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藍天,白沙映日。


    銀白色的飛梭,停留在這片白沙灘上,雷玉竹坐在飛梭之上,手持一把玉斧,默默參詳。


    這裏是中奇群島,目前也是南海上抵抗烏靈聖母的大本營。


    峨眉的白衣神童,少林的八大名僧,武當的偷天長老,鯨王一族和四麵八方的海中妖仙,都在這裏匯聚。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妖族離開,去聯絡其他沾親帶故的勢力,守望相助,又有多少妖民舉家搬遷過來,托庇於群島之間。


    烏靈聖母雖然因為被白一子和金昌圍攻,又感受到冥河姥姥殞落,心頭驚疑,已然退去,但海上的局勢還是如風雲變幻,緩急難料,非常緊張。


    雷玉竹在這亂象之中靜坐,忙裏偷閑,正是要找機會回歸真身,並一舉讓真身也踏入了第四大境,最好兼具九淵和降魔武道的長處。


    夏侯帶人躲在金陵附近,因修為低微,不敢到海上來冒險,但也在謀求這個方向,見解頗高,常用令牌聯絡探討。


    “雖然同樣是九淵之路,但夏侯的《南華刀章》和我的《雷澤不朽聖典》差別還是很大。”


    雷玉竹思量道,“這玉斧裏麵,儲存了寒山解析降魔武道的幾套推演步驟,涉及到當初運行五雷夢境的成果,倒是更有啟發一些。”


    玉鐲器靈的聲音忽然響起:“咦,這玉斧你是哪裏來的?”


    玉鐲器靈對這方天地星球形狀的玄黃磁層,很感興趣,常常探測推敲,渾然忘我,倒是剛看見這把玉斧。


    “這是寒山托人轉交給我的,據說是本地宋國太祖皇帝,從華山山脈中奇遇所得,善能推敲功法符咒。”


    雷玉竹解釋道,“在神府以下,好像不管什麽體係塞進去,它都能推演推演,但到了神府境界,效果就不大。”


    玉鐲器靈沉默了一會兒。


    雷玉竹向來平淡,內心卻是敏銳,察覺到異樣的感覺,問道:“怎麽了,這斧子有什麽問題?”


    “不好說。”


    玉鐲器靈說道,“從材質等等來說,這斧子徹頭徹尾,就是本土產物,但是,煉製這把斧子所用的技法,我總覺得有點眼熟。”


    器靈斟酌著說道,“而且,我聽說這個世界,自古以來最強的修行者,也隻是相當於第五境神府境界吧。”


    “可這套斧子裏麵的推演之法,別看隻能對神府境界以下生效,卻能夠隨意兼容不同體係,其開創者,恐怕是相當於大楚武道第七境以上的人物。”


    雷玉竹一愣:“華山有第七境?”


    “不!華山那人應該也隻是從別的地方,學到了這套技法。”


    玉鐲器靈繼續說道,“這個世界蹊蹺的地方,還不止於此。”


    “你不覺得,各方勢力的功法都太完備,潛力都太高了嗎?”


    武道修行,並不是說你踏入這個境界,就自動有了對應等級的功法。


    如果沒有前輩傳授的話,那麽你踏入新境界之後,還需要自己適應潛力,挖掘特征,整理出一套功法來,這種功法,往往還隻適合自身,很難傳播出去。


    而這個世界,明明最強者也隻有神府境界,每一代的神府都寥寥無幾。


    但各大勢力的鎮族功法,卻都有踏入神府境界的潛力,哪怕他們祖上,根本沒有出過神府,這就很怪了。


    一兩個勢力是這樣,還能說他們祖上天縱奇才,能夠旁征博引,舉一反三,以低境界,窺探到高境界的模樣。


    然而,每個稍具規模的勢力都這樣,那就隻有另一種可能了。


    就是他們各家祖上,全有過遠超自身境界的奇遇!


