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實在太過悶熱,自從五月知道了二人之間的秘密,從此便成了往返於晉王府和張府的神秘人,隻是礙於大娘子的身份不甚方便,每一次他都要做那梁上君子,偷偷摸摸來,再偷偷摸摸走。


    這對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來說無非是莫大的恥辱,但是五月也不敢反抗。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看看咱們殿下,是吧,不比我更屈辱嗎,都那樣了,五月想起來李鸞嵩如今嬌滴滴的模樣和傲人的身姿,不禁哆嗦了一下,如此一比,心裏頭也就舒坦了。


    可是即便有五月傳話比公主來得方便,可是有些事李鸞嵩還是想當麵同沈確講。


    對,他又想見她了。


    酉時,二人又坐在了醉仙樓的雅間裏頭。


    掌櫃的眼神都有一種諱莫如深的味道,上過菜後迅速消失。


    “我給您帶來了這個。”


    沈確先打開了帶來的食盒,讓李鸞嵩眼前一亮。


    “酥山。”她簡直太懂他了。


    酥山又叫“蘇山”,是將牛、馬、羊擠奶做酪、做酥,其中還要加入蜜或糖之類的甜味劑。先把酥混著冰做軟,幾近於融化,然後往盤子上滴淋,一邊淋一邊做出各種造型。奶酥本就是雪白的,做成山的形狀看上去像雪山,這雪山在光照下散著晶瑩的光澤,極具觀賞價值,其口感也綿軟、冰涼,入口即化,甜蜜蜜的,乃夏季消暑上上品。


    李鸞嵩出身皇家,每年宮裏頭總會做這東西給各宮嬪妃和皇子、公主們解暑,因為需要消耗冰,所以尋常百姓人家極少有人吃得起,所以今年,李鸞嵩還是第一回吃到酥山。


    “沒想到大娘子你還會做這個。”李鸞嵩很驚喜。


    “小時候跟著阿爹走南闖北,見得多吃得也多,後來就學著自己做。”


    嘖嘖,這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


    沈確看他吃得高興,竟有些羞澀地捏了捏手指,“您若是喜歡,我便經常做了讓五月給您送過去,公主那邊也有的。”


    她真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李鸞嵩高興地直點頭:“那便多謝大娘子了。”


    “殿下,其實您不用每次都稱呼我大娘子,我有小字,媆媆。”她的一張臉紅得像蘋果。


    李鸞嵩看了她一眼,忙收起眼神道:“好,媆媆,溫柔貌美之意,適合你。”


    緊接著他又說:“其實你的名字,沈確,也很不錯,取自‘吾常學古不學今,確持讜直甘陸沈’,可是這個嗎?”


    沈確點頭。


    “你呀,人如其名,博學多才溫柔貌美。”李鸞嵩吃得滿口生香,渾身舒爽,自然便也口吐蓮花。


    沈確歪頭笑了一下:“殿下,怎麽總說自己不通文墨呢,這不是挺懂的嗎。”


    李鸞嵩說哪裏,“因為你的名字才特意去查了一下……”


    所謂言多必失,看,說多了吧,還專門查人家的名字,嘖嘖嘖,你想幹什麽。


    李鸞嵩忙往嘴巴裏填了一大口酥山,將自己的嘴堵住。


    沈確看著他的樣子,“撲哧”笑出聲來,這位殿下著實快人快語,坦蕩磊落。


    金烏西墜,晚霞將天地間染成了薄薄的粉色。


    李鸞嵩說起宋清月找張成儒的事情,讓沈確多多留意。


    “你說得沒錯,那張成儒對待差事還是極認真的,他沒搭理宋氏,把人給攆出來了。但是,我讓五月悄悄查了,那宋氏偷拿了老太太的私房銀子,竟去給她娘家弟弟買考試題。”


    沈確一愣,“我聽說販賣科舉考題如今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說是重金可買而且保真,難道是真的?”


    李鸞嵩點了點,道:“題目在你手裏,你和張成儒不透題,誰能拿到那個。定是有備而來,有人搗鬼了。”


    雅間裏燃著柑橘味的線香,嫋嫋升騰的青煙在薄暮中仿佛出現幻影。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各懷心事。


    沈確蹙眉,愁道:“那這事一旦查起來,必然查到張成儒……”


    李鸞嵩覺得太陽穴謔謔跳了兩下,沒作聲。


    便聽沈確又言:“若是真的查到他,以他那個膽小怕事的性子,定然會牽扯出殿下的。就算不被他攀咬,這人是殿下您選的,也必然牽扯不清,那到時候陛下會不會……”


    原來她擔心的是他呀,是擔心那張成儒會對他不利啊。


    李鸞嵩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揚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心裏自有成算。”


    有什麽成算,他當然不曉得,但是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總讓女子為他擔心不是。


    沈確卻很自責,苦著一張臉說:“都怪我做事情隻想其一不想其二,不該讓那張成儒負責這個事情的,他雖認真卻不是個有擔當的。”


    “沒事,大娘子,不,媆媆不必擔心,此事也未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李鸞嵩安慰她。


    見她仍一臉猶疑,索性將話挑明:“我料定這是有人在背後算計,一箭雙雕。拿著偷來的題目賣錢賺了大筆銀子,然後再陷害你,不是,是我,陷害我。讓我出來擔責,至於張成儒嘛,不過是個突破口或者充其量是陷害我的證人罷了。”


    沈確凝眉想了想,“是這麽個邏輯,那殿下以為這幕後之人是誰呢?”


