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防衛過當案


    嚴肅在大車店門口送別謝廖沙之後,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間趕,好像嚴肅留下什麽痕跡馬上就要消失或者可能被別人搶先一步發現了這個痕跡一樣。他極其迫切地想要知道謝廖沙傳遞了什麽重大的密不示人的情報。


    嚴肅在洗臉架後麵的剃須刀的柄上發現了謝廖沙用力雕刻的痕跡。不是英文,也不是中文,而是長短不一的橫杠。


    嚴肅記得在大三的燠熱的夏天,他見身邊的同學都一個個準備考研,他也就隨大流,在沒有空調的教室裏麵汗流浹背地背書、準備考研。但是,由於沒有清晰的職業規劃,他也隻是三分鍾熱度。這種想考上985名校的研究生的感覺時來時去。他堅持又放棄,堅持又放棄,這種流程重複了好幾次,終究抵不過放棄考研之後那種精神和肉體上的那種重擔雙雙得以釋放的“暗爽”,最終徹底地放棄了。而後,他也假裝自己用功,在教室裏麵拿出書來,感覺自己和那些考研的人還是“一夥”,有那種沒有被時代潮流拋棄的感覺。但是看的書是雜七雜八,純粹是混日子。


    在圖書館借的書裏麵就包括了“諜報”係統如何運作的一本小書。這本書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以至於他能夠把英文的摩斯密碼從a一直背誦到z。


    謝廖沙在剃須刀柄上刻的就是摩斯密碼。嚴肅頭腦中一下子從遙遠的過去激活了關於摩斯密碼的知識。他拿著剃須刀,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心中暗喜和得意。換做是別人,謝廖沙的情報就算是石沉大海了。


    謝廖沙在細細的剃須刀柄上寫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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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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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翻譯過來,就是“a


    mst


    o


    g”的意思。這是英國一個知名軍火公司阿姆斯特朗公司的名稱。而嚴肅在看過的英文報紙上常常看到它的名字見諸報端,甚至報紙上還有他們駐華辦事處的地址和負責人的姓名。


    謝廖沙的意圖非常明顯——建議嚴肅和阿姆斯特朗公司取得聯係,購買軍火。


    正當嚴肅破解了謝廖沙的密碼,把剃須刀放置到原處的時候,突然外麵一個俄羅斯軍人模樣的人不打招呼直接闖入了嚴肅的房間。麵對著不速之客,嚴肅下意識地避免自己的眼神看向剃須刀擺放的位置,避免來人揣測到秘密隱藏的所在。


    來人用粗糙的漢語表明來意,說是謝廖沙囑咐他取回他落在嚴肅房間裏的一個什麽東西。便不由嚴肅分說,迅速地在房間裏麵翻找起來。似乎嚴肅並不存在。


    這時他看到嚴肅的剃須刀,便撿起來翻看,一邊最裏麵咕嚕咕嚕說著什麽,見沒有發現什麽實質性的證據——要麽他以為這是嚴肅雕刻的神秘的東方圖符,要麽他根本不懂什麽摩斯密碼——總之,看起來他沒有對剃須刀上的刻痕起疑,便又擺放回去,翻找其他的地方。


    嚴肅驚了一身冷汗。不用懷疑——這一定是俄羅斯軍隊安插在謝廖沙身邊的奸細。謝廖沙常常逗留在嚴肅所在的大車店,和他把酒言歡,這本身就值得他們懷疑。盡管謝廖沙聲稱嚴肅是支持俄羅斯“黃俄羅斯計劃”的“良民”,和他頗有交往原因是雙方能夠找到共同的話題,但是,看來上麵的人還是沒有把謝廖沙看作是自己人。


    謝廖沙是一個沙皇軍隊裏麵的異類。他主張並且時常宣揚神的慈悲、憐憫,厭惡戰爭,把外族人也看作是自己的弟兄一樣友愛、團結。這些論調,在那些嗜血的、受民粹主義影響的俄羅斯軍官眼中絕對是嚴重的站隊錯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些在軍功和人身依附的關係編織的關係網中,各自占據有利位置、享受帝國軍官之威風的軍官們,自然死心塌地地以軍功作為取悅沙皇的憑據。自然,他們也不會對作為異族的中國人產生悲憫之心。對於自己隊伍中的另類,他們也是毫不留情。


    來人見找不到什麽證據,就粗魯地給嚴肅遞了一個威脅的眼神,意思是這次沒有抓住你的把柄,不要有下次,下次肯定不會饒了你。接著他聳聳肩膀,伸開雙手,做了一個表示遺憾的動作,離開了嚴肅的房間。


    事不宜遲,既然謝廖沙已經被人盯上,說明那邊早就開始懷疑上了他,那麽嚴肅這邊也應該及早把購買軍火的事宜提到日程上。


    但是怎麽說服龜縣令和黑龍江將軍壽山呢?他有兩個幾乎過不去的坎——一是必要性,俄羅斯軍人搶劫財物不假,但是還沒有到殺人放火的地步,有誰會相信1900年7月份他們就會將幾千人的江東居民趕到江裏麵溢死呢?二是即便購買軍火有必要,這昂貴的軍費從何而來?


    當嚴肅向龜縣令提出購買軍火的提議的時候,龜縣令一臉懵然。


    “依據《璦琿條約》,實質上江東是我方和俄羅斯雙方共管的地方,俄羅斯軍隊騷擾居民、強行納稅,也不是毫無依據。並且,就目前來看,俄羅斯軍隊並沒有什麽特別惡劣的行跡。購買軍火是不是沒有必要?”


