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哪管明朝,什麽叫作風雪之險,一聲令下,歡呼雷動。帳幕又大,當時多升起好幾個火池,除分班掃雪的人外,全都圍火痛飲,大吃起來。張統法令雖嚴,但極愛眾,也最得眾人愛戴。行軍之際法令如山,無論親疏,不容絲毫寬假。平日無事,便親若家人,言笑無忌。酒肉端上以前,先去慰問受傷諸人,備帶食物湯水。然後人座,弟兄九人圍坐帳中,正對帳門,風簾垂幕,已高高卷起。這時帳頂積雪剛剛掃盡,輪值打掃的人,正在駝柵內忙著用溫水飲馬喂草,準備事完,回來痛飲,帳幕外一人俱無。


    眾人正在圍爐大嚼,豪飲歡呼,興高采烈,熱鬧頭上,忽聽帳外有人啞聲啞氣地說道:“你說事情多怪?昨夜那場大風,會沒死人。這麽大的雪,看他們如何走法。”另一幼童答道:“你不是說天冷,想飲酒麽?看這酒肉多香,我們討點來吃如何?”前一人答道:“你忙什麽?這班人馬,早晚還不凍餓而死,剩下東西,都是我們的。那時就算羊馬騾駝被他們吃光,我們人肉總有得吃。他請我們,還不一定擾不擾,如何向人伸手?你也不嫌丟臉?”帳中諸人因四麵雪封,決無外人,先隻當是自己人在說笑話,又當歡飲說笑之際,多未留意。


    內中隻田蘭離門最近,耳又最靈,人更粗豪,先還不甚注意。後來越聽口風越不對,不特語音甚生,並還想吃活人,剛吃了好些熱酒,不由氣往上撞。既未尋思,也未告知眾人,獨自離座,走向帳外去看。見那兩人一是矮子,腰間懸著一技短玉笛;一是十二三歲的幼童,身上穿得甚是單薄,二人手抄手正由帳門外,轉身往左側新掃出來的雪地上走去。雪已積高丈許,雪勢漸止。那兩人神情穿著,好似來路途中所見貧苦土人。越想越有氣,忙喝停步。那兩人連理也未理。田蘭將身一縱,便到了二人前麵,未及開口,幼童已先問道:“你是想追我們回去,請吃一頓麽?”田蘭怒道:“我知你們土人窮苦,討吃無妨,為何惡語傷人,要吃我們人肉,想我死麽?”那矮子生相醜怪,一雙吊眼,兩道長眉又黑又濃,左右分垂,獅鼻闊口,扁臉方腮,身材卻是又瘦又矮。田蘭身高七尺,在諸將吏中相貌最是英偉,如不是見對方生得瘦弱矮小,早已動手。


    心還在想:“這類無知土人,不值一打,隻要賠禮,便即放行。”又見幼童人甚靈秀,穿得單薄可憐,惡語乃矮子所說,意欲問完,單給幼童一點吃的,氣那矮子。


    哪知矮子聞言,全不理會,翻著一雙怪眼,冷冷地說道:“天下隻有管吃管喝,還有管人說話的麽?我吃不吃人肉,與你何幹?你們不是還沒有死麽?等我真個吃了你的肉,再說不遲。”田蘭一聽,這倒不錯,如等這廝吃了我們,人已死絕,如何說法?


    當時又好氣,又好笑,便要動武,又覺對方瘦弱,不堪一擊。再一想到軍旅平日不欺弱者的約言,不願動手。心想:“這類人大都饑寒交迫,意圖借故生風,賴騙財食,不值與他計較,但又氣他不過。”因幼童未說無禮的話,靈秀可愛,意欲帶往帳中,吃上一頓,周濟些財物,氣那矮子。喝道:“你這類無知的人,不值計較。這小孩不錯,我單給他吃,隻不給你。”說時,瞥見幼童朝矮子扮鬼臉巧笑,竟未在意。說完,見人未動,伸手便拉。滿擬這麽一個小孩,還不是一拉就走,哪知竟未拉動。乘著三分酒興,試再用力一拉,幼童仍然不動,身子如生了根一般,心方奇怪。幼童冷笑道:“天底下有你這樣請客的麽?”矮子也在旁笑道:“大個子,你莫賣好。我這兄弟年紀雖輕,今日天寒思飲,還不受那嗟來之食呢。你有本事,將人拉走,就擾你一頓。否則,單憑你,決不賞光。”


    田蘭聞言,又奇又愧。先恐力大拉傷,未使全力。正待以全力再拉,忽聽身後高呼:“田百將停手。”回頭一看,正是張統同了王衝、李由趕來。剛一鬆手,幼童笑對矮子道:“人家把我們當花子待,我不想再擾他了,我們走吧。”矮子笑道:“你這小淘氣鬼,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每日饞癆,好容易有了主顧,又裝腔作甚?”話未說完,李由已搶先上前,拱手笑道:“大雪寒天,佳客光臨,愚弟兄先前不知。田兄又多飲了幾杯,想必說話莽撞,以致欲靳臨貺,在主人既是難堪,在貴客也未免客氣。不嫌薄酒粗肴,請即寵臨,當奉鬥酒,略申敬禮,並為我兄弟謝罪如何?”矮子哈哈笑道:


    “前聽人言,隴西小孟嚐鐵臂李由文采風流,最善詞令,今日一見,果然不差。如不擾你一頓羊羔美酒,豈不道我兄弟小氣?”田蘭先還不服,張統乘著雙方說話之際把嘴一努,這才想起:“四外大雪盈丈,初下鬆浮,廣漠千裏,四無人家,這兩人怎會突然來到?自己已換重裘尚覺奇冷,對方穿得如此單薄,並無寒意,麵色又那麽光潤。


    自己生來力大,練就一身好武功,那幼童竟會拉他不動,明是異人無疑。”立時轉怒為喜,搶前一步,拱手笑道:“小弟酒後無知,還望恕罪。”矮子和那幼童同聲笑道:


    “張兄人真豪爽。我二人原奉師命,來此接引諸位義士出險。同至寶帳,再談如何?”


    張統素來心細機警,先聽外麵有人說話,雖未留意,後見田蘭匆匆離座,探頭往外一看,見有兩個外人,想起四外雪深丈餘,這兩人如何來的?忙拉隔座張、李二俠一同趕出。剛到帳外,便見田蘭用力強拉幼童不動,已知是異人。忙同趕上,喚住一談,那矮子竟知自己名姓來曆,越發驚奇。先還不知用意善惡,心正盤算,聞言俱都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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