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陷入寂靜。


    見趙奉安薄唇緊抿,垂著眼眸,一副忍耐模樣,宋宛兒以為自己雖然千萬小心,可這幾日在吏部做的這些事還是傷到了他的自尊心,雖然她都是為了他。


    宋宛兒深吸幾口氣,將衝入眼簾的霧氣硬壓了回去,到底還是放柔聲音說道:“奉安,我知你想多做點事,也要多注意身體。既然你不願我在這裏,我便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接著,她吩咐錦寒進來,將趙奉安摔碎的茶碗收拾幹淨,又讓她端來一碗新的茶水,宋宛兒親手接過,輕輕放在趙奉安書桌上,“你最近有些咳嗽,這是我讓人特意準備的杏梨茶,去燥潤肺的,一會兒記得喝。”


    靜候片刻,趙奉安仍然不出聲,宋宛兒便也沒再說話,靜靜退出了屋子。


    當時院子裏已經一片秋日蕭瑟景象,宋宛兒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立於連廊之下,看著花圃中的殘枝敗葉。


    宋宛兒知道很多躲在周圍屋子裏的人都在等著看熱鬧,她甚至能揣測出那些人心中所想:長樂公主被趙奉安趕出來了呢,要怎麽收場呢?可真是一場好戲!


    她不是不委屈,可她卻還是舍不得讓他受欺負。


    片刻後,宋宛兒叫來霍念,聲音慵懶著吩咐道:“這花圃就在奉安值班的屋子窗外,衰敗成這樣,看著無端讓人心煩。你去叫人給這花圃植一片金絲菊,要上好的品種,秋天萬物凋零,我卻偏要讓他能每日看到繁花,給他散散心。”


    說完,她未再回頭,隻是扶著錦寒款款離開,也因此沒能看到趙奉安在身後無聲推開房門,立在門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不知是因為長樂公主那幾日的打點,還是因為大家親眼看到公主對趙奉安的做低伏小,甚至是這片金絲菊無聲地提醒和威懾,自那以後,無人敢再在暗中擠兌趙奉安,而趙奉安也公事中漸漸顯露出出眾的才能。


    如今已經過了四年,這片金絲菊開得愈發繁盛,趙奉安也早已今非昔比,從一個低微的文書小官坐到了吏部尚書,風光無限。


    此時,宋宛兒立於花圃旁邊,想著趙奉安這把寶劍終是露了鋒芒,而自己和他的感情也貌似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心中不由十分欣慰。可不知為何,今早林景圖問自己的那個問題,卻始終盤亙在她內心深處。


    宛兒,我知你鍾意趙奉安,可你當真了解他多少?


    宋宛兒想,自己應該是很了解他,所以才能感受到,他其實隻讓自己看到他的一部分,而還有另外一部分是把她隔離在外的。


    人真是貪心,本來她追在他身後,又做了夫妻,所求所願無非是能和他日日廝守在一起,而如今她應該得償所願了,卻又不滿足起來,想要更多,想得到完整的他。


    宋宛兒入神地想著,突然聽到熟悉的低沉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怎麽來了?”


    她偏頭看去,正對上趙奉安一雙黑沉眸子,正午的陽光照下來,卻似乎照不進他眼眸,內裏一片暗沉黑色。


    宋宛兒好像沒回過神,探究著直視他的眼睛,片刻後才露出慣常的甜美笑容,“早上不是說好要來給你送午膳嗎?”


    許是因為身處衙署之中,趙奉安神色不複前幾日在府中那般親昵和善,他背著手,亦探究著看她,片刻後才“嗯”了一聲,側身讓人接過侍女手中食盒。


    衙署內給尚書備有專用的一所院子,午膳便擺在那院子裏花架之下的石桌上。


    午膳的菜品是宋宛兒早上讓廚房特意準備的,都是趙奉安平日愛吃的,還有一煲鮮香的魚湯。


    二人對坐著用餐,宋宛兒心中惦記著林家的事情,隨意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雙手支著下巴,看趙奉安垂眸用小勺慢慢喝著湯。


    喝了半碗湯,趙奉安放下碗,眼皮未抬,卻突然開口說:“怎麽不吃?”


    宋宛兒猶豫一下,湊到趙奉安身邊,小聲問道:“奉安,聽說你在查林府?問題嚴重嗎?”


    “聽說?聽誰說的?”趙奉安掀起眼皮,慢悠悠地看過來。


    宋宛兒察覺出他的不虞,試圖在他眸中分辨他的情緒,卻發現如果他刻意收斂,她真的看不懂他,她嘟了嘟唇,說道:“景珠今天來府上找我,告訴我的。”


    趙奉安嘴角勾起些嘲諷弧度,微微側過身麵對她,嗓音低沉帶著蠱惑,“她說什麽了?”


    “景珠說林家清者自清。”


    “那你覺得林家是清白的嗎?”趙奉安語氣平靜,仿佛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見。


    “這個……”宋宛兒似乎有些苦惱,咬了咬唇,接著說:“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參與公事,隻是這麽多年我和林府算是親密,倒是真的沒有察覺出他們有反叛之心……”


    趙奉安突然冷笑一聲,“察覺?你能察覺出什麽?”


    他抬手捏住宋宛兒尖尖的下頜,語氣突然嘲諷尖銳,“宛兒,你既然說從不參與公事,為何要問林家之事?是因為林景珠?還是因為……你的景圖哥哥來找你,讓你心疼了?”


    宋宛兒下頜被趙奉安固定,無法動彈,隻能微仰著頭呆呆看他,問道:“你怎知他來?難道你……讓人在府中監視?”


    趙奉安嘴角冷笑意味更加明顯,“林府大公子氣勢洶洶地闖上門來,難道我不該知道?”