    嚴肅料到龜縣令有此疑慮,答道:


    “龜縣令也許有所不知。到1900年7月份,俄羅斯軍隊必到江東殺傷搶掠江東居民,製造屠殺慘案。”


    龜縣令此時看嚴肅像一個算命先生預料到江東將遭受的慘案一樣,一臉狐疑:


    “先生這個玩笑開不得。這世上沒有誰會未卜先知,難道嚴先生以前學過算卦不成?”說完就徑自尬笑了一聲。


    嚴肅心裏準備好了千千萬的說服龜縣令的話,此時卻早已忘記。情勢所迫,話說到這個份上,嚴肅隻有“致命一擊”。


    我們可以說“當局者迷”,對當局者說不如這樣不如那樣,但是,當局者往往有認知的局限,也有情緒的牽掣。就因為嚴肅急於向龜縣令陳情購買軍火的急切需要,所以他才有時候表現得語無倫次。


    在談話前費盡心思思考怎樣措辭造句的,大部分應該是地位較低的或者有求於人、希望對方被說服的人;奉迎的人永遠比被奉迎的人更累。


    但是,鑒於嚴肅和龜縣令之間的這層亦師亦友的關係,他們之間的談話還是比較輕鬆、無太多顧忌的。


    “我不是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但是我是從未來之處穿越到現在的,我知道1900年發生了屠城慘案,我也知道在過十幾年時間,1911年清朝必被一個‘民國政府’取代。”


    龜縣令見嚴肅越說越玄幻,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腦子有問題還是嚴肅的腦子有問題,總之他們兩個人中間一定有個人的腦子有問題。


    “先生之言振聾發聵,本人從未有曾聽說過。”


    嚴肅不知道自己的這個策略是過分輕率了還是起到了預期的作用。


    “壽山將軍因戰敗自殺殉國,但是如果我們現在采取行動,改變曆史也未可知。”


    “這麽說,我今天非得聽您的不可?”


    “嚴肅此心可鑒日月,龜縣令您什麽時候看到鄙人做過一樣不誠不信之事?”


    嚴肅的心情非常急迫,他就是哀求也要哀求龜縣令答應他的請求。


    “早就見先生不像此時此世之人,先生之高見與能力,確像是來自未來之人。”


    “既然龜縣令不懷疑我,請立即著手采買軍火之事,事不宜遲,俄羅斯軍隊近期也定有滋擾之事,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不懼他們的騷擾,保江東百姓之安寧。”


    若要相信不能相信之事,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信心的。換做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嚴肅一定會當做神經病人,被譏笑和冷落。龜縣令對嚴肅的信任,值得十分的嘉獎。


    “但是,我們兩個窮棒子,采買軍火之事不可行啊。此事我還得向壽山將軍匯報。”


    在嚴肅動身前往南方阿姆斯特朗軍火公司辦事處辦理采買軍火事宜之前,他又處理了兩個刑事案件。與之前的案件不太一樣的事,作為一個掌管刑司的官員,他遇到了一個難以取舍的倫理問題。


    一個賭棍在外欠賬累累,仇家也很多。這天突然暴斃,按照仵作的勘察,應當是在家門口被木棍所傷,然後從高處墜落而亡。


    這似乎是一眼就能看到偵破結果的案件——十有八九是催債人所殺。在他租住的二樓臨街的房屋外麵的牆壁上,新近用豬血噴了“欠債還錢”的字樣。這足以作為佐證。


    嚴肅為了勘察現場和調查案件,來到了賭棍家中。賭棍有一妻一子,兒子有十多歲,已經成年,看起來也是孔武有力的樣子。所租住的房間在一個經商的富商建造的、向外租賃的二層小樓的第二層。外麵牆壁上的“欠債還錢”幾個字仍然新鮮、字跡清晰,應該是不久前剛剛用豬血噴的。


    但是,在賭棍妻子的臉上看不到悲慟的神情,她的眼神似乎反而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靜和殘忍。而她的兒子的眼神則躲躲閃閃,似乎是有什麽密不告人的事情。


    雖然他們家不至於用家徒四壁形容,也足以窮囧地讓人心生憐憫。整個房間沒有看到什麽值錢的擺設,賭徒妻子和她孩子的衣服也是補丁接補丁,沒有見到一件絲綢的衣服。床上的杯子,也沒有用絲綢布作為被麵,而是用普通的棉布。看出主人的手藝十分高超,不論是衣服上的補丁還是縫補的被麵,都是十分貼合、瓷實。賭棍應當是給家裏的財務造成很大的窟窿,所以他家裏人才過著如此落魄的生活。


    嚴肅發現賭棍妻子在回答他的問話時,總是把頸部的衣領提上去,似乎要遮蓋這個部分不讓人看見,便問:


    “是不是催債的人對你有什麽傷害?”


    賭棍妻子回答:


    “沒有,沒有。”她的語調中仍然帶著那種驚人的冷靜。


    “那你把你的衣領放下,讓我看看。”


    賭棍妻子無奈,讓嚴肅看了一眼。這是一塊“井”字形的傷疤。應當是用手抓撓之後的傷口愈合的傷疤。


    “請說實話,是不是催債的人幹的?”


    “不是,是最近蚊子比較多,我自己抓傷的。”


    嚴肅不相信她說的話。


    “如果是蚊子叮咬抓傷的,怎麽會有這麽多條傷痕?”


