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過後,顧氏盤腿坐在榻上,一張臉拉得老長,身邊的婢女呼哧呼哧地給她打扇。


    “清月去哪裏了。”老太太氣很不順,“這個時辰應當送些果子、糕點來啊,她人呢,我的點心呢?”


    原先沈確掌家的時候,什麽時辰做什麽,什麽時辰吃什麽,都是定好的,無論是吃喝拉撒睡還是對外的禮儀往來,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一大家子享受得心安理得,卻無一人體會到她從早忙到晚的辛勞。


    如今宋清月當家才兩日,眼見著所有的一切就都亂套了。


    海棠打簾進來,給打扇的小丫頭遞了個眼色,小丫頭忙不迭地出去了,海棠道:“這兩日二夫人總往外去,想來應是有什麽人情禮節的應酬,奴婢方才去了趟廚房,今兒隻有些水蜜桃了,給老夫人拿了來,您嚐嚐,這桃子水靈著呢。”


    顧氏歎氣,接過海棠遞上來的水蜜桃,道:“也是,她也才接手兩日,得有個適應的過程。”


    又想了想道:“但是總這麽下去日子可怎麽過,等她回來你叫她來,我跟她說道說道。想當年,我婆婆可是一日都沒給我適應的時間,我不也做得好著呢。”


    海棠道那是,“老夫人是什麽人,正兒八經高門大戶出身的官家小姐,那見識自然不同。這恐怕吃的豬肉比旁人見的豬跑都多。”


    幾句話把顧氏哄得眉開眼笑,海棠也悄悄舒了口氣。


    心裏頭暢快了,抬頭看了一眼外頭曬得刺眼的陽光,顧氏問:“那沈確今兒又出去了?”


    海棠說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跟著她的人可有什麽發現嗎?”


    海棠剛想開口,門口便有人稟報,說派出去的人回來了,有事稟報老太太。


    顧氏趕忙讓人進來,那小廝看著是個機靈的模樣,進門就跪下磕頭說了幾句吉祥話,便答:


    “大娘子這幾日都出去了,前日小的跟著看見二人去了醉仙樓,對方是個男子沒錯。”


    顧氏身子一凜,手裏的桃都不香了,問:“可看清楚了,長什麽模樣,是哪家的男人?”


    那小廝說:“小人不認得,都是貴人,咱們也沒見過不是。但是那人長得很高,很大,很黑。”


    顧氏扁扁嘴,這叫什麽話,什麽叫很高、很大、很黑。


    海棠看了一眼顧氏,罵那小廝:“蠢東西,這說的是什麽糊塗話,說仔細,什麽樣的眉眼,什麽樣的衣裳?”


    小廝撓了撓頭道:“距離太遠了,沒看清鼻子眼睛,就是,長得還不賴,衣裳嘛,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顧氏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問:“那你看那男子同咱家大郎君比,誰更勝一籌?”


    “那自然是咱家大郎君了,咱們大郎君一看就是斯文人,那男子嘛……”小廝想著怎麽編,“黢黑,跟煤球似的。”


    顧氏:……啊,有那麽黑的人嗎?


    其實是有的,那日沈確故意將自己的臉塗了一層黑粉,生怕被人瞧出來,再加上天色已晚,可不就看著黢黑嘛。


    海棠又問:“那,那人什麽身份,身上可有什麽特殊的物件或者記號?”


    小廝苦著臉道:“我的姐姐啊,貴人什麽身份小的哪裏看得出來,至於特殊的物件……”


    他想了想:“手裏拎著一個食盒,算不算。”


    海棠氣得直拿手指頭戳他:“那食盒你沒見過啊,那算什麽特殊物件。”


    顧氏卻說不對,“男子拎著食盒帶給沈確,這不奇怪嗎?不應該是女子給男人送吃的嗎?看來,這兩個人裏頭,是人家主動的呀。”


    是有幾分道理。


    顧氏吩咐那小廝:“這回算你有幾分功勞,先記著,等打聽清楚一並看賞,繼續跟,悄悄地,下次一定弄清楚對方是什麽人。”


    小廝原本以為這次就能得賞銀,結果空歡喜一場卻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應了是便退出來了。


    顧氏換了個姿勢,重新拿起桃開始琢磨了:“他方才說那男子很高很大很黑,你說來過咱們府上的有這號人物沒有?”


