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驚訝、忐忑、尷尬、緊張……竟像見到老朋友一樣,就是那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沈確的心咚咚直跳,這讓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張成儒的時候,也是這樣遠遠的看著心髒就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了。


    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很奇妙,卻又有些不一樣。


    現在想想,自從知道張成儒和周雪瑩的關係後,沈確就有一種跌入穀底的感覺,那顆心一日日變涼,現在已然沒了知覺,人生也仿佛走到了盡頭,每日照例處理家事,然後去鋪麵上轉一圈,回來看賬本、伺候婆婆、照顧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年紀輕輕地卻好像過完了一輩子。


    那顆冰冷塵封的心今日重又暖和了起來。


    燭火通明,大殿裏熱鬧璀璨,一切都那樣鮮活,那樣真實。


    身旁來來往往的人實在太多,紛紛舉著杯子向帝後敬酒,這些個老臣,慣是能挑時候刷存在感,一個一個人頭在沈確眼前晃動,都擋著她看他了。


    沒想到那人竟然還真會打扮,你別說,自己這麽一打扮起來還怪好看的,大氣、端莊,再看看一旁的周雪瑩,簡直太小家子氣,一雙眼滴溜溜地一直瞥張成儒。


    “諸位都傳著瞧瞧,這是晉王殿下寫的策論,看看怎麽樣。”


    耳朵邊皇帝陛下炫耀兒子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沈確看向李鸞嵩,衝他笑了。


    他也笑了,還臉紅了。


    她沒給他丟臉,沈確覺得很驕傲。


    那邊,在幾位皇子和嬪妃惡狠狠的目光中,沈確的策論猶如什麽稀世珍寶一般傳遍了大殿的角角落落,迎來了一陣又一陣的讚頌。


    李鸞嵩嘴巴快咧到耳朵後頭了,這可是他學會寫字以來的最高光時刻了。


    老天爺沒騙他,他果然變成了一位厲害的娘子。


    二人的眉眼官司和李鸞嵩緋紅的麵頰盡數落在周雪瑩眼裏,因為距離太遠人又太多,她隻能看見大娘子仿佛在對著誰拋媚眼,卻看不出是哪一位。


    再說,這大娘子今兒是怎麽了,往日這種場合都是她陪著成儒哥哥參加的,今兒來了也就罷了,還將自己打扮得那副樣子,再瞧瞧那些官家夫人娘子們,一個一個私下裏都在偷瞄張家大娘子,實在讓她出盡了風頭。


    周雪瑩站在她身後暗暗生氣,悄悄想辦法讓她出醜,最好能讓她提前回去。


    她這樣站在他們身後,真的很像個丫鬟好嗎,可是她今日還帶著任務來的,大皇子如今這樣被陛下看重,將來的儲君之位不言而喻。


    蹉跎了這麽些年再不抓住這根香餑餑,豈不是白等了。


    再看看周圍的小娘子們,好家夥花枝招展地一個個眼睛放光,直勾勾地盯著上頭的大皇子殿下,看那架勢誌在必得啊。


    至於張成儒,那隻是周雪瑩一計不成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是她的退路。況且,張成儒這個人太過愚孝,什麽事都聽他娘的,嫁過去也是續弦,將來的日子不過就是那大宅院裏打發時間,還有那麽煩人婆婆、妯娌要相處,簡直苦不堪言。


    她想得很清楚,心裏盤算起來先攆走這位大娘子,然後找個理由出去,她要同大皇子殿下來個月下浪漫邂逅,最好還能有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炎熱的夏夜,隆重的宮宴,笑靨如花的臉上卻懷揣著各自的小心思。


    一陣稱頌結束,殿堂內所有人齊齊舉杯恭祝帝後、祈福國家,山呼海嘯何等壯觀。


    杯中酒飲盡,身旁的宮人們紛紛上來斟酒,周雪瑩接過宮人手中的酒壺裝作為李鸞嵩添酒的樣子腳下卻絆了一跤,整個人前傾,酒壺脫手朝李鸞嵩的後背而來。


    這若是撲在身上,李鸞嵩的整件衣裳可就廢了,出醜不說,還會弄得渾身酒氣,怕是再沒法繼續待下去了。


    顯然,她低估了這位的身手。


    李鸞嵩武將出身,常年征戰在外,刀山屍海裏滾出來的鐵骨錚錚的漢子,這些年來睡著了都得睜著眼睛,抵擋了多少明槍暗箭,身後稍有一陣風他便已經出手了。


    就像這個酒壺,他有條不紊地轉身、推手,眼看著酒壺被掌力打了回來,一整壺的酒全部灑在了周雪瑩身上,澆濕了她的前半邊身姿。


    夏衫單薄,濕透的衣裙下玲瓏曲線暴露無遺,實在是太尷尬。


    “雪瑩妹妹。”張成儒想去扶她卻已經晚了,周雪瑩落湯雞一樣木呆呆地站在那裏,她甚至都沒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就到了她身上了呢。