    賭棍妻子沒有回答。


    嚴肅在屋內勘察後,又發現在大門後麵倚放著幾根粗壯的木棍。


    “你們用這麽多的木棍做什麽?”


    賭棍妻子回答:


    “我們怕追債的人上門行凶,就準備了幾根木棍。”


    嚴肅還是不相信。


    “你們一個女的,一個孩子,怎麽會打得過追債的人?”


    賭棍妻子又是無語。


    嚴肅決定把木棍帶回衙門,離開賭棍的家。這時候,發現賭棍妻子在送他們離開的時候,腿腳有些瘸跛,便詢問她:


    “你的腿也是追債的人打傷的嗎?”


    賭棍妻子似乎想起來她受傷的由來,情緒有些繃不住,冷靜的眼神中閃現出幾滴淚花:


    “是的,是他們上門打的。”


    嚴肅手上拿著被認定是賭棍死前用來擊打賭棍的木棒,說道:


    “我回衙門就能認定這根木棒上的指紋,然後和所有有作案嫌疑的人的指紋比對,到時候,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這時,賭棍妻子突然情緒崩潰,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以及自己的兒子可能被定罪的惶恐,哭了起來:


    “老爺,請為我們做主啊,我們......不是故意的。”


    嚴肅吩咐身邊的人暫時離開,和賭棍妻子和她兒子返回房間,並把門關上,回頭低聲跟賭棍妻子說道:


    “你實話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你男人。”


    “老爺,我們不是故意的要殺了他啊。實在是那天他要用刀取我性命啊......”


    經嚴肅的盤問,事情的發生是這樣的——賭棍因為在外欠賬被人追債,回到家裏時常對他的妻子施暴。那天因為喝醉了酒,回到家裏拿刀要砍這個喋喋絮絮的老婆,但是這個時候,一直早有準備的兒子拿著一個木棍將他打暈。嗣後,兩人把他抬到門外從二樓的護欄上麵把他丟到臨街的地麵上。打暈的時候當然賭棍沒有死,賭棍是從樓上墜樓之後死亡的。


    嚴肅的判斷和事情的經過如出一轍。


    嚴肅以“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的法理反複安慰惶恐的賭棍妻子和她兒子,表示,一旦認罪,不過幾個月或一年徒刑而已。


    可以說嚴肅的憐憫心過於泛溢。他想出手救他們一把。


    這是一個法律教科書上沒有的法律倫理問題——是免去賭棍妻子和她孩子的罪刑,還是應當刑當其罪,判處他們徒刑?是隨便找一個追債的人,把罪名安在他身上,讓他承當死刑之罪罰,還是讓賭棍妻子和她孩子承擔刑罰?如果是前者,假設這個追債的人以後痛改前非,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益的人,甚至是一個統帥千軍為國征戰的英雄呢?如果是後者,假設她孩子以後不學好,成為一個社會小混混,甚至殺人劫貨呢?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歪曲司法,而後者雖然是依法執行刑罰,卻有可能斷送了一個追求上進、誠實守法的孩子的前程。


    嚴肅把擊暈賭棍的木棒帶回衙門。他要向衙役門表演一個絕技:提取指紋。


    嚴肅喜歡看推理類的小說,裏麵有一些簡便提取指紋的小技巧。他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他召喚幾個衙役,作為見證人,用他從長春施醫院帶回來的一些碘,要把嫌疑人的指紋提取出來。


    之所以他能從施醫院帶回來碘,是因為正值醫學上碘“治百病”的時期。用其他的藥物不能治療的病,用碘來治,十有八九都能醫治。


    嚴肅用一張白紙提取了木棒上的指紋,將白紙和碘放置在一個玻璃瓶中,在玻璃瓶下麵用火加熱玻璃瓶。過了一會,白紙上就顯出比較清晰的一個指紋。


    眾衙役非常訝異。


    然後,嚴肅就把這個指紋的形狀畫在一張白紙上麵,留存在案件檔案裏麵。


    要救賭棍妻子和孩子的前途,就在此刻。


    嚴肅把幾個時常用脅迫手段逼迫賭棍償債的人,拘押了,一個一個地過堂審問,並且讓他們按指紋畫押。


    這樣嚴肅就得到了他們的指紋。


    現在隻要把在檔案裏麵的指紋換成追債的幾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人的指紋,就萬事大吉了。


    嚴肅在衙門的廳堂內踱步,思考這個困擾了他很久的倫理問題。最終,他作出了決定。


    嚴肅經過了一個反反複複的觀點梳理和思辨過程——樹立觀點-打倒自己-重新論證觀點的合理性-再次打倒,最終在倏忽之間,他明白了兩個真理——第一,為了美好的目的而利用卑劣的手段,是令人不齒的,也是不合理的、不符合天理人倫的。因為,如果這個立論是合宜的,那麽就會有很多人利用大多數人的這種心理通過卑劣的手段達到他們卑劣的目的。更有甚者,很多人會將他們卑劣的目的美化成美好的目的,給人一種他們為了民眾的期待而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印象。公平不允許任何人的生命和其他利益作為代價,每個人和其他利益都應當受到最尊崇的待遇。並且,如果通過正常的手段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一個人的財產,那麽他們就可以有手段證明通過最殘酷的手段剝奪無數人的生命、無數人的財產是具有“正當性”的。隻要他們開動宣傳機器,那麽不論怎樣罄竹難書的慘劇,都可以由貌似“正當”的動機和目的來正當化甚至賦予其無尚的“榮耀”。二戰前德國宣傳羸弱的波蘭會攻打強大的德國,前蘇假冒德軍軍隊焚燒蘇人民的村莊激起蘇人民對德國的怒火,就是適例。如果“好人”聲稱為了高尚的目標,要與壞人一樣無惡不作,才能顯“雷霆手段”,我們就不能被他們所欺誆,因為他們才可能往往是萬般惡的始作俑者。


