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紫竹縣街頭燈火慘淡,人影稀疏。


    不知是誰走露了風聲,縣令爺死在了幾個外鄉男女手裏的消息迅速充斥紫竹縣的街頭巷尾,百姓們暗自稱快之餘,也難免不寒而栗,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夜不點燈。


    但也有那麽幾個膽子大的市井青皮混混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打著量鹽買茶的幌子,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嘴臉,在街上三個兩個一夥漫無目的地小心翼翼四處張望著。


    當幾個青皮尋著一道淒涼笛音來到紫竹縣最大的客棧醉仙樓外時,幾人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愣在了原地,不敢出聲。


    漆黑的夜幕之中,醉仙樓上下三層燈火通明,頂樓高台榭宇之上,有一襲絕美白衣宛若仙女下凡,身子斜靠在落地雕窗旁,鬢角隨風而動,玉指輕撫玉笛,朱唇貼笛微抿,笛聲淒涼婉轉,悠揚回響在此方天地之間。


    再觀樓頂翹瓦之上,隱約有一名瀟灑中年人醉臥其間,不時扔下一隻飲盡的空酒壇。


    醉仙樓外,是百餘名覆麵甲士好似神兵天降,手握重劍,腰背勁弩,護衛客棧四周,人人耳聰目明,聞風而動。


    沒見過世麵的幾個青皮一時間分不清眼前之景是人間還是仙境,難不成這醉仙樓裏真的住進了神仙!還不等他們多看幾眼,便有十幾名甲士提劍而來,嚇得幾人抱頭鼠竄、又撒腿往回跑去。


    白衣鼓笛之人,公主忱雲釵。


    醉臥翹瓦之人,青衫花鳳舉。


    此刻,這座已被玄武軍甲士清場了的醉仙樓內,隻有忱雲釵、晏龍雨幾名少男少女和曾隱匿於紫竹縣的龍淵台暗棋吳良辛等人。


    頂樓之上,四扇梨木落地雕窗圍成一座觀景台,窗前擺有矮桌軟墊,熏香縈繞,窗外簷角下掛著一盞盞黃紙燈籠。


    毓秀公主忱雲釵頭挽朝雲髻倚窗而坐,玉笛飛聲,清冷的目光始終望向窗外。


    龍淵台暗棋吳良辛小心翼翼站在女子身後,量是將猥瑣寫在臉上的他,此刻也不敢抬頭去多看這位傾城姿色的女子一眼。


    身為朝廷特設,天下第一諜報網,龍淵台創立之初便立下過一條規矩:身處特殊境地之時,龍淵台暗棋可犯死罪而不死,可若是有朝一日其暗棋身份公之於眾,那便要數罪並罰,罪加一等。


    吳良辛在紀春帆身邊臥底多年作惡無數,此次公主殿下親臨此地,上線將其牽出用來聯絡公主,可以說是被迫公開身份,已然成了個將死之人。


    談不上大奸大惡,卻又算不得大忠大義,人們隻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可像他這樣小人物的是非功過又有幾人評說呢!


    而吳良辛之所以此刻要站在公主麵前,倒也不是貪生怕死,隻是死前尚有所求罷了。


    忱雲釵吹完一曲後將玉笛悄然握在手心,愣愣出神。又不知過了多久,這位公主殿下才轉過身來坐回了矮桌,清冷說道:“我與你說的,都記下了?”


    吳良辛趕忙道:“一字不漏,銘記於心。”


    忱雲釵朝門外揮了揮手,“去吧,把那位楊老府吏找到後,便回京把我的話帶給父皇,本殿可保你那七旬老母不受你的牽連,至於你自己能否繼續活著,聽天由命!”


    “謝公主殿下救母之恩,來世小人必為公主當牛做馬,以報恩情!”吳良辛熱淚盈眶跪地一拜,再無牽掛,起身出門而去。


    “且慢!”忱雲釵輕歎一口氣,又叫住了向外走去的吳良辛,“下樓時,順便把晏公子請上來。”


    “遵命!”