    海棠搖了搖頭,“恐怕沒有,八成是大娘子在外頭認識的。”


    顧氏點了點頭,有點眉目也不算太壞,就不信還跟不住她了。


    同樣是跟蹤,皇後娘娘可就沒有這麽幸運了,派去的人太過眼熟,還沒剛露麵就被五月抓了個現形,連是男是女都沒看清,隻得灰溜溜地回去複命,氣得皇後腦殼疼,跟黃嬤嬤一商量,二人再一次確定,李鸞嵩這是心裏頭有人了。


    可是,為啥這樣偷偷摸摸、藏著掖著呢,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那一晚,皇後娘娘又失眠了。


    *


    為了科舉的事,沈確連著忙了好一陣子,直到接到李鸞嵩再次見麵的密信,這才從成堆的卷宗裏頭拔出腦袋。


    恍然間,好像已經立秋了。


    這一回兩個人換了個地方,是沈確推薦的茶樓,叫品茗居。


    李鸞嵩問:“為什麽選這裏?”


    沈確笑說:“這幾日太忙了,實在沒騰出手給殿下做點心帶來,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這裏的茶好,茶點更出名,殿下嚐嚐。”


    李鸞嵩汗顏道:“瞧瞧,你都忙成什麽樣了,還惦記著給我帶吃的,這讓我很不好意思。”


    “殿下不必客氣,您信裏頭不是說要在朱雀大街靠近玄武街的地方嗎,您看,這裏是絕佳的位置了。”


    李鸞嵩點頭,“的確是,今兒咱們在這裏瞧一場好戲。”


    沈確難得休息一日,放鬆了身心,一邊煮茶一邊欣賞著夕陽的美景。


    入秋時節,雖白日裏還有些暑熱,但到了傍晚便涼了下來,清風拂過,偶有落葉簌簌落下,踩在腳下發出“喀叱喀叱”的聲音,那黃葉便碎了一地,鋪在街道上。


    二人對坐,時間仿佛靜止,這份寧靜恬淡被彼此珍藏。


    忽然,隔壁房間裏好似有人進來,呼朋喚友好不熱鬧。


    李鸞嵩叫來五月,吩咐了幾句,五月出門去了。


    茶樓不比酒樓,每個房間之間隻有一層薄薄的木板,彼此說話仔細聽來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喝茶,看戲。”李鸞嵩給她斟了一杯茶,壓低聲音道:“隔壁是賣題的。”


    沈確一驚,瞪著大眼難以置信。


    李鸞嵩將茶盞遞給她:“他們最近很是猖狂,絲毫都不避諱,光天化日堂而皇之地收銀子賣題,我讓五月去找了個讀書人去買,回頭我們看看究竟是不是你出的題。”


    沈確默默點頭,纖長的手指捏住茶盞,一片細嫩的綠葉被滾水衝泡,慢慢在盞中舒展身體,像一葉小舟漂於水上,茶湯逐漸變綠。


    “人都來了嗎?”


    隔壁的人得意地叫囂著,“排隊排隊,一個一個來,都把銀子準備好。”


    “您這題目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絕對保真,這可是負責此次科舉的張侍郎張大人給的題。”


    隔壁的對話傳入耳中,沈確的手捏起拳頭。


    李鸞嵩看她一眼,笑道:“別緊張,應該不會是張成儒。”


    沈確不好意思地笑笑,放鬆了身姿。


    “這科舉試題怎麽可能外傳呢?就算是那張大人為了斂財,可是他竟連自己的仕途都不要了嗎?”