    “大楚能稱為聖地的宗門,都曾出過第十大境的人物,他們中也不乏有人思索,如何讓低境界的武人,可以化魔氣魔性為己用,以便於對抗魔劫。”


    “但從中古前期,直至當今,也沒有任何一方聖地成功。”


    玉鐲器靈的聲音到最後,都變得有些飄渺驚疑,似乎也是一直為此困擾,如今終於順勢說了出來。


    “偏偏這個世界,成功了!!”


    ………………


    蘇寒山的意識,出現在一個黑暗的地方。


    究竟虛空,廣大無邊,全部黑暗難言。


    說是純黑,倒也不盡然,似乎黑暗中還有無可計量的魔怪在湧動,有無邊無際的細碎聲響,如胚胎之呼吸,如骨骼之初生,如千眼萬瞳首次睜開眼皮……


    光是蘇寒山意識出現的這一刹那裏,就至少已經有數十萬魔怪,從他意識所在的地方呼嘯穿過。


    那些身影龐大而稚嫩,稚嫩而猙獰,盤旋徘徊,在極速的醞釀生長。


    蘇寒山可以肯定,自己的意識在這裏是空幻的,而那些魔怪身影反而大多具備實體,強悍凶狂。


    忽然,如宙如淵的無邊黑暗中亮起了一點斑斕彩光。


    蓬首長須、毛發旺盛的麻衣壯碩身影,手提一把嶙峋崎嶇的木質拐杖,向前伸出。


    拐杖的頂端,就誕生了那一點斑斕的光芒。


    隻這麽一點光,輕輕敲打下來。


    至少比蘇寒山的感官範圍,還大了千倍萬倍不止,那龐然莫測的無邊黑暗,就全部崩碎。


    那麽多的強悍魔怪、巨魔胚胎,就像是被凍結在厚厚冰層之中的浮萍朽草,肢體、意識、眼神、聲音,都被封凍,沿著黑暗的裂縫而破裂,寂然漂浮。


    那根木杖,又微微上挑。


    於是所有的碎片,開始碰撞粉碎,融化變形。


    肉眼難辨的無量毒蟲,首先在那些碎片之中,滋生出來,成群結隊的搬運著正在變形的事物,亂中有序的拚湊到一起。


    當那些事物略微定型的時候,露出一座座萬丈高峰,千裏山脈,廣闊江河,浩瀚海洋。


    無量蟲豸,在廣袤虛空中搬運著山河大地,飛速匯聚到一處,層層累加,拚合起來。


    蘇寒山聽到了手持木杖的那個身影,發出深長的呼吸。


    群峰灌頂,北鬥墮邊,藜蓬臭蔚,焦原及竭澤,天嗬並地吼,是巫之吐息。


    溪回壑轉,蛟螭蠖蟄,山鬼窈窕,腥風之衝動,震瀑之敲磕,是毒之感化。


    “巫者,繞樹而舞通天地。”


    那道身影在呼吸之後,吐出了聲音,廣袤山河大地上,一株璀璨神樹,隨著他的聲音而生長起來。


    天青色的神木,屹立於大地的中央,直入虛空,接引無量元氣化為九重蒼天,覆蓋大地。


    天地成就之後,萬萬千千奇形怪狀的物種誕生出來,也有很多似人的生物混在其中,懵懵懂懂。


    萬物並生,坐望寰宇,吞吐靈機,相安無事,直到其中有第一個動了好奇心的生靈,向外行走。


    他能夠碰到朋友,獲得好處,但也注定受到傷害。


    “毒者,求道之母無上王!”


