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二人抗拒,龔大娘放緩語氣,安撫道:“王小娘子無需懼怕,等你見過趙老太後,我便把你送回來。”


    聽她這一說,梁螢戒備地偷瞄了黃皮子兩眼,心中暗暗衡量一番,試探問:“當真能完好回來?”


    龔大娘回道:“且放心,老太太心慈,這會兒大掌櫃也沒在村裏,保管不傷你分毫。”


    得了她的保證,梁螢這才跟著二人離去了。


    譚三娘不放心她,喚道:“阿螢。”


    這些日二人相處得還算和睦,有什麽都相互幫襯著,梁螢扭頭看她,鎮定道:“我等會兒就回來。”


    譚三娘欲言又止,但見黃皮子唬人,便縮回了頭。


    在前往趙老太住處的路上,三人引得不少村民探頭觀望。


    人們竊竊私語,不知在議著什麽。


    梁螢狐疑地窺探他們,所有人都回避她的目光。


    趙老太住的地方在村尾,院子可比其他村民的大得多,也更講究。


    石屋前前後後有六間,幹淨整潔,院裏還種了一棵榕樹,樹下有一張石桌,靠牆的那邊則有一排放兵器的木架。


    龔大娘把她領到院兒裏,同她道:“王小娘子且稍等。”說罷便進屋去了。


    不一會兒她出來把梁螢請進堂屋,裏頭坐著一個年近六十的婦人。


    那婦人一身棕色布衣,頭發白了大半,五官生得平常,氣質也平常,就跟普通鄉野老太太沒什麽區別。


    唯獨那顆媒婆痣有點惹眼。


    龔大娘朝她道:“老夫人,這就是王小娘子。”


    趙老太搖著蒲扇,上下打量梁螢,眼裏似發著光,笑眯眯道:“王小娘子當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瞧這臉嘴,生得可俊了。”


    梁螢微微皺眉,試探問:“老夫人喚阿螢來,有何吩咐?”


    趙老太“哎喲”一聲,用蒲扇指了指龔大娘道:“你瞧瞧,多會說話。”


    龔大娘也笑,拍馬屁道:“王小娘子人生得俊,談吐也不俗。”


    梁螢沒有吭聲。


    趙老太起身,跟瞅稀罕物似的打量她,評頭論足道:“王小娘子這麵相生得不俗,妥妥的富貴相,可是出自大戶人家?”


    梁螢連連擺手,“老夫人抬舉了,阿螢命賤,丫鬟命罷了。”


    趙老太半信半疑,又好奇接過她的手細看掌紋,看了好半晌才道:“你這命格可不像丫鬟,我瞧著挺旺夫。”


    梁螢:“……”


    趙老太圍著她轉了一圈,甚是滿意,點評道:“王小娘子不僅臉嘴生得好,腰細臀圓,一看就好生養。”


    說完還用蒲扇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梁螢被這舉動嚇著了,連忙恐慌地捂住屁股離她老遠。


    龔大娘見狀,提醒道:“老夫人,人家小娘子還沒及笄呢。”


    趙老太連忙道:“瞧我這記性,失禮了,失禮了。”又道,“王小娘子今年多大了?”


    梁螢應道:“剛滿十四。”


    趙老太咧嘴,“明年就及笄了,挺好,挺好。”


    她越看越覺得這小娘子生得俊,飽滿的鵝蛋臉兒上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皮膚白皙,看著嬌嬌怯怯的,身段兒也好,纖秀窈窕,配她家崽最是適宜。


    要知道趙雉今年都二十一了,還是一根老光棍,可急死她這個做老娘的。如今黃皮子稀裏糊塗搶了這麽一個小娘子來,豈不是天賜的小媳婦兒?


    趙老太目光炯炯,開始發揮她的特長——吹牛。


    “俗話說有緣千裏來相會,今日咱們能在蠻鸞山相見,便是緣分!


    “我瞧著王小娘子極有眼緣,歡喜得緊,可見我們上輩子結了情誼,才能換得今生的相遇。


    “這樣的機緣委實難得,你原本遠在京中,我這老婆子藏在鄉野,可是上天卻安排了咱們在這兒相見,可見你這輩子生就是我馬如會的兒媳婦!