    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往往僅能實現“有限度”的正義。與惡人握手,以及強調法律的保護要對好人和惡人一視同仁,是我們有限度的妥協。如果真正的好人和惡人一樣,以“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為自己的最高行動準則,那麽他們和真正的“好人”的稱謂和人們對“好人”的期待似乎還很遙遠。我們值得慶幸,我們生活在一個好人占大多數甚至居強勢的一個時代。雖然那種允諾世界戰亂地區的軍閥以優渥生活、大額贓款而解放他們的人民的妥協行動,仍在不斷上演。


    這並不是我們喪失了勇氣。我們不會永遠勝利,但是我們永遠不會放棄,我們要把那懸在惡人頭上的利刃打造得鋒利、更鋒利!


    第二,法律不對人的生命價值賦予權重以進行對比。沒有一個人的生命要比另一個人的生命高貴。王子公主的生命的價值不能比一個平民的生命的價值高貴。法諺“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裏麵的“人人”,沒有區分階級、教育程度,更為關鍵的是,它沒有區分“好人/壞人”,也就是沒有按照品行是否端正進行區分,沒有把一般人意識中的“惡人”摘出去。一個不守法的、品行不端的人,和一個“好人”一樣,都是法律保障的對象。而且,生命權被賦予的權重,要遠遠高於任何其他類型人權的權重。所以,一個催債公司的流氓的生命,是一個“好人”的前途無法同日而語的。在對品行不端的人的生命予以保障之後,也才能更有利於保障品行端正的人的生命,也才更言出有據。


    嚴肅放棄了偽造證據、拯救賭棍妻子和孩子的想法。他的想法,僅僅可能在賭棍喪失1年自由和賭棍妻子和孩子喪失1年自由這種自由權的權重近似相等的情況下,也不可行。


    嚴肅也意識到了“權力”帶來的危險。


    普通群眾無法控製輿論,無法偽造證據,所以他們受道德的拘束。而某些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卻可以操弄輿論,甚至可以操縱和偽造證據,如此一來道德就喪失了它的威力。把你的扁擔說成是我的扁擔,把有的說成沒的,把沒的說成有的,在加上一幫受雇以幫他們擦去他們劣跡和讚美他們“德行”為職業的文人的烘托,他們就可以像沒有穿新裝的皇帝那樣為所欲為。


    嚴肅把自己的審理意見報告給龜縣令。龜縣令批準了他的審斷意見。


    是月正值中秋。集市上已經有一撂一撂的地瓜新鮮上市,糕點坊各式各樣的月餅還帶著氤氳的熱氣鮮亮出爐,亮花路人的眼睛。火紅的秋柿子被成塔狀擺在路邊攤的簸箕上。已經有人在鎮上公園的道路兩旁開始張羅支搭起了一盞一盞的紅燈籠,為晚上的燈謎會做準備。


    在璦琿城裏居住著一家未中舉的、擔任私塾教師的先生和他的妻子,兩人有一女,姿容秀美,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年輕男子追求者眾。偏巧這個女子到了南方一趟,回來後便一腦子西方開明新思想,對於婚嫁等各種習俗都有她自主的想法。私塾先生本就是受過教育,但不是死讀四書五經之人,算數、工程、經世濟國等學問他都有涉獵、探究。對於女人裹小腳、男人留長辮子、婚嫁由父母媒妁之人做主等舊俗,他都是十分鄙夷,所以他也非常同情和支持他的女兒的大膽想法。偏偏這天中秋節月圓之時,私塾先生大門口的牆壁上,張貼了幾張用白紙書寫的大字報——“崇洋媚外”、“國學為體,華夏為宗”、“以洋人為父者不配宗廟也!”字大驚人,且用紅色字體書寫,似乎寫字之人欲將其情緒盡數宣泄在幾張紙上。


    私塾先生偶然出門取水看見,就將這幾張大字報撕下,心中忐忑,不知他們得罪了什麽人,讓他們遭此語言暴力。


    私塾先生的房屋分為相連的三處,一處是正屋,是堂屋和家人居住憩息之處,一處是廚房,一處是幾頭羊的羊圈。就在私塾先生將大字報撕下回到堂屋之後,在廚房突然騰出亂串的火苗,就聽到廚房的物件掉落在地的砰砰作響以及火苗呼呼作響的聲音。由於離水源地——璦琿城的主要河流距離甚遠,鄉民門無法及時取水,眼看火勢就要殃及連在一起的堂屋,眾人正在著急無助時,璦琿城裏的“防範火班”(類似現代的城鎮消防部門)出動兵力,攜帶長短器械,從遠處流經璦琿城的河邊取水,折返到私塾先生的家中,成功地滅掉了大火。


    璦琿衙門拘押了這個疑似縱火案的最大嫌疑人——一個追求私塾先生女兒而不得的青年。


    璦琿衙門在失火案之後不久就開堂審問。龜縣令坐在正堂,旁邊是幾個師爺和書吏,嚴肅站在他們中間。


    龜縣令先問道:


    “本縣斷定你追求私塾先生女兒日久而不能得手,所以挾私憤而縱火燒房。”


    “你既不承認自己是作案元凶,那麽你認為到底是誰才可能是縱火嫌疑人?”