    那個持杖身影的聲音變得很淡,似乎隻是在無窮高處,做著注解。


    大地上的一切迅猛發展起來,因遭到毒害,而欲求生,因求生而漸至求道。


    他們彼此廝殺,彼此結盟,分分合合,對抗黑暗中的魔怪,挖掘天地間的隱秘,探索虛空中的未知。


    他們有的肉身強悍無比,有的魂魄高妙靈應,有的驅使山川造物,殺伐第一,但是在與魔怪的戰爭中,他們無可避免的落向了頹勢。


    魔可以攻擊萬物,吞噬元氣,他們卻無法利用魔氣,隻能先從天地虛空間轉化元氣,再設法將魔氣磨滅。


    “巫毒道尊,你這方天地,野蠻與智慧並存,血腥卻又將二者覆蓋,無休無止,縱有大知大賢,心念慧根,也隻微耀一時,無從延續。”


    天地之外,有金色圓光顯化,掛在一個人影腦後,光芒不大不小,卻使外界無數魔怪,為之一滯。


    “且待老僧為此界,點化一處心念歸宿。”


    那人影伸出一隻寬柔纖長的手掌,手背金鏈之間,七寶跳動,分化億萬,灑落大地,裝點出一座座佛國淨土,鈴鹿拉車,接引有緣。


    “腥風血雨暗蠻天,訛傳夢怪日千變。何妨修心向鹿車,香台時禮蓮花間!”


    大地上多出了這些淨土,本該隕落夭折的智慧,紛紛得以延續,對抗魔怪的聲勢為之一振。


    然而,此番作為仍然如同飲鴆止渴,抱薪救火,老朽的智慧成為至極的追捧,稍有差錯,便匡定未來百代歧路。


    佛國甚至成為最渴望的歸宿,對抗魔道的手段,愈發趨於緩和與逃避,苟延殘喘,步步退讓。


    到了最後,大地上除了魔物之外,再沒有一個生靈,連天地和神樹本身,都開始被魔物啃咬。


    佛國裏麵延壽的念頭,也到了壽終之時,莊嚴佛國猶在,不被魔物所毀,卻空空蕩蕩,再無一物。


    “使萬物最初即與魔共生,嚐試尋求抗性,確實是巫毒道最擅長的手段。”


    第三道聲音響起,“但你們這方天地,種種規格軌跡,跟人間都太相似了。”


    “人間至今尚未尋出降魔之法,你們用相似之物去探究,又怎麽能夠找出前路?”


    “不如從我等遊曆諸界,所見千般形貌中,擇取一種,嚐試為之。”


    蘇寒山沒有見到第三個人影,但是看到神樹天地在縮小,大地上莊嚴的佛國,都變成了一個個細微的亮點。


    等整個天地縮小到最後,似乎成了一方玉石,被看不到的存在托在掌上。


    “陰陽稟自然,物外任翱翔,宇宙產黃芽,爐中七返華。”


    托起玉石的人,緩緩念誦,玉石沒有半點損毀,卻自發露出了被雕琢般的光芒,表麵生長出晶瑩的紋理,吸收了外界無數影像,又逐漸變得渾濁。


    到最後,整塊玉石變得渾渾沌沌,難以言語。


    蘇寒山明明能夠看到,卻說不出自己看到的是什麽,是亮是暗,是硬是軟,是方是圓,是至大無外,還是至小無內。


    “善哉善哉!”


    鹿車古佛發出讚語,手上拈出一朵蓮花,“既然淨土不可,佛國不善,老僧願以八萬四千朵輪回蓮,共存一處,為此界開辟幽冥。”


    “凡我一念尚存,蓮花不謝,幽冥不壞!入幽冥者,不可再涉人間,心念是聚是散,延壽幾何,全憑各自修持,再無佛陀助力!”


    巫毒道尊木杖一抬,點在那團混沌事物上。


    “吾以巫毒道主之名,於此立約,吾身猶在,道氣長存,無量微蟲,轉變生質,滿盈萬山萬海,遍至虛空不漏。”


    “將來此方天地,懸掛於淵界與人界之間,淵界魔氣魔物,欲入此界,粉碎如塵,如蟲之糧,無智無識,雖與萬物共存,不顯形體!”


    托起混沌天地的人,再度開口。


    “天都仙府,華陽道人,見證此約!”