    ……


    二樓的一張方桌前。


    晏龍雨、燕歸二人並肩而坐,無聊地看著他們眼前相對而坐的獨孤浩蕩和範小純二人。


    範小純雙手撐著臉頰眼角堆笑地打量著獨孤浩蕩,獨孤浩蕩則始終木訥而尊重地直視著她。


    燕歸輕聲問道:“小主,獨孤殿下和範姑娘都互相看了對方一個時辰了,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啊?”。


    晏龍雨一本正經道:“這就叫‘相看兩不厭’,你以後遇上心上人便懂了。”


    燕歸呲牙一笑,“那小的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懂了吧。”


    對於燕歸揮之不去的自卑,晏龍雨習以為常,隻是恨鐵不成鋼般幽幽歎了口氣。


    不多時,下樓而來到吳良辛找到了晏龍雨,告訴他公主有請,於是晏龍雨便帶著燕歸朝頂樓觀景台而去,隻留下了對坐的獨孤浩蕩和範小純二人。


    身為當年“從龍之臣”範良春的獨女,範小純自小便入宮做了公主伴讀,又被當朝畫聖吳兗舟看中,授以丹青技法,畫作聞名京城,十二歲時隨其父範良春離開京城“奉旨遊曆”飽覽名山大川,四年遊曆範小純閱人無數,也繪就了那一冊流傳王朝上下的《國色天香二十四美人圖》,奠定了她天下第二、京城第一才女的地位。


    可這一切於一個十八歲的少女而言卻什麽都不是,四年遊曆使範小純養成了與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的皓月朗星般的性情,她從不與人計較,從不沾染汙俗,隻活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裏,她見過各色的男子,受到許多所謂才子的追捧,卻始終遇不到一個能使她為之產生以身相許念頭的男子。


    直到今日,冥冥之中讓她遇到了他,她才知那位白鄉君書中所寫的一見傾心是真實存在的。


    範小純深知她與他不過短短半日的相處,甚至話都沒能說上幾句,可她卻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情思,這是以往她碰到任何男子都未曾有過的。


    終於四下無人,範小純慢慢放下了撐著腦袋的雙手,臉頰微紅道:“他們都被姐姐叫走了,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獨孤浩蕩眼神閃爍,搖了搖頭。


    範小純突然紅了眼睛,泫然欲泣,她知道若是今夜不能相互袒露心意,那麽他們兩個或許就此錯過,一輩子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她黯然道:“公子就這麽不想和小女子說話嗎?”


    獨孤浩蕩頓時手足無措,想替她揩去淚水可手剛抬起又緩緩收了回去,“姑娘青春正好,怎會有男子不喜。”


    範小純含淚問道:“那,是我姿色入不了公子的眼?”


    獨孤浩蕩道:“姑娘姿色天成……”


    範小純站起身,彎腰將臉頰湊近了獨孤浩蕩,打斷了他的話,微微哽咽著斷斷續續說道:“那你…就看不出…我對你的心意嗎?”


    獨孤浩蕩不敢直視女子清澈真摯的雙眸,緩緩閉上了眼睛,“看出了,又能如何。我獨孤自小雙親遇害,家業被奸人所竊,身負仇恨與先生的期望,如今家仇難報,國恨未消,又怎敢再奢望兒女私情!”


    白衣天人為少年鑄成了無垢之軀,卻沒有給他無垢之心。


    “錯了,你錯了。”範小純哭腔說道:“我雖不知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為人父母者最希冀的便是子女安樂地活著,為人師長者最希冀的便是弟子坦蕩為人正直為事,他們絕不會盼著你去殺誰、恨誰。”


    女子在少年耳邊輕輕哭笑,“你明明年紀輕輕,卻又為何要暮氣沉沉呢?你到底有沒有對我有過哪怕一刻的動情?若是有,便點點頭好嗎?我隻想知道你心中的答案。”


    年紀輕輕!暮氣沉沉!獨孤浩蕩終於明白秦先生為何要讓他和晏龍雨一起去西蜀了,自記事起他便與秦先生和老賀兩位老者朝夕相處,與人倫至理、帝王心術打交道,修身養性卻從未修心!竟忘了自己也還隻是一個未冠少年啊!


    獨孤浩蕩緩緩睜開了眼睛,直視著女子那雙哭紅的淚眼,默默點了點頭。


    女子雙手掩麵,喜極而泣。


    這一刻,她除了他的心垢!


    這一晚,範小純為少年作畫一張,俊朗傳神,獨孤浩蕩則向女子透漏了自己的身世。


    第二日臨行前,兩人許下一個承諾,他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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