    “我家犬子年芳二十一,八尺男兒,潔身自好,既不酗酒也不嫖賭,混過軍營拿過長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其身姿矯健,英武又神俊,既扛打也扛摔,風姿秀美容貌出眾,堪稱十裏八鄉一枝花!


    “王小娘子若是願意賞臉,我立馬告知二掌櫃別給你安排差事,過我這兒來做壓寨夫人,吃香的喝辣的伺候著,如何?”


    她劈裏啪啦說了一大通,把梁螢唬得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螢才反應過來,她上輩子得有多缺德,才會落到跟土匪頭子過日子的下場?!


    尤其是聽她說趙雉混過軍營,更是打心眼裏惡寒恐慌。


    好在是這些日的經曆令她的心智被磨練得更沉穩了些,眼下小命還握在趙老太手裏,若是惹惱了她,命人把她給殺了,找誰去伸冤?


    心中掂量了一番後,梁螢才吞吞吐吐道:“承蒙老夫人厚愛,隻是阿螢福薄,當不起這份恩典。”又道,“小時候有先生曾替我算過,說我六親緣薄,夫妻緣最是不好,是相克的命。”


    本以為趙老太會打退堂鼓,誰知她擺手道:“無妨,我兒皮實命硬,斷不會讓你做寡婦的。”


    梁螢:“……”


    她憋了許久,才為難道:“實不相瞞,我以前家世極好,吃不慣這裏的粗茶淡……”


    話還未說完,趙老太眼一瞪,豪氣幹雲道:“無妨,我兒給你掙,讓你差奴使仆,以後頓頓有肉吃!”


    梁螢:“……”


    望著眼前十分闊綽的老婦人,她又憋了好半晌,才露出嫌棄的表情,“這裏的居住環境……”


    趙老太蒲扇一揮,口出狂言道:“沒關係,我兒手下有幾百號人,咱們立馬打進附近的豐州縣,把縣老爺的府邸掙來給你使!”


    梁螢:“……”


    一旁的龔大娘覺著牛皮吹得有點過了,忙不動聲色扯了扯趙老太的袖子,她回過神兒,臉不紅氣不喘地轉移話題,“天色也不早了,該用飯了。”


    於是龔大娘去庖廚取來碗筷。


    時下天氣炎熱,人們都喜吃粥湯,龔大娘端出來一缽雜糧粥,一碟涼拌胡瓜,一碟醃筍,一盤白麵饅頭,還有一隻燒雞。


    可見是有準備的。


    這樣的款待梁螢可受不起,她已經許久沒開過葷了,那隻燒雞很是誘人,但想到譚三娘,怎麽都不願入坐。


    趙老太也會做人,叫龔大娘把燒雞包上。


    龔大娘取來一隻竹籃,撿了幾個白麵饅頭,又把整隻燒雞放進陶缽裏,蓋上蓋子,同梁螢道:“方才我說過既然請了你來,便要送你回去,這會兒天也快黑了,王小娘子且請。”


    梁螢瞥了一眼竹籃,不受這份恩,回道:“老夫人這份恩,阿螢受不起。”


    趙老太搖蒲扇道:“嗐,你這女娃,莫要這般小家子氣,一隻燒雞罷了,我老趙家還舍得起,下回我做燒子鵝給你嚐,保管饞死你!”


    梁螢:“……”


    這老太太,著實叫她不知說什麽好。


    龔大娘把她送了回去,梁螢怎麽都不願接下那竹籃,還是譚三娘不知情接下的。


    二人進屋,譚三娘聞到肉香,好奇打開竹籃,見到裏頭的燒雞,不由得“嘖”了一聲,錯愕問:“這是趙老太送的?”