    華陽道人話音剛落,翻手一變,手裏一道清亮亮的劍光,斬入混沌之內。


    狹長的劍痕在延伸,劍痕兩邊,誕生出急劇膨脹的廣闊空間。


    初時,此情此景,像是一隻蝴蝶,兩邊膨脹開來的空間,要遠比劍痕更大。


    但隨著劍痕延伸的速度,越來越快,層層膨脹的空間,隻能點綴在劍痕兩側。


    整個畫麵,變得如同一條千翼神龍,周圍黑暗世界中,反撲過來的魔氣越來越濃重。


    那條劍痕就點到即止,不再向前,而是從尖端開始分化。


    眾多劍光弧線,原本無色,在極速飛舞中變色,或紅或藍,向後飛去,填補虛空,形成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無數星點光團。


    又有大量劍光弧線,碰撞到一處,形成猛烈聚變,膨脹出一個龐大火球,金紅燦燦。


    “畢竟虛空有限,諸天星鬥,多非實質,好在其理無限,宇宙縮影,一切法道,真實不虛。”


    華陽道人歎了一聲。


    “吾當運轉星宿,調和宙光,贈爾歲月悠悠,以觀萬世。”


    在金紅色大火球照亮的範圍內,有一顆蔚藍色的星球。


    在這顆星球旁邊,還陪伴著一顆黯白色的月亮。


    諸天星宿,為這廣袤虛空形成了周密無瑕的護層,內中宙光飛流。


    日月人間,從莽荒遠古,加速演變。


    依靠三尊立約,冥冥之中的智慧,每隔一甲子收集人間實質變化,演算無量大數未來變化,將百代以內,明顯會出錯的部分摒棄,其餘成果,返還人間。


    終於,凡俗孩童也能入手的七十二種誘魔法,徹底完善;采魔煉藥之術在無量蟲的觀察下成型;心境降魔的階段,在幽冥蓮花的馨香中出世。


    由凡而聖,陸行之仙的道路,在顛倒陰陽、闖破生死的玄門真諦裏,邁出堅實的一步。


    降魔武道繼續上漲,有了水火之災。


    但那個時候,冥冥中的三尊身影,都已相繼黯淡下去,經周天星宿調和的宙光,已被外界同步。


    終於到了千年之前,天地豁然微震,創世三尊的存在感,徹底淡去,乾坤靈台,驟然與外界隔斷。


    蘇寒山不知自己何時回過了神來,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有想過,這個世界可能有些古怪的地方。


    但沒有想到,這個跟他前世某些曆史、故事相仿的世界,最初竟然是,被中土曆史上的幾位祖師,開辟出來的。


    前世的故鄉,今世的故鄉,以這麽一種奇妙緣法,在他麵前再度相逢。


    前世人多不順時,求諸於曆史,訴諸於筆墨,借青史中的留影,說出自己的心願。


    今生卻也有人,喜愛那蔚藍星辰上的訊息,以締造乾坤的偉力,有意無意間,留下些微痕跡,寄望於蒼生真可降魔,開辟未來。


    蘇寒山心中千回百轉,感受到了說不盡也說不出的滋味,卻不得不全力將之淡忘,暫且封存。


    剛才他瀏覽無量無垠的天地曆程,乾坤紅塵,秋毫無間,天軌地力,亙古不遺,細節龐大到連他法體精神,都難以細思。


    隻能暫且封存,記得一個模糊輪廓,才不至於影響他的意識運轉。


    但有一個景色,即使他刻意不去回想,遺忘到盡頭,模糊到極點,也仍然在他腦海中亮著。


    是華陽祖師,以遊曆過蔚藍星辰的心態,來開辟周天星宿的那條劍痕……


    劍中之心,劍中之願,貫徹兩界,引起了轉生之人由衷的共鳴。


    淺愛人間春,苦惱盡多劫。


    三尺無情鐵,殺開萬古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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