    李鸞嵩沒有將話說明白,給了她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沈確倒吸了一口涼氣:“二殿下和五殿下嗎?”


    李鸞嵩點點頭,給她夾了一塊仔排,道:“有些人就像那人身上的毒瘤,既然已經病入膏肓,索性讓它發出來,然後才能徹底剜除,雖痛一時,卻治根本。”


    沈確醍醐灌頂,駭然道:“殿下果然大丈夫,雷霆手段媆媆自愧不如。”


    她一臉驚喜又崇拜地看著他,李鸞嵩覺得自己仿佛坐在那雲端裏,輕盈又舒服。


    “有了殿下的指示,我便知道該如何辦了。”沈確茅塞頓開,將手中的筷箸倒過來,用大頭沾了沾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就比劃起來,“我有一條計策,能保殿下不被牽連,等勾出大魚,我們再一網打盡。”


    李鸞嵩挑眉:“願聞其詳。”


    二人的腦袋湊到了一起,燈影幢幢,雅間裏彌漫著濃烈的香氣,似那春天的躁動,又十分和諧融洽。


    一番籌謀之後,李鸞嵩大讚:“妙計,媆媆實在聰慧過人。”


    沈確羞澀道:“哪裏哪裏,比起殿下,我隻是小巫見大巫,您才是深藏不露,要我說,既然殿下都看得明白,不如早早支棱起來,這大好的江山若是敗在庸人之手,豈不可惜。”


    二人互相吹捧,氣氛簡直不能更和諧了。


    *


    第二日,沈確無須去上書房,便按照李鸞嵩的囑咐,特意讓五月帶著她去了一趟校場。


    雖說五月在帶兵操練,可是畢竟她才是將軍,總是不露麵實在說不過去,先前她將此事疏忽了,李鸞嵩特意提及她才明白這個的重要性。


    沈確將五月叫到跟前,問:“往日殿下來校場,都會做些什麽?”


    五月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會同大夥兒一起操練,就是那種脫了膀子直曬的那種,然後還會挑幾個身手好的對打,痛快了才散。”


    哦,那她不行,沈確有點發愁。


    五月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臉上竟出現了怯怯的神情,太詭異了,趕緊道:“您不必如此,大家都知道殿下最近潛心讀書,您今日看看便好,其他的交給屬下。”


    “好。”沈確如釋重負。


    或許是五月有心表現自己的實力,又或許是想讓沈確給那位殿下帶句好話,今日的操練格外賣力,看得沈確心潮澎湃,讚歎連連。


    看到自家殿下如此高興,時公公真是又欣喜又費解,怎麽覺得殿下今日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呢,這樣的場麵不是天天看了都要罵幾句的嗎?


    然,下一瞬,卻讓時公公整個人都不好了。


    沈確看著兵士們一個個在烈日下暴曬,渾身黝黑冒油,趕緊吩咐道:“時公公,快去叫人買些糕點和冰飲子來,哦,冰飲子若是來不及,就先熬些綠豆湯來解解暑。”


    說罷,趕緊招呼著五月讓大家夥兒休息休息,實在太辛苦了,太辛苦了。


    時公公一整個裂開了。


    如今的殿下真真是……不同尋常……


    他扶著帽子一路小跑地去了,隻留下滿場受寵若驚、瞳孔地震的兵士們,和知情而不能說、憋得難受的五月。


    正當大家歇息的時候,時公公來稟報:“殿下,恭王殿下和慶王殿下來了。”


    老七老八?


    沈確對李鸞嵩這幾個弟弟頗為重視,忙道:“快請。”


    “大哥。”


    “大哥哥。”


    老七李鸞成,從小習武身材壯碩,五官淩厲俊逸,手裏頭握有小部分兵權,為人直爽、剛正不阿。


    老八李鸞喜年齡小些,今年才剛十四歲,長得還是少年人的模樣,嘴巴甜腦子活絡,深受陛下喜愛,總念著他母妃去得早,將他留在身邊親自教養。


    兩位弟弟麵帶笑容意氣風發地進來,然,沈確卻看得清楚,老七李鸞成目不斜視,一張笑臉直奔她而來,而老八李鸞喜小眼珠子咕嚕嚕早就轉了三圈了,將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


    沈確想起了李鸞嵩對這兩位弟弟的評價:老七實在,老八伶俐卻還未定性。


    心裏頭再次感慨,他才是這些龍子龍孫裏頭最會扮豬吃老虎的那一個吧。


    那一日,沈確以自己多日讀書熬夜為由,讓五月帶著兩個弟弟在校場裏頭痛痛快快地比試了一場,直到日落西山一身疲憊才離去。


    雖說她隻是在一旁看著,卻也累得第二日去上書房竟破天荒地遲到了。


    老師連連說沒關係,可是,沈確卻發現,自己寫的文章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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