    “這你就不懂了,什麽叫官場,啊,這裏頭的門道多著呢。”


    那賣題人索性敞開了說:“實話告訴你們吧,今兒名額有限,有質疑的您請離開,慢走不送,但是這題我們保證是真的,至於張大人為什麽敢,我不怕告訴你們,張大人背後可是有大人物的。大人物,懂不懂,捅了天的大人物,你們自己去想吧。”


    沈確一愣,指了指自己,用口型問李鸞嵩:“他說的是我?”


    李鸞嵩忍著笑點點頭。


    沈確:……好好奇啊,真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隔壁的質疑聲漸弱,緊接著便是腳步聲和那賣題人的聲音:“好嘞,一百兩銀,您拿好。”


    沈確捂嘴:“這麽貴?”


    李鸞嵩撇撇嘴。


    然,隔壁那人好像愣了一下,不知道是遇見了什麽,就聽他問:


    “您老,幹嗎來了?”


    然後就聽到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買題。”


    “買題?”那人好似很質疑,“您今年貴庚啊?”


    “八十有三了。”


    “您也考科舉?”


    “怎麽了,看不起老年人?”


    “您說您都這麽大歲數了,沒那個必要了吧。”


    “怎麽沒必要,吾等讀書人視科舉為正途也,總比那些買官的來得光明磊落吧。”


    賣題人:……你確定你這光明磊落嗎?


    結果,那老人給了銀子,還是將試題帶走了。


    沈確聽得興致勃勃,抬頭想說:“真的有這麽大年紀還參加科的?”


    李鸞嵩笑道:“八成是個豬腦子。”


    正說著,房間的後門被人推開,五月領著一位耄耋老人顫顫巍巍地走進來:


    “主子,事情辦妥了,就是他去的。”五月好似十分得意。


    那老人眼神不大好,眯起眼睛行了個禮,將試題奉上。沈確看到李鸞嵩的臉都綠了。


    讓那老人先出去,李鸞嵩拍著五月的腦門道:“你上哪找這麽個人。”


    “不是殿下說要找年歲大的顯得迫切嗎,這……還不夠大?”


    李鸞嵩:……教不會你了。


    他拿眼剜了一下五月:“趕緊地,把人送走,別磕了碰了。”


    五月看了沈確一眼,委屈巴巴地走了。


    沈確仔細一看那試題,驚呼:“是真的。”


    二人對視,隨即沉默。


    李鸞嵩幫沈確將所有事情細節回憶了一遍,問題就出在她丟了的那篇文章上。


    “一定是他們偷了你的題,然後模仿你的筆跡重新寫了一份,妄圖栽贓。”李鸞嵩確定。


    “可是,他們從哪裏偷來的題呢。”沈確覺得不可思議,“這些東西都是鎖在秘閣裏的,尋常人拿不到呀。”


    “你也說了,尋常人拿不到,那老二老五是尋常人嗎?”李鸞嵩道:“不就是上書房的秘閣嗎,連你的文章都能偷,這又有什麽難的。”


    沈確了然,“殿下不用擔心,上次我們已經想好了對策,我知道該怎麽做。”


    李鸞嵩道:“我不擔心,隻是得找到確鑿的證據。在此之前,你或許會受些委屈。”


    他看他的眼神帶著不忍。


    沈確說沒關係,“這點委屈我受得。”


    二人從品茗居走出來的時候,天已黑盡。


    月色下,一朵白色的小花隨風落在沈確的肩頭,李鸞嵩很自然地伸手幫她拂去。


    “你先走吧,我看著你走。”李鸞嵩站在那裏,眼神裏滿是笑意。


    沈確也不推辭,向他施禮後登上馬車。


    望著馬車消失在夜色裏,李鸞嵩滿心隻有一件事,那幕後之人他一定會幫她找到,絕不讓她受太長時間的委屈。


    夜幕掩藏之下,兩撥跟蹤的人鬼鬼祟祟,儼然機警隱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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