    梁螢點頭,說道:“她把我相中了,想讓我給她兒子做壓寨。”


    此話一出,譚三娘愣了愣,問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梁螢皺眉,“我生平最恨暴徒,讓我做土匪的壓寨,還不如叫我去死。”


    這話把譚三娘唬住了,趕忙捂她的嘴道:“阿螢到底年輕,莫要在衝動之下幹傻事。”又道,“咱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趙老太好歹是土匪頭子的娘,飲食自然比其他鄉民好些。


    還別說,那燒雞的味道很是不錯,色澤金黃,鹹淡適中,連皮帶骨皆有濃濃的五香味兒,叫人恨不得把骨頭都嚼碎了吞進肚裏。


    梁螢許久未嚐過葷腥,今日得了一頓好的,吃了不少。


    二人著實飽餐了一頓。


    譚三娘問她接下來有何打算。


    梁螢一本正經道:“現在我被趙老太盯上了,以後多半是跑不了的。”


    這話譚三娘並未反駁,“她既然起了心讓你做壓寨,自然會盯緊些。”頓了頓,“此舉有好有壞,她相中了你,村裏就沒有人敢動你,日後你的日子也要好過些。”


    梁螢點頭,嚴肅道:“眼下看來我是跑不了的,不過譚娘子還有機會離開這裏。”又道,“我同趙老太說我還未及笄,她似乎也不著急,趁著土匪頭子趙雉沒回來前,我想法子從趙老太那裏替你求一條生路,放你出去。”


    聽到這話,譚三娘一時覺著窩心,“你都自身難保,還想著替我謀出路。”


    梁螢擺手道:“這些日譚娘子待我好,我都記著的,能逃一個是一個。”


    譚三娘皺眉道:“讓你一個女娃深處這樣的險境,我譚三娘幹不出來,你這會兒還未及笄,且樣貌生得好,往後的前程不可估量,若是做官家娘子也是使得的。


    “你先莫要管我,若在這兒隻是做些差事倒也無妨,反正外頭也沒親人惦念我。這裏有口飽飯吃,且安穩,目前也沒受欺負,暫且還能忍下。


    “倒是你,若有機會逃出去,定要拚盡全力離開,好歹外頭還有親戚可投靠,日後有許多種可能,明白嗎?”


    梁螢點頭,“譚娘子的話阿螢都記下了。”


    譚三娘拍了拍她的手,“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到山窮水盡也要拚一把,不到最後關頭,莫要輕言生死。”


    望著那張充滿著關切的臉龐,梁螢第二次感到窩心。


    在某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曹婆子。


    得她救助時曹婆子也是這般關切,那是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在這個殘酷的世道裏多了一絲溫情。


    而今這份溫情,又來自另一個陌生人。


    世道雖然壞了,但人性的良善仍舊存在,它就在這些普通平常的人們心中。


    頭一天傍晚見過趙老太後,第二天就沒有人來安排她們差事了。


    由此可見趙老太的權威。


    村民們似乎聽到了風聲,對二人的態度也和睦許多,不再像先前那般抵觸戒備。


    龔大娘再次過來請梁螢,就連她身後的黃皮子都和顏悅色許多,看到梁螢會主動打招呼,一臉狗腿。


    梁螢再次被他唬住了。


    那牛高馬大的漢子不笑還好,笑起來猥瑣又油膩,特別是他眉骨處的刀疤,顯得分外猙獰。


    見她嬌怯恐慌,龔大娘沒好氣打了黃皮子一板,“一邊兒去,莫要把王小娘子嚇著了。”


    黃皮子果然跟大狗似的乖乖退到了一邊。


    龔大娘對譚三娘的態度也很好,笑眯眯道:“譚娘子若有興致,可到村子裏活動活動,不用成日悶在屋裏。”


    這可讓譚三娘受寵若驚,“真讓我到處閑轉?”


    龔大娘無比自信道:“咱們蠻鸞村隨便你走,哪兒都能去。”


    得了這話,梁螢偷偷地瞥了譚三娘一眼。


    二人默契對視,心照不宣。


    不一會兒龔大娘便領著梁螢回了趙老太家裏,今兒趙老太特地換了一身體麵幹淨的素白短打,在院子裏候著。


    梁螢見到她時心中盤算一番,既然暫時無法逃出去,便要為自己爭取有利形勢。


    趙老太還是跟昨天一樣,和顏悅色的,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


    梁螢同她行禮。


    趙老太暗搓搓地牽過她的手,也沒問她的意願,便把她帶進了自己的廂房。


    桌上擺放著三隻木盒,趙老太將其打開。


    第一隻木盒裏竟然盛放著一隻接近鴿子蛋大的南海珍珠,且還是粉色的!