    青年答道:


    “追求私塾先生女兒的並非我一個,你們出去打聽打聽,就這璦琿城裏麵的青年,有多少沒有青年男子沒有聽說過他,沒有見到她就想打她的主意的?”


    “我是一個見賢思春的正常青年,沒有聽說過喜歡一個姑娘還被懷疑縱火作案的!”


    嚴肅已經對這個案子做了一番功夫,此時見這個青年不打算從實招來,就問道:


    “那你認為到底是哪個人實施了縱火呢?”


    青年答道:


    “我聽說私塾先生家中家教不嚴,崇洋媚外,早有人見他們不忿,想要實施報複。據說還是本縣一個舉人的兒子,您可以打聽打聽,這條街上的人都這麽說。這樣的人縱火作案,也未必沒有可能。”


    嚴肅問道:


    “你有什麽證據?”


    “沒有證據。你們可以到街坊中間探聽探聽,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嚴肅和龜縣令交換了一下眼神,把失火當天在私塾先生門口張貼的大字報拿出來,展開讓青年看了一眼:


    “這就是那天在門口張貼的字報。我們已經查到本縣賣這種白紙的隻有一家,賣紙的店家已經招供,你和那個舉人的兒子都在他那裏買過這種白紙。所以,不能排除你的嫌疑!”


    嚴肅早就想到這個青年真有些厲害的招數,他故意把衙門偵查的注意力吸引到對私塾先生一家不滿的舉人的兒子,從而試圖推脫自己的罪責。


    嚴肅又問道:


    “在失火當天晚上,你戌時(19時到21時)在何處?在幹什麽?”


    青年答道:


    “我在公園燈謎會猜燈謎。”


    為了對自己的辯護增加“真實性”,他又添油加醋:


    “這個時候我看到防範火班帶著滅火的器具從西邊街道衝私塾先生房屋奔過來。”


    嚴肅又和龜縣令交換了一下眼神。眼見青年終於露出了馬腳,龜縣令駁斥青年道:


    “失火當日,防範火班是從東邊汲水,然後從街道直奔火場。既然是滅火,為何你說防範火班從西邊經過失火的房屋再到東邊汲水?這不是南轅北轍了嗎?須知救火緊急,他們為什麽還要找一條更遠的道路呢?”


    青年見自己的失誤被龜縣令抓住,當時就被問住了,不能答一言。


    “還有,當天晚上燈謎會的獎品你是如何領取的?”


    青年仍然試圖為自己狡辯:


    “都是各人猜對燈謎之後,事後到發獎處統歸發獎的。”


    龜縣令嚴厲斥責道:


    “撒謊!當天的燈謎會,是在猜對一個燈謎之後單獨領獎的,根本不存在統歸一處領獎之事!”


    青年見事情再沒有可瞞的可能,無奈隻能供認他因為戀愛受挫而縱火的事實。


    嚴肅和龜縣令擬了判詞和量刑意見,製成判牘。


    但是嚴肅這一次卻一定程度上選擇站在了青年一邊,因為,對於這樣一個“正常的”感情受挫而實施報複的青年,他沒有覺得青年有多麽大的“惡”意和“惡”行,而且大火被及時撲滅了。


    換句話說,他對他恨不起來。


    很多時候,我們對有些做的壞事恨不起來。因為如果我們心一歪、膽一橫,也會作出跟他們做的一樣的事情來。出於“激情”而犯罪,犯罪結果除了“情緒”上的“益處”,他們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是那些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榮華富貴惡向膽邊生的人,才是更可恨的。


    第二節“家就是城堡”


    這秋天的東北,似乎天空比南方的天空還要湛藍、還要深邃,眼看又要到秋天轉瞬間就能來一場雪的時節。嚴肅在璦琿城的住處不是讀報紙就是品茶小憩。他又懷念其小時候家鄉的秋天。現在秋梨該下市了,地瓜該上市了,水稻早就收割了,也許是一年中最為舒適的秋天開始了,嚴肅堅定地相信,秋天的陽光照在身上剛換的長袖襯衫或者夾克的那種溫暖,要超過春天的暖陽給他帶來的這種暖熏熏的滋味。眼看著這北方的大好風景,勾起了他無盡的對家鄉的思念,同時也讓他有一種身處異鄉的玄幻恍惚的感覺。這天下午他睡完午覺醒過來,看著院子裏的一隻貓,不禁想到,貓沒有那麽長的記憶,大概也不會複雜的推理分析,是不是像人在夢中,相信夢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但是又恍恍惚惚呢?