    宋宛兒心中震動,過去這段時間,他們親密無間,甚至今日清晨他出門前,還曾攬著她的腰溫柔地親吻她,可同時他卻在府中布下通風報信的眼線。


    她看著他布滿陰霾的眼眸,自嘲說道:“景圖哥哥問我,我到底了解你多少?奉安,我果然看不懂你,你為什麽要背著我查林家?林家是真的有反叛之心?還是你存著私心?”


    私心。聽到這個詞從她紅唇中說出來,定性他對林府做的事,看她蒙上一層淚光的雙眸,趙奉安隻覺得心中一把火騰的燒起,她這麽在意嗎?這樣在意林景圖的話,這樣在意林家出事嗎?


    這麽多年背負仇恨,忍辱負重,趙奉安早就練就喜怒不形於色,可此刻心中這把火卻燒得他按耐不住,他手指更加用力捏著她下頜,低頭懲罰地欲堵住她的唇。


    宋宛兒微微偏頭躲避,趙奉安的吻便落在她臉頰,他也未離開,雙唇印在她嬌嫩臉龐,一路流連吻到她耳邊,炙熱氣息噴在她耳蝸,卻說著最冰冷的狠戾話語:“林家是咎由自取,做過的事情總是要還的,你再怎麽心疼你的景圖哥哥也沒有用。”


    感受懷中她的身體微微僵住,趙奉安抬起頭看著她眼中震驚神色。


    他終是意識到自己今日情緒有些失控。


    他是複仇者,沒有點兒心狠手辣的手段是不可能成事的。而這些年,他對她態度冷淡,卻很少讓她見識他的冷酷暴戾,一方麵是他刻意壓抑,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在他麵前足夠乖巧柔順。可是最近,他對她的一舉一動卻越來越敏感,他知道這敏感源於他內心深處的不安,一旦真相大白,他沒有把握能留住她,尤其隨著時限將近,他的不安亦愈發濃重。


    從上午得知林景圖找去了公主府,他便一直靜不下心,後來宋宛兒來了衙署,又似是風淡雲清地打探林家的事,更是激起他的怒氣。


    剛才控製不住地說了些狠話,嚇到她了嗎?


    他唇角抿得很緊,壓抑許久,終是放開她,語氣緩和下來:“宛兒,林家的事,你不要管,這些事和你沒有關係,我們……會和原來一樣。”


    宋宛兒咬著唇不語,片刻後抬眸直視著趙奉安,問道:“你剛剛說,做過的事情是要還的,林家做了什麽事?”


    趙奉安並未回答,隻是盛了一碗魚湯放在宋宛兒麵前,又將白玉小勺放在她手中,“你剛剛沒吃多少,這湯不錯,你再多吃一點。”


    宋宛兒見趙奉安已經收斂起所有情緒,恢複了清冷矜貴模樣,她倒輕輕笑了,站起身,將小勺“啪”地扔進碗中,勾著紅唇說道:“奉安,你說我們會和原來一樣……原來我以為你隻是性子冷淡,麵冷心熱,所以不在意你的沉默寡言,可如今卻發現我真的看不懂你,我們又該如何和原來一樣呢?”


    說完,宋宛兒轉身便欲離開,卻被趙奉安追上來拉著手臂從背後攬入懷裏。


    他低沉聲音在她耳邊嗬斥:“宋宛兒,你當真要為林家跟我鬧?”


    趙奉安的手臂如鐵箍一般,宋宛兒怎麽用力也掙脫不開,她低聲喊著:“我才沒有鬧,剛剛是誰發了一通脾氣,又什麽都不肯解釋的?”


    用膳前,錦寒帶著侍女都退了出去,院子裏雖然沒有人,可難免隔牆有耳,見宋宛兒鬧騰得厲害,趙奉安索性將她攔腰抱起,幾大步進了屋子。


    轉身踢上房門,趙奉安將不斷掙紮的宋宛兒抵在門背上,他單手握住她兩隻手手腕按在頭頂,另一隻手握著她腰身,高大身材緊緊壓在她身上,很容易就將她壓製得動彈不得,他壓低聲音說道:“你想知道林家做了什麽,可以去問問你父皇,林餘在嘉臨關擁兵自重,專橫跋扈,你父皇已經忍耐很久了。”


    宋宛兒頓住動作,驚訝問道:“林老將軍真的有叛逆之心?”


    “尚無定論,還在查。”。


    宋宛兒細細打量著趙奉安,見他神態鎮定,聲音沉穩,並無絲毫心虛,她思忖片刻,語氣也軟了下來:“那你剛剛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餘是守關大將軍,朝廷命官,在皇上沒有定論之前,誰敢妄下結論?”趙奉安不願多說,轉而說道:“倒是你,聽了林景圖幾句話,不是已經打定主意是我抱著私心?”


    “我才沒有!還不是你什麽都不與我說……”宋宛兒立刻反駁回去,她咬著下唇想了想,又問道:“聽說林老將軍年輕時曾助過我父皇,我記得秦應也說過類似的話,你可知是什麽事嗎?”


    趙奉安環著宋宛兒腰肢的手臂猛地收緊,另一隻手放開宋宛兒手腕,轉而撫上她臉龐,溫柔摩挲著,可眼神卻銳利得似要撕開她一般,片刻後,他語氣平靜回答:“宛兒,你聽說了什麽?你父皇的事,如何來問我?”


    宋宛兒抬眸看著他,“奉安,你知我從不參與公事,因為你是我夫君,是我信任的人,才會來問你。”


    趙奉安和她對視片刻,終是沒有開口,隻是用力環住她腰身,將她柔軟身體攬入懷中。


    他沒有看到,柔順靠在他懷中的宋宛兒,微微蹙起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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