    酒宴之中周雪瑩也不敢聲張,一雙桃花眼濕漉漉地吧嗒吧嗒地擠金豆子,怨恨地看著李鸞嵩。


    李鸞嵩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繼續看光芒萬丈的大皇子殿下去了。


    “我帶去你找地方弄幹吧。”張成儒緊張。


    “不,不用。”周雪瑩有苦說不出,她弄成這樣再同張成儒在一起,若是被人看到,她還如何嫁入皇家,嫁給大皇子。


    “我自己去,你留下吧,別失了禮數。”


    她說完也不等張成儒反應,落荒而逃。


    殿內更加熱鬧,大殿中央辟出一片空地,胡姬舞者魚貫而入悉數登台,搖曳生姿的裙擺,婀娜嫵媚的舞蹈,絲竹之聲貫耳,饕餮之味入腹,將氣氛推向了高.潮。


    臣工們端著酒盞穿行其間相互敬酒,女眷們笑容滿麵互相吹捧尬聊,和諧又虛偽,真實又魔幻。


    方才這一幕被沈確看在眼裏,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若是換成她,這下子可不得出大洋相了。


    再看看那位晉王殿下,臉上波瀾不驚,依舊掛著笑,果然是帶兵打仗的將軍,厲害。


    兩個人又一次對上眼神,彼此的意思,找個地方見麵說。


    李鸞嵩眉毛亂飛,朝她點點頭又努努嘴。


    沈確:明白。


    可是,怎麽走呢。


    這會兒大殿裏正是熱鬧的時候,找機會出去不會被人發現。


    沈確腦子裏“叮”的一響,想起了方才周雪瑩陷害李鸞嵩的那一幕。


    有樣學樣吧。


    沈確酒量不佳,平日裏幾乎從不飲酒,但是為了能夠混出去,拚了。


    拿起酒壺端起杯子先向父皇母後敬酒,弄得老娘直瞪他:“敬八回了,一邊兒去。”


    沈確笑笑,也不介意,端著酒杯繼續敬幾位皇弟,眾兄弟難得聚在一起,老五摟著老二的肩,老七扒著老大的胳膊,老八跑過來拽著老三的腰帶……雖然各懷鬼胎表麵上卻是兄友弟恭的模樣。


    沈確表現得很興奮,借著酒勁裝醉,腳步踉蹌,霍地一下,身子一歪,碰到了身邊的二皇子李鸞峰,那位酒杯裏的酒不偏不倚撒了她一身。


    空氣突然凝固,氣氛有點僵硬,瞬時沒人說話了。


    盡人皆知這位大皇子脾氣不好,說翻臉就翻臉,更是討厭別人弄髒他衣裳弄壞他東西,再看看眼前,青灰色的錦衣前襟弄濕了一大片,而那濕的位置還剛好在……臍下三寸。


    嘶,倒吸一口涼氣,大家的眼神齊刷刷看向老二,充滿了同情。


    李鸞峰也是驚愕:“我……什麽都沒幹啊。”


    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吧,眾人紛紛搖頭側目,向他投去“看看大哥能不能信了你的鬼話”的眼神。


    然,令大家始料未及的是,大皇子殿下非但沒有生氣,好像還十分歡喜:“無礙,無礙,我去換件衣裳,幾位繼續,繼續。”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幾乎是蹦著走的。


    這麽高興嗎?喝假酒了吧。


    李鸞嵩給沈確指的地方距離大殿不遠,沿著回廊一直走,有一座假山,假山後頭便是一片空地,那裏此時必定無人。


    張成儒一回頭,身邊的大娘子不見了。


    罷了,懶得管她。


    李鸞嵩老馬識途,站在假山後頭望著長廊這邊。從大殿出來隻有這一條路,她應當不會走錯的,身後沒人跟著吧,方才看她喝了酒,也不知上不上頭……怎麽還有些擔心了呢。


    沈確統共隻喝了一杯酒,對她本人來講恐怕已有醉意,可是如今這副身子卻全然無感。


    躲過路過的宮人,沿著長廊走到了燭燈的盡頭,就聽見一個聲音在喚她:


    “大娘子,殿下,夫人,晉王。”


    沈確:……


    這好像是四個人。


    遠遠瞧見假山,旁邊那個婀娜的身影正在衝她招手。


    沈確提起衣袍飛奔過去,二人轉到假山後頭,四目相對。


    原來他那樣高啊,大娘子在晉王殿下麵前像隻柔弱乖巧的小兔子,麵頰上飛著紅暈,雙眸含星,紅唇輕啟:


    “你來了。”


    沈確滿手心的汗水:“嗯。”


    像極了久未見麵的情侶,沒有半分生疏,盡是無盡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星鬥參天,圓月掛在宮宇的飛簷之下,看上去像一盞恢宏的明燈,撒下一片銀色的細碎的光,照得園子宛若有星河落地。


    遠遠地,


    周雪瑩看著沈確小鹿一般地撲進黑暗中,簡直不能更興奮了。


    如果能抓到大娘子私會外男的實證,她的退路就穩了。


    周雪瑩飛快奔進大殿,去喊張成儒來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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