    似乎百無聊賴的時候,這天衙門裏麵原來和冒英奴一夥的人,派人來邀嚴肅赴宴,順便商量取締賣淫場所的事情。


    清朝政府取締賣淫,往往一陣風接著一陣風,但是常常像是雷暴天突然一陣大雨點子刷刷掉在地上,結果過了半天,地上還沒有完全濕透,雨點子就銷聲匿跡,隻剩下幾聲空炸的雷在天空炸響。但是,政府一級壓一級,有的時候,取締賣淫的行動還是能出現比較明顯的效果的,這完全取決於地方政府是不是真的下了這個決心,也取決於地方政府的督撫司使個人的好惡和品行。


    比較常見的一個不取締賣淫業的借口是——這個“行業”一旦取締,則無數人的衣食不保,某些褻妓的富商和其他人,定會把明裏變成暗裏,明妓變成暗娼,禁無可禁,反而添加了取締的難度。


    嘴長在人身上,尤其是長在更有話語權的有權勢的人身上,這就很難駁倒他們。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血流漂杵。在一個有權勢的人說的話不受挑戰的朝代,他們往往可以恣肆而行。


    也許人成為父母之後,他們的價值觀才變得成熟。換尿布換得崩潰、半夜吵醒喂奶喂得發瘋,到了叛逆的年齡,還要遭受一遍“子不子、父不父”的尊嚴的羞辱。也許人成為父母之後,才知道人類是多麽的荒唐。上帝讓人成為父母,是有他的道理的,因為他也想讓人知道他養著一群無邏輯、無道德底線的人類,是多麽的苦多麽的累。


    中國自古有言:“萬惡淫為首”。淫,摧毀的不僅僅是夫妻雙方的信任,還腐蝕了社會的公平正義,人與人之間真誠信任,社會的發展進步,以及一切良好的美德。


    冒英奴派來的衙役擺出一臉虔誠和順服的神色,堅稱請嚴肅赴宴是為了敲定這件事的一些細枝末節,完全是談公事。


    嚴肅現在沒有心情赴宴,一方麵是因為聽白虎堂的眼線說俄軍正在以槍械和大炮為誘餌,拉攏白虎堂;另一方麵聽說好幾次俄軍騷擾江東,都沒有見到謝廖沙的麵。其實謝廖沙已經被上級調離到其他部隊了,而後來他原來所在的這支部隊,遭到紅軍的團滅。這算是他逃過了一場劫難。還有就是嚴肅對這些人的信任幾乎為零。很少有什麽東西能夠撼動利益。而這幫人之間的利益勾連,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這如同熱帶雨林中所有樹木通過它們的根係以及真菌互相聯結,甚至一棵樹可以連接到數千米之外的樹木一樣。一陣一陣的掃黃行動,如果斬草不除根,不在根本上解決背後的利益鏈和百姓的生計問題,都是枉然。


    雖然他不信任他們,但是嚴肅自揣他們也不會幹出什麽出格之事傷害到他,所以嚴肅還是應邀,來到了此前冒英奴曾經“罩”過的一家酒店,也是賣淫場所。


    酒至微醺,這幫人也確實裝模作樣地跟他匯報取締賣淫場所的事情,用來麻痹嚴肅的神經。但是,當飯局接近結束的時候,這幫人像商量好了一樣,都聲稱要到大堂結賬,就三三兩兩離開座位,獨留嚴肅一人坐在位子上吃一大碗胡辣湯“解酒”。


    這是一個二樓包間僻靜的所在。嚴肅所在的位子,背後的牆壁上貼著一副侍女的國畫。包間內因為沒人說話,所以剛開始一直都很肅靜。直到嚴肅聽到背後牆壁隔壁的房間傳來了古琴和一個聽起來就是妙齡女子的吟唱聲音。嚴肅一耳朵就聽出了彈奏和吟唱的是《高山流水》這個曲目。


    嚴肅大學裏曾有過機會以吉他手身份參加法學院的樂隊。在同學們夜自習的晚上,常常能聽到他們在學院二樓的一個房間排練beyo


    d樂隊歌曲的聲音。樂隊成員裏麵有一個除了會吉他,還會古琴。都是彈奏樂器。所以時不時的在排練間隙,他也會即興彈奏一曲古琴樂曲,其中就包括這首《高山流水》。


    所以這首古琴曲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憶和興趣。


    但是,在倏爾之間,他發現這可能就是一個陷阱。有句話說的好,不買魔鬼的東西,就不要逛魔鬼的商店。


    就在嚴肅克製著自己心中的“我倒要看看是誰彈奏的古琴這麽優美”的好奇心之後,他還是瞥了一眼背後的牆壁,遽然發現牆壁上居然有一扇不易一眼發現的、顏色和周圍牆壁同是白色的門,門嵌在牆壁裏麵,與周圍的牆壁隻有若隱若現的三條縫隙。門沒有把手,但是看上去是一推就能打開。


    嚴肅迅速“逃離”了現場。如果有一刻耽擱,接下來的劇情就是正中冒英奴這幫手下下懷的了。


    在大堂裏麵的這幫人,見嚴肅這麽快就出來,知道他們演的戲泡湯了,一個個麵紅耳赤,耷拉著腦袋。


    嚴肅在回來之後,和龜縣令商量了半天。接下來他們就采取了疾風暴雨般的措施,罷免了幾個在這些“娛樂場所”擁有股份的衙役,並且對知情不報的幾個衙役采取了罰薪的措施。


    嚴肅出發到南方阿姆斯特朗辦事處辦理購買軍火事宜之前,又負責處理了一件正當防衛的案件。這個案件和之前剛處理過的正當防衛案不太一樣,涉及到有爭議的地方頗多,假如放到現在的司法環境,如果處理偏頗,定會湮沒在無數專家和鍵盤俠的吐沫星子之中。


