後苦思冥想,也沒能想出與香皂相匹配的賞賜:“這樣吧,懷安,哀家可以答應你一件事,隻要不違背規矩法度,隻要哀家做得到。”


    眾人驚詫過後,又陪著笑,各懷心思的揣摩。首先這孩子出現在壽宴上就很不合常理,莫非沈司業立了大功要升官?莫非聖心已變為偏向祁王?


    當然,她們也有共同的想法——這香皂確實是好東西,不過懷安說的那樣玄乎其玄,她們倒是不相信的,聽說江南富庶,有不少北方見不到的好東西,或許這香皂就是安江縣特產,又或許價格昂貴、工藝複雜,並未廣泛使用,總之回去一定要派人好好打聽打聽。


    太後這樣一說,壓力卻給到懷安了,他又不能明喊著要錢……他倒無所謂,他爹還得要臉不是?


    該要些什麽賞賜呢?


    懷安揚起小臉,恰看到中堂懸掛的匾額,忽然靈機一動,對太後說:“娘娘,懷安想請娘娘試用香皂洗手,再為它題一副字。”


    懷安小算盤打到飛起,既然沒有錢拿,那就隻好請太後親自帶貨了!


    第97章


    話音一落,四下啞然。


    常與太後走動的命婦都知道,太後從年輕時就極在意自己的雙手,常常說“手如柔荑”,是女子的第二張臉。


    太後洗手所用的胰子,是太醫院獨有的配方特別調製的,加入了許多護手的藥材,除此之外,還經常用羊乳杏仁膏敷手,以達到養膚的目的。因此她雖已到了古稀之年,一雙手卻保養的勝似四五十歲的樣子。


    太後這樣珍視自己的手,怎麽可能隨便實驗這等聞所未聞的東西?


    祁王怕懷安受斥責,忙出聲製止:“懷安,不得放肆。”


    太後反倒慈藹的一笑:“無妨,也快入席了,哀家幫你試一試。”


    懷安笑逐顏開,眼看著宮人奉上淨手用的琉璃盆,以及裝有香皂的漆盒。


    太後沾濕雙手,懷安從中選出一塊蜂蜜杏仁皂,交到宮女手中,解釋道:“香皂的用法與胰子差不多,都是沾水後揉搓,打出泡沫後揉搓一會兒,再用清水洗淨。”


    眾人的目光聚焦於太後的雙手上,隻見這香皂產生的泡沫比胰子更加豐富綿密。


    這種關鍵時刻,榮賀怎能不給好兄弟捧場?於是他表情誇張的叫道:“哇哦!這泡沫太細膩了叭!”


    祁王被兒子一驚一乍的嚇了一跳,再偏頭看向王妃,隻見她正專心盯著那塊吐泡泡的香皂。


    作為現場唯一的成年男性,祁王滿心不解,泡沫有什麽好看的?


    香皂散發出蜂蜜杏仁的甘香,令人心神舒暢。


    榮賀接著喊:“哇哦!這味道太香了叭!”


    一眾命婦雖依然保持禮儀,卻按捺不住目光中煥發出的異彩。


    祁王更是一頭霧水:香嗎?可能有點吧,但問題是……有什麽好激動的?


    太後用水衝淨,擦幹手上的水,兩手幹淨爽滑沒有一絲油膩。


    太後唇角微揚,似乎十分中意,稱讚道:“不錯,哀家本以為這香皂是胰子中加入了香料、顏料,原來並不是。用起來與胰子、皂角大不相同,爽滑溫潤,清爽不幹。”


    榮賀又道:“哇哦……”


    被祁王捂住了嘴,警告他再亂喊亂叫,就罰他將“哇哦”二字抄一千遍。


    榮賀驚悚的點了點頭。


    泡沫可以增加接觸麵,有利與徹底清潔皮膚,更能減少對皮膚的刺激,為了起泡豐富,懷安特意在皂液中加入了少量白糖。


    當然,僅使用一次是看不出什麽效果的,因此太後所描述的感受,其實都是心理作用……懷安當然不會說這個大實話了。


    他一抬頭,隻見殿內一眾貴戚命婦正直愣愣的盯著他。懷安被盯的後背生涼,這目光應該不是喜歡他,更像是想綁架,於是他不動聲色的朝太後身邊挪了挪。


    不過對於香皂引起的反響,懷安還是相當滿意的,已經在心裏盤算著如何開一家香皂作坊了。隻是童書館開張在即,懷安和榮賀大部分的錢幾乎都投入其中,想要再開一家作坊,恐怕實力不允許。


    可是錯過這一波熱度,日後再想做香皂生意,效果就會大打折扣,更何況還會麵臨被仿造的風險。娘親教過他,抓住先機才能占領市場,所以再難也要將香皂作坊開起來。


    太後還是說話算話的,答應為香皂題字,便命太監取來筆墨紙硯,用碩大的毛筆蘸取上好的鬆煙墨,在紙上寫下“玉容養膚皂”五個大字。


    都說字如其人,太後看上去和藹慈祥,一筆行書卻如蠶頭燕尾,起筆凝重,結筆輕疾,足見功力。


    四下響起一片叫好之聲,眾命婦極盡讚美之能事,誇讚太後的書法有大家之風。


    太後似乎又找回了年輕時候的慨然灑脫,容光滿麵,對太監道!“取哀家的私印來。”


    蓋上一道私印,便將這五個字贈與懷安。


    懷安如獲至寶,笑著行禮道:“深謝娘娘恩典。”從太監手中雙手接過太後的墨寶,小心交給祁王身後的公公保管。


    午時初刻,太後迎來了新一輪拜壽,由永曆皇帝帶領皇室近支及後宮嬪妃們進入壽康宮叩拜,隨後,命婦魚貫而入,在院中叩拜,繁文縟節,不多贅言。


    鼓樂齊鳴聲中,終於可以入席開宴了。


    壽康宮庭院內支搭彩棚,宴桌擺滿了殿內和庭院。


    懷安萬萬沒想到,自己才八歲,就已經實現了打卡禦膳的目標。他坐在榮賀下首的位置,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金銀器皿,做工精致的碗碟,皇家氣派可見一般。


    伴著樂聲,尚食局的女官領著幾隊宮女,捧著朱漆食盒,步伐輕盈而平穩的進入大殿。


    太監又唱:“撥食。”


    便見宮女打開食盒,用銀簽依次插入菜品之中,再由專門的太監試吃,才分成幾個小隊,分別將菜品擺在各個宴桌上,這樣一番折騰下來,菜都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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