    梁螢一時愣住了。


    趙老太得意道:“若王小娘子應下這門親事,這顆粉珠便贈予你做聘禮。”


    那顆粉珠色澤柔和,圓潤碩大,散發著淡雅光芒,它被珍藏在精致的木盒裏,與這石屋顯得格格不入。


    這個時代的珍珠是極其昂貴的,因為采擷困難,且又是粉珠,不但體型碩大,更是看不出絲毫瑕疵,品相算得上頂級的了。


    梁螢抽了抽嘴角。


    她單知道土匪幹的是搶劫的營生,肯定藏得有好東西,可這麽闊綽豪氣委實閃瞎了她的狗眼。


    見她滿眼驚異,趙老太又打開了第二隻木盒,裏頭盛放的是一隻帝王綠翡翠鐲,她說是宮裏頭的物件。


    原身打小就生長在宮裏,自然見識過妃嬪身上的配飾,那翡翠鐲倒未引起梁螢的震驚。


    接著趙老太又打開第三隻木盒,裏頭盛放著三塊黃燦燦的金磚,梁螢的狗眼再次被閃瞎了。


    她覺得她的三觀要裂開了。


    在這麽一個破落的鬼地方,竟然藏了不少奇珍異寶。


    趙老太簡直就是活生生的豪門啊!


    梁螢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默默的在心中念叨“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語。


    見她的神情由方才的驚詫,迅速轉變成了穩如老狗,趙老太不禁生出幾分欣賞。


    果然是從京城來的貴人,見過大世麵,竟然還能麵不改色,委實不得了。


    “不知這些物什可入得了王小娘子的眼?”


    梁螢幹咳一聲,壓下內心的震驚,違心道:“老夫人抬舉了,此等寶物阿螢配不上,還是留給你未來的兒媳婦罷,莫要糟蹋了。”


    趙老太擺手,一本正經道:“我就相中了你。”又道,“實不相瞞,我會些道家的黃老之術,觀你的麵相及手相,妥妥的富貴命,斷不會是丫鬟出身。”


    梁螢:“……”


    趙老太繼續道:“你麵相生得好,旺夫,若能討來做我兒的媳婦,那是我們趙家祖上冒青煙才求來的福氣,故而不管你允不允,我都是不會放你走的。”


    她這般開門見山,梁螢也省去許多心勁兒,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年才十四,未及笄,且親人又不在身邊,恐做不了主。”


    趙老太:“無妨,你若想見親人,待我兒回來了,他護送你回去見。”又道,“你現在年紀小,我兒也等得。”


    梁螢沉默,心知她鐵了心,便退一步道:“與我一同被擄掠來的譚三娘,老夫人可願開恩放她一條生路?”


    趙老太沉吟片刻,方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她畢竟是外頭來的人,待我兒回來後我同他說一說,不過現在你們可以不用幹差事了,村裏的人也不會為難你們,也不缺你們那點口糧。”


    梁螢閉嘴不語。


    接下來趙老太又把她帶去了趙雉的臥房,裏頭的布局幹淨整潔,一張木床,床上鋪著竹席,牆壁上掛著一隻獸頭。


    牆上原本還掛著一把佩劍和許多兵器,趙老太怕把梁螢嚇著了,昨晚特地取了下來。


    她家小子行伍出身,上過戰場殺過人,身上背過人命血債,通身都是逼人的匪氣,是匹野性十足的惡狼。


    眼前這小娘子身嬌體弱的,恐經不起他嚇唬,故而趙老太盡量在梁螢跟前苦心塑造出自家兒子的溫和形象。


    梁螢默默地打量屋裏的陳設,對土匪的許多刻板印象都被顛覆了。


    土匪窩裏住得有老弱婦孺,藏得有奇珍異寶,並且土匪頭子還賊有錢,是十裏八鄉一枝花!


    她實在想象不出趙雉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隻從他們口中得出此人似乎很能耐的樣子,並且威信十足。


    但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子。


    不過她怎麽都沒料到,兩人第一次見麵就出了不小的岔子。


    那廝半夜從外頭摸回來,原本不想驚動自家老娘,誰料往被窩裏一鑽,竟然發現自己的窩被一隻小白兔霸占了。


    趙雉:“???”


    我是誰?


    我在哪?


    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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