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奉安攬著宋宛兒回到院中石桌旁,繼續沒用完的午膳。


    雖然二人結束了這場口角,隻是宋宛兒思及林府變故,心中沉重,總是難以開懷,她拿著筷子戳著碗中的米飯,心不在焉地慢慢吃著。


    趙奉安本就寡言,宋宛兒又不似往日活潑,是以這頓午膳二人用得十分沉悶,趙奉安麵色亦越來越陰鬱。


    午膳結束後,侍女奉上新沏的茶水,將茶碗向宋宛兒手邊送去,恰恰那會兒宋宛兒邊出神邊伸手去拿,不小心一下子打翻了茶碗,滾燙的茶水潑在宋宛兒右手手背上,頓時就紅了一片。


    宋宛兒自幼嬌生慣養,哪裏受得住這樣的疼痛,驚呼一聲,臉色煞白著,眼淚瞬時就滾了下來。


    趙奉安本就陰沉的臉色更增添了暴怒,他轉頭朝旁邊侍候的人低吼一聲:“還不快去叫太醫?”接著便起身將宋宛兒打橫抱了起來。


    奉茶的侍女年紀不大,早被嚇傻了,跪倒在地,隻會磕頭不已,惶恐說著:“奴婢該死。”


    宋宛兒疼過了開始那個勁頭,倒是緩過來一些,她見趙奉安臉色鐵青,腮上咬肌若隱若現,像是盛怒之極,她眼眶還紅著,帶著鼻音替那個侍女求情:“本也是我剛剛走神了,不全怪她,叫錦寒去拿些燙傷藥膏來就好。”


    趙奉安隻是短促冷笑一聲,眉眼仍染著濃重怒氣,看都沒看她一眼。


    錦寒動作也快,趙奉安將宋宛兒抱到房中時,她已經將藥膏送了來。


    趙奉安把宋宛兒放在窗邊的美人榻上,揮開欲上來幫忙的錦寒,自己動手將藥膏塗在宋宛兒手背的燙傷處,估計是怕弄疼她,他手上的動作輕柔,語氣卻十分冷厲,斥責著說:“宋宛兒,為了林家,你要魂不守舍到什麽時候?”


    宋宛兒見趙奉安動了真氣,不敢再跟他爭辯,隻是小聲分辨說道:“我沒有啊,隻不過不小心而已,欸,好疼……”


    趙奉安指尖擦過她傷處,讓宋宛兒痛呼一聲。


    他見她眼眶中閃著淚花,鼻尖發紅,癟著小嘴,不由愈發放輕手上的動作,麵上卻不為所動,依舊冷著臉。


    塗好藥膏,趙奉安拿著布巾垂眸將手指擦拭幹淨。


    宋宛兒見他冷眉冷眼的,湊了過去,自己嘟著唇吹了吹傷處,撒著嬌說:“奉安,疼……”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會不會留疤呀?會很醜的。”


    趙奉安乜了她一眼,見她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到底歎了口氣,握住她沒受傷的手,放輕語氣:“先忍忍,不會有事的,一會兒太醫就來了。”


    宋宛兒見他神色緩和了,就勢靠進趙奉安懷中,仰頭看著他,還帶著些許鼻音的聲音軟糯:“奉安,我騙你的,其實也不是很疼,你……別生氣了?”


    趙奉安垂眸看她,眼神逐漸軟化,終於還是伸臂攬住她柔軟腰肢。


    宋宛兒仰著頭,臉蛋蹭了蹭他肩頭,又輕聲說:“我剛剛的確擔心林家,是因為我和林家兄妹自幼相識,隻當他們哥哥姐姐一般,並無其他。我知你對公事一直很認真上心,做事謹慎,可你我是夫妻,我跟你是一體一心,有什麽事你可以跟我說的。”


    趙奉安低頭看著宋宛兒如琉璃般純淨的眼眸,半晌後,未發一言,隻是用力攬住她的肩壓入自己懷中,不讓她看到自己晦澀不明的眼神。他暗自想著,無論宋宛兒是因為林家之事傷神,還是對過往之事有所察覺,他都需要盡快籌謀了。


    宋宛兒的傷並不重,太醫看過後,隻是囑咐說注意傷處不要沾水,又開了個清熱解毒的藥方,便回宮記檔複命。


    這裏畢竟是吏部衙署,起居不如府中舒適,趙奉安又公事纏身,暫時無法離開,所以他盯著宋宛兒吃了一次藥,吩咐讓錦寒照顧好公主,便讓霍念送她們回府休息。


    宋宛兒離開以後,趙奉安屏退了周邊侍奉的人,單獨喚來溫錚,問道:“上次讓你派人去趙國,將紅楓山中老宅收拾出來,如今怎麽樣了?”


    溫錚躬身回複:“那老宅位於半山腰,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內部已經破敗不堪,如今重新修葺,還需要些時日。另外,剛剛青顏派人送來周老將軍的消息,他注意到老宅的動靜,來信問公子此舉為何?”


    趙奉安背著手立於窗前,看著庭院中那顆龍爪槐一片枯葉從枝頭落下,語氣平靜,手卻緊握成拳,“那宅子是我趙家曾經的祖宅,如何處置無需向周將軍請示。”


    溫錚默然片刻,又請示說:“周老將軍還問,說如今林餘已經被押回盛陽,嘉臨關已無主帥,軍心正亂,而趙國軍隊已經準備就緒,為何要等兩個月後才進攻?”