    該案的被告是養殖柞蠶的蠶農的兒子沈某,原告是一家放高利貸團夥的一名打手。因為蠶農需要擴大養殖,從高利貸團夥借了一些銀兩,但是因為養殖柞蠶是在山上養殖,需要防止鳥和其他蟲類吃掉柞蠶,是一個靠天吃飯的行當,所以一個沒看好,剛孵化出來的小柞蠶就可能被鳥類和蟲類偷食。這一年沈家的柞蠶被偷食了不少,也就沒有足夠的銀兩用來償債。這高利貸團夥從柞蠶還沒孵化,到剛孵化來不久,再到柞蠶長成成蟲,再到吐絲結繭,三番五次來到沈某家中騷擾逼債。


    這一天離柞蠶下山的日子還沒有過多久,這幫人又不請自來,擺著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子毫不客氣招呼不打找著座位就落座,翹起二郎腿,其中的一個,用手指指著沈某的母親:


    “你說說,我們給你們寬限多久了?這可是最後一次,我看在都是鄉裏鄉親的麵子上,不然我們老大發飆,你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沈某母親隻能哀求他們,說今年年景不好,蠶都讓鳥和蟲吃了,來年一定還上欠他們的賬。


    這個人還是用手指著沈某的母親:


    “不是我們翻臉不認人,寬限已經給過你們不是一次兩次了。再想想辦法,跟親戚朋友那裏周轉周轉,你欠的又不多,何苦讓我們一趟一趟往這裏跑。哎呀,這味把我們熏得......”


    說完用手捂住鼻子,表示對蠶繭味道的厭惡。


    “你說,這鄉裏鄉親的何必呢?一趟一趟地,老是不還。辦法總比困難多,咱說是吧?你這不是成心溜達我們嗎?”


    這還算是一個比較好說話的人,似乎說服沈某母親。


    可旁邊一個催債的,可沒有這樣的好模好樣,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羞辱沈某母親:


    “你就信我大哥說的,準沒錯。跟你親戚朋友開開口,沒幾個錢,你看你把我們幾個給溜達的。再說了,就你這樣的姿色,把你賣到滿春院也值不了幾個錢。別給我們這兒磨磨唧唧的了!”


    那個被稱是他“大哥”的,看他說話粗糙,逼逼賴賴地,不上道,給他使了個顏色,試圖製止他的魯莽言語。


    “不!大哥,你別給我使眼色,你再給我使眼色我說的也是這麽回事。你瞅她這一臉褶子,臉盤子像個大冬瓜似的,我尋思哪個不長眼的能看上她能要她?”


    那個“大哥”知道這個人比較“彪”,聽不進好賴話,急忙出言製止:


    “你可別給我們整事!人家說不還了嗎?再等等能死啊?”


    “你可別充我的大哥了!咱隻認...是大哥,你就是一個賬房,你以為你戴著一副眼鏡,在這裏充文化人啊?”


    二人由語言爭執發展到了掄拳相向,這是在場人都沒有想到的。


    沈某一直在場站著,二人在掄拳打鬥互相扒拉的時候,那個“小弟”的背不巧碰到了沈某。


    沈某隻是向外輕輕推了那個人一把。沒想到他居然回頭劈裏啪啦一頓組合拳,打得沈某雙手抱頭、無法招架。


    那個催債人見拳頭打得不夠過癮,瞪眼在四處踅摸哪裏有趁手的棍棒,想回頭再次教訓沈某一番。


    那個“大哥”和旁邊的幾個人隻能攔腰把他抱住,製止他用棍棒傷害沈某。


    局麵稍微有了一些鬆弛,好像暴風雨之後片刻的寧靜。那個“小弟”繼續用不堪的言語侮蔑毀謗沈某的母親:


    “跟你說,老子我幹過的漂亮妹子比你養的蠶都要多!你撒潑尿看看自己,老眉哢嚓眼的。還有你那兒子,就是一頭倔驢,你要是不調教調教他,就等著老子我來調教他!”


    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因為他的大哥攔住了他用棍棒傷人,這不過是為了證明要不是他的大哥攔住他,他早就用棍棒收拾沈某了。這個時候不說句狠話,他在江湖上的厲害角色就支棱不起來了。


    沈某呆呆地站在那裏,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如何做,才能讓這些窮凶極惡的歹徒永遠地消失。


    有的時候善還在家裏穿鞋,惡已經跑到街上咆哮了。因為善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顧忌。而惡可以隨時披掛上陣。


    這幫歹徒來到屋內翻箱倒櫃,見找不到什麽值錢的東西,又自己斟了杯茶,悠悠地坐在那裏,好像自己是來串門的親戚。


    就在一瞬間,沈某的怒火直衝上腦門,他找出廚房的菜刀,一股風似地從廚房衝出來,直奔那個用語言侮辱自己的母親的歹徒,用菜刀砍過去。那個歹徒沒有防備,一時間被砍得歪倒著躺下去,就像一團麵條一樣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噴射的血水一股股地濺出來。


    最終這個歹徒因為被砍中腎動脈不治身亡。


    這是典型的“正當防衛”或“防衛過當”的案件。從清朝到民國再到現代,正義和法律似乎長著相似的麵孔,卻有著不同的頭銜、稱謂和特點。單單從正義的要素而言,現代的正義觀和正當防衛的理念,完全可以從清朝的法律製度中粗糙地“提煉”出來。換句話說,清朝的法律理念和樸素的正義觀,完全可以推導出“正當防衛”這一現代法律理念來。


