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州漢元郡與興安郡交界之處有一個小鎮,名為桂花鎮。由於這座小鎮的各處都種滿了桂樹,每逢秋季九、十月間,大街小巷繁花盛開、丹桂飄香如臨人間仙境,因此常引得漢元、興安兩郡的風流名士才子佳人慕名而來,在此地吟詩作畫、一擲千金、花前月下,小鎮裏的上千戶人家也沾了這些騷人墨客的光,日子過得比其他地方的百姓要滋潤些。


    然而今年秋季,這桂花鎮裏卻沒了往年那般的詩情畫意。


    古今千年曆史中,這片中原大地之上每隔幾十年便會爆發一場大規模的天災,大旱、大澇、大雪、瘟疫、蝗蟲、地震……一但興起,便會有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而今年——淳豐帝十五年,則更甚,北旱南澇。


    自今年開春以來,北地幽、薊、戎、河四州便再也沒有下過一場像樣的大雨,入秋後,四州糧食相較於上一年減產了近百萬石。正是此時,武兆國境以北的大汗國也因天氣幹旱,導致國內牧場大麵積退化導致牧畜銳減,大汗為了獲取錢糧過冬,試圖鋌而走險在幽、薊、戎三州邊境陳兵五十萬,企圖通過兩國戰爭手段解決燃眉之急,而武兆光是今年夏天,在北地魏王忱嵩和鎮北將軍韓兵胄的親自掛帥之下,就和北汗國在三州邊境之處進行了四場大戰,死傷近九萬人。


    北地無雨,而南方雨卻連綿下個不停,劍州東部以及鷺州一州之地更是洪水泛濫,上萬戶百姓流離失所,而鷺州各地權勢卻為了發國難財,私吞朝廷下撥的賑災款,導致災民大量出逃,部分湧入武兆毓華京城後,此事才被淳豐帝查明,鷺州刺史劉安世更是被活活氣死。


    這種形勢之下,地處南北之間的秦、慶、華、夔四州便成了眾矢之的,既要替朝廷向治下百姓征糧解決北地戰事供給和災民缺糧問題,又要不斷接收南方鷺州遷入的大量災民。


    而作為秦州大郡,素有“天下糧倉”之稱的漢元郡便要為此掉一層皮了,可笑的是這“天下糧倉”如今連本郡百姓的吃飯都成了問題,地處漢元郡交界處的桂花鎮也因此受到殃及。


    ————


    天色黯淡,秋雨朦朧。


    往年一到秋季便是桂花飄香,遊人如織的桂花鎮如今卻顯得十分蕭條,沒有繁花盛開的景象,大街小巷的桂樹都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丫。而桂樹上被文人雅士稱作是“九裏香”的桂花,早已被街邊跪著的那些從南方逃難至小鎮的乞討災民當做了填口的食物,吃進了饑腸轆轆的肚子裏。


    此景若是被那些懷古傷今的迂腐文人看見了,定要歎上一句有辱斯文。


    晏龍雨一行人來到桂花鎮已經有兩天了,因為一連幾日的秋雨,使得山間道路泥濘車馬難以通行,所以他們打算先在桂花鎮休養幾日,等天晴之後再繼續南下。


    桂花鎮以往多有達官顯貴風流名士在此觀景宴請談天說地,是個搜集情報的好地方,所以鎮子裏有一家西蜀浮沉館的“浮沉醉”酒樓,在莫非的安排下,他們一行人這幾天便被安排著住在酒樓裏。


    晏龍雨自從在夢中學會了千古劍帝的十二式《天罡劍訣》入了武學第二境之後,就像換了個人一般,在眾人的督促之下改掉了以往的懶散性子,除了趕路時要追著馬車跑以外,在花鳳舉的指點之下,少年下每天堅持握劍,整日軟磨硬泡想盡各種辦法拉著獨孤浩蕩和燕歸當麵切磋。


    短短幾天下來,十二式劍招在少年手中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爐火純青了。


    這些天裏,幾位少年還根據晏龍雨十二式劍招的走勢,給晏龍雨學會的這十二式劍招分別起了名字:遊龍、靈蛇、吞鯨、飛瀑、長虹、蓮池、踏雪、尋梅、拈花、折柳、秋雨、春風。


    午時剛過。


    雨還在下著,小鎮行人熙熙攘攘,三個俊俏挺拔腰窄肩寬的翩翩少年寬袍大袖撐著油紙傘並排走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不時引得路上三兩個從其身畔經過的閨中少女心神搖曳,偷偷斜眸一撇。


    少年郎正是晏龍雨、獨孤浩蕩和莫非三人。來到桂花鎮以後,晏龍雨便向花鳳舉要了幾兩銀子,去鐵匠鋪子裏挑了一柄稱手的鐵劍,學著燕歸和獨孤浩蕩整日將劍背在身上,做起了哄騙妙齡少女的風流俠客。


    一襲白衣惹人注目的晏龍雨走到了乞丐紮堆的街邊,彎下腰給屋簷下一個獨自乞討的小姑娘手裏悄悄塞了幾塊碎銀,笑著捏了捏小女孩凍得通紅的小臉,沒有多說什麽,又轉身走回了獨孤和莫非身邊。少年很細心,怕他給小姑娘的銀子被路邊的其他乞丐搶走,故意沒有直接遞給她,而是悄悄塞在了小姑娘手裏。


    逃難至此的小姑娘眼裏含著淚花,默默將握著銀子的手縮進了袖口,怔怔地看著那位在雨中撐傘的英俊大哥哥離自己逐漸遠去。


    走回街上,晏龍雨鎖著精致的眉頭歎了一口氣,“整日呆在酒樓裏悶得慌,便拉著你們兩個出來走走。不曾想一路行來,看到這街邊一個個流離失所的可憐人,心裏更悶了!”