    許久,趙奉安都沒有出聲。


    一陣浸涼秋風從窗口吹進來,溫錚看過去,隻覺得趙奉安挺拔的背影似乎比這秋風還寂寥。


    溫錚自幼便追隨服侍趙奉安,當年事變時,周將軍犧牲了自己的小兒子救下趙奉安,也同時救下了趙奉安身邊的溫錚,後來將他主仆二人在周府撫養成人。


    溫錚伴著趙奉安一起長大,他看著公子被周將軍日日教導,要時刻記得國仇家恨,公子的性格一日比一日深沉莫測,亦越來越寡言,仿佛複仇就是他人生唯一的目的。


    後來他們來到宋國,遇見宋國小公主,公子身上終於多了些情緒,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溫錚是為公子高興的,隻可惜命運弄人,偏偏他二人是這樣的身份。


    如今大局將定,溫錚能察覺出公子想為宋宛兒籌劃個出路,而周家卻似乎要等不及了。


    溫錚還在沉思,突然聽到趙奉安不帶一絲情緒的清冷聲音:“此時林餘尚未定罪,貿然進攻的話,宋帝為了借助林餘在軍中威信,保不齊會再次啟用林餘,豈不是功虧一簣?你去回複青顏,讓周將軍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是。”溫錚連忙躬身回答,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說:“公子放心,紅楓山中的老宅,我會親自督辦,盡快修葺完畢。”


    聞言,趙奉安轉過身,他背對著窗子,溫錚在逆光中看不清他麵容,卻能感到他眼神很深地看著自己,聽到他聲音鄭重低沉:“好。”


    退出書房,溫錚直接去了香緣樓,將趙奉安的回複一一傳達給青顏,對修葺老宅之事卻隻字未提。


    青顏姑娘似是欲言又止,思忖片刻,還是沒說什麽,隻是謝過溫錚傳話,便將他送出門外。


    回來後,青顏敲了敲緊閉的臥房門,周子初從裏麵出來。


    “你都聽見了?”青顏眉頭微蹙著。


    周子初不似青顏沉得住氣,冷笑一聲,說道:“你也覺得這個理由牽強,不是嗎?以宋帝的多疑,如今他和林餘已經撕破臉,就絕不會再啟用林餘掌握軍權,這不是把自己的命脈交給林餘嗎?”


    見青顏神色憂慮,周子初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接著說:“其實你我都能察覺出,自秦應倒台後,奉安的態度就開始有變化。如今萬事具備,隻差最後一步,他卻遲遲不發起行動,反而去修他家那個深山老林的老宅,不知是何意。父親十分憂慮,讓我來查探,如今看來果然不能讓人放心。”


    青顏咬唇思慮片刻,說道:“公子向來心思深沉,何不如我們直接去問他?”


    周子初搖頭,“沒用的,你也說他主意深,他這個人自小就是這樣,心中想什麽,從來不會說。上次我來盛陽,就已經試探跟他談過,他並未透露半分想法。不過,我總感覺和那個宋國公主有關。”


    青顏輕歎一口氣,“所以你上次離開時,讓我多注意公子對宋宛兒的態度。”


    周子初點點頭,“奉安這個人心思藏得太深,平日對誰都是冷冷的,可每次我提起宋宛兒,他都不自覺地偏護,我從未見他如此緊張一個人。”


    思及上次親眼所見公子對宋宛兒的在意,青顏不得不承認周子初是對的,她心中煩亂,語氣亦不複平靜:“我還是不能相信,這麽多年公子忍辱負重,苦心謀劃,難道真的會因為一個仇人之女而改變初衷?”


    “不會。”周子初神色逐漸凝重,“奉安背負的不僅是報仇雪恨這件事,他身上流著的是趙國帝王的血脈,肩負著趙國的未來。其實,我和父親一直在商議,這一次,趙國不僅要擺脫宋國附屬地位,更是可以借機反攻,一舉將宋國吞並。”


    青顏睜大雙眼,震驚說道:“你是說我們吞並宋國?可公子之前隻是說推翻當今宋帝,實現趙國獨立……”


    “此一時彼一時。這些年,宋帝昏庸,德不配位,國力逐漸羸弱。而此次是大好時機,實在不應錯過這個機會。”


    “可公子……”


    周子初打斷青顏,“現在奉安被宋宛兒迷惑,又怎麽能聽的進去?反正趙國軍隊已經準備就緒,是逼當今宋帝退位,還是直接攻破盛陽,不過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區別而已。”


    周子初遙想未來破城勝利之日,不由意氣激動,他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幾圈,又對青顏說道:“你想想這些年,宋國是如何欺壓趙國的,青顏,難道你不願看到趙國一舉翻身,揚眉吐氣嗎?而且一統趙國和宋國,這是名垂千古之事,奉安不會怪罪我們。”


    青顏心思微動,她垂眸思索著。


    周子初攬住青顏肩頭,微微湊過去,“青顏,此事我和父親已經商議妥當,你無需想太多,按照我說的做就好。為了這件事,你來這盛陽香緣樓做歌女,還受了這麽重的傷,你不知我心中多難過,我隻想盡快結束這件事,滿足父親的願望,然後帶你離開盛陽。”


    青顏和周子初早有情愫,隻是大仇未報,一直隱忍未挑明,如今周子初突然表明心意,青顏心中早已軟下來,她抬眸看著他,“需要我做些什麽?”


    周子初聲音堅定:“我有一計,即可給林家最後致命一擊,又可斷了奉安和宋宛兒的念想,不過還需你的配合。”


    他湊過去,低聲將計劃之事細細告與青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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