    在《大清現行刑律》頒布之前,關於正當防衛的規定主要體現在《刑案匯覽》的“夜無故入人家”、“殺死奸夫”、“父祖被毆”等類型的案件中。比如在《大清律例.刑律.夜無故入人家》中規定,夜間沒有正當理由,闖入他人房屋,闖入者杖八十;如果房主在發現闖入者時,當即將其殺死,房主無罪;但若在已經將闖入者抓住後將其殺死,則杖一百、徒三年。


    本案涉及到幾個問題。一,從案件具體事實看,似乎是沈某“先動的手”,因為沈某推了催債人一把,然後導致衝突升級。控方認為沈某不構成正當防衛的情形。二,從正當防衛構成的要素來看,防衛行為的嚴重程度和侵害、騷擾行為的嚴重程度不相當,因為拿刀捅刺和準備拿棍棒擊打不是一個層次的行為,如果存在嚴重程度更低的防衛措施,應當采用嚴重程度更低的防衛措施;三,防衛行為並非是在對被侵害人存在“緊迫威脅”的情況下實施的,也就是說,當催債人冷靜下來,貌似不再存在“威脅性”的時候,就不存在“緊迫威脅”(即,正在存在和持續的威脅)。就像清朝刑律中說的,“拒奸殺人”必須是“登時”(立即)進行,即在正存在緊迫威脅的情況下才能實施。而沈某是在催債人沒有進一步的緊迫威脅的情況下進行的防衛。四,控方還認為沈某和他母親完全可以在麵臨威脅之後在實施嚴重傷害行為之前逃避。因為他們存在逃避的可能性。


    嚴肅曾經在寫作一篇關於“正當防衛”的論文時查閱了很多類似主題的案件。除了繁文縟節的證據和訴訟流程的內容,判決基本上對案件的法例付之闕如。


    在與龜縣令溝通之後,嚴肅在起訴文書上做了批示(大意如下):


    一,沈某雖然是先動的手,但是他隻是將催債人輕輕地向外推出。之所以判案時需要確定在打鬥中是誰先動的手,往往是為了確認誰是“挑釁者”。事實說明,先動手的人往往並不一定是挑釁者。在此,即使沈某先動手,但是催債人為了討債且言語汙穢對沈某和他母親造成了嚴重的挑釁,應當被判定為挑起事端的一方。所以,如果要判定沈某是否符合正當防衛,那麽答案是明確的、肯定的。


    二,雖然拿菜刀和言語侮辱、企圖尋找棍棒擊打沈某兩者相比較而言,前者嚴重程度更高,但是考慮到對方人多且其中一個催債人踅摸著尋找具有較大殺傷力的棍棒,沈某以菜刀實施打擊,是正當的。


    三,雖然催債人已經通過行為表示他們不再進一步對沈某和他母親的“人身”安全和安寧造成損害和威脅,也就是不存在“緊迫性”,但是......


    嚴肅寫到這裏,突然發現這一點是最難以辯駁的。因為確實在不存在緊迫性的情況下的防衛行為,不再是正當防衛,而是報複行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結果導向”,就是結果預定,從結果倒推他的“合法”理由。


    在這方麵,嚴肅從現行的中國法律找不到任何可以借鑒的立法和理論。


    所以,嚴肅還是從外國法律找到了一定的根據。嚴肅感到一陣驚喜。


    “batte


    edwifedefe


    se”。


    即——一個作為枕邊人的妻子,如果“常常”遭到丈夫家暴欺淩,可以在某些情況下,即使不存在“緊迫性”,也可以實施防衛行為。


    換句話說,即使是在丈夫經常性的家暴行為之後很久,妻子也有權把他噶掉,而不承擔刑事責任。


    以此類推,再來看本案。由於這夥催債人是“經常性”地騷擾沈家,而且常常以暴力相威脅,所以即使作出防衛的同時並沒有發生侵害行為的“緊迫性”,防衛人仍然有權實施正當防衛。


    在本案中,“經常性”(侵害行為)是符合的,暴力行為也是存在的。所以,結果是合情合理的。


    四,至於被侵害人是否履行他的“逃避”義務,這完全取決於具體的、逐案的客觀情況。在“昆山反殺案”中,防衛人被兩個男子追著打,且他的自行車躺在地上,他沒有翻身一躍上自行車逃跑的可能性。拋下自行車隻身一人逃跑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他需要時時刻刻提防著對方的拳腳和大刀,在當時精神高度緊張的情況下,一個站在被侵害人的角度、處於他的相同的情況的人,基本上是無法履行“逃避”義務的。


    嚴肅以“家即堡壘”一語終結了他的批文:


    不論在盜竊罪(入室盜竊罪高一等)上,還是在強奸罪上(如清朝刑律就規定“拒奸殺人”無罪,即使是在將入室欲圖行強奸者拘禁之後殺掉,也會從輕判決),入室造成的威脅比在大庭廣眾之下造成的威脅和損害程度要大數個量級。


    在著名的於歡殺人案中,也是歹徒上門騷擾、威脅、侮辱並欲圖實施暴力。從前文提到的“逃避”義務而言,家(或者自己擁有的其他不動產)是自己的堡壘,如果讓他逃避的話,這裏是他的家,他還能往哪裏逃避?最終法院從輕判決於歡有期徒刑5年。可見法理昭彰。


    嚴肅在報稟龜縣令之後,龜縣令給了嚴肅勘合(官方路牌),輕車簡從,帶著幾個衙役就往上海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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