    獨孤浩蕩深有感觸,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卻冷著臉沒有說什麽。


    莫非道:“鷺州的洪災地方官員中飽私囊,欺上瞞下,氣死了一位整日操勞卻有心無力的好刺史,也涼透了天下人的心……”


    或許是見不得街邊這一幕幕家破人亡的淒涼景象吧,三人又一起朝著浮沉醉的方向走回了。


    “你這店家好生奸詐,我二人要的是你們小鎮的桂花酒,你卻拿這摻了水的假酒賣給我們,今日我非砸了你們的店不可!”


    “兩位好漢息怒啊,我們小鎮的桂花早就被那些從南方來的災民吃光了,小店實在是沒有桂花拿來釀酒了呀……”


    晏龍雨三人在回酒樓的路上,卻聽到了街邊酒肆裏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和酒肆裏的夥計爭吵。三人將油紙傘收起,一齊走進了那家酒肆。


    酒肆裏的那個熟悉的聲音依舊喋喋不休,正是出自趕路至此的韓江龍之口。那日在山林裏與晏龍雨等人一別之後,韓江龍和黃文莽便繼續走著山裏的小路,一天前也來到了這桂花鎮。


    兩個背著各自兵刃的江湖漢子此時正滿臉怒容的拽著酒肆夥計的衣領質問著,絲毫沒有察覺到已經進來的三個少年。


    “韓黃兩位哥哥若是想要喝好酒,小弟我倒是有個好去處,不知道二位哥哥可否願意賞臉呀?”晏龍雨爽朗笑道。


    背上背著那柄斬馬刀的韓江龍,聞聲一轉頭看到了門口的三個年輕人,臉上的怒意似乎消減了大半,重新舒展了他那不修邊幅的眉頭,抱拳笑道:“哈哈,著實是讓三位小故人見笑了。”


    行者打扮的啞巴黃文莽,也鬆開了酒肆夥計的衣領,抱拳張嘴憨笑著。被鬆開衣領的瘦弱夥計如逃脫韁繩的野馬一般也不顧酒肆生意,迅速竄進了後院。


    眾人看到酒肆夥計的狼狽模樣,麵麵相覷,哄堂大笑。


    ————


    三個少年就這麽把兩個僅有一麵之緣的江湖漢子帶回了浮沉醉酒樓。


    酒樓共分三層,四方回廊式結構,規模宏大,陳設風雅,一樓大廳擺有三十幾張方桌,搭設有戲台,負責招待普通遊人吃食,正廳掛有“顧盼生輝”四字大牌匾;二樓負責宴請賓客,分臨窗雅座和單獨隔斷的雅間;三樓大小廂房四十間,負責接待住宿,此刻秦若陽和仆人老賀就在三樓一間上等廂房內奉茶捧書。樓內有管事一人,照門四人,大小夥計三十餘人,下廚膳夫十八人,浣洗老婦八人,樂師、伶人、說書先生十六位。


    幾人進樓時,一樓大堂內沒有客人,莫非吩咐著酒樓夥計給韓黃二人安排好了住處,晏龍雨領著兩人上了二樓一處雅間,獨孤浩蕩則是找來了被晏龍雨逼著換了一身華貴衣衫而羞愧地不敢出門的燕歸。


    二樓雅間內。


    晏龍雨、獨孤浩蕩、莫非、燕歸、韓江龍、黃文莽衣著地位雲泥之別的六人不分主次的在檀木桌前坐定,酒樓夥計將一道道山珍陸續擺在了六人麵前。


    桂花鎮浮沉醉酒樓的主事人王隨,聽說是浮沉館館主的義子——莫非莫小總管要招待客人,親自送來了幾壺在武兆人盡皆知的名酒“浮沉醉”。


    王隨上樓後,先是看到了這幾日早已熟悉的幾位錦衣少年,又撇見了那兩個衣著寒酸的生麵孔江湖人,老道精明的他識人本領出神入化,分著主次先後向桌前的六人點頭陪笑,又將酒壺放在桌上諂媚笑道:“一杯浮沉醉,千裏快哉風,諸位貴人杯莫停!”


    獻完殷勤之後,王隨便識趣一般快步走了出去,對於他來說能在顧老館主的這些貴客麵前露個臉,已經足夠了,有些時候話說多了反而讓人心生厭惡。


    晏龍雨能喝酒,但是他並不喜歡喝酒,因為在啟山上時見多了花鳳舉酒後可笑行徑。而今日,晏龍雨卻第一個站起身來舉起了酒杯,朝向兩位曾要出手相助自己的江湖人道:“那日分別時,晏某人說過,和二位哥哥再見麵時定要一起推杯暢飲,今日酒有了,二位哥哥可有故事說與我們聽嗎?”


    獨孤浩蕩、莫非、燕歸也跟著晏龍雨一起站起身來,舉起了酒杯。


    雅間內,高山流水,草木魚蟲富麗堂皇,顯然活了半輩子也沒有來過這種風雅之地的韓江龍和黃文莽兩個低層江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拘束。


    兩個江湖漢子相互對望一了眼,或許來這裏之前他們兩人心裏還有些顧慮,但此刻看到少年們的誠懇態度後,他們兩張憨厚的臉上就像是樂開了花,不再拘束,同時站起身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在四位少年麵前一飲而盡。


    浮沉醉裏歎浮生,江湖人韓江龍回味著香醇濃烈的入腹美酒,暢快大笑道:“我們這些草莽江湖人,最怕的就是受人冷落,可是你們……”漢子頓了頓,隨即又自嘲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顯得矯情!隻要兄弟們酒管夠,故事可有一大堆………”


    卿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這也許就是這個沒讀過書的江湖漢子欲言又止,想說卻又表達不出來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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