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派廠衛前去督辦變法一事,弘治皇帝心中還是有些踟躕的,但世上之事,往往是兩權相害取其輕。


    為了這次攤丁入畝,已是預備了很久,也鋪墊了太多,若是此次的在昌平州的變法未能成功,那後續的一切都無從談起。


    沉沒成本也好,時間精力也罷,總歸是無力去承擔這樣的失敗。


    若不是此次試點過於重要,他也不想派廠衛前去,隻能說,王守仁不中用。


    簫敬也是這般想的,王守仁不中用。


    但也正是這不中用,才有了他的好大兒前去的機會。


    他在想,這次若能取得皇爺的應允,讓自個兒的好大兒前去,他少不得要好好的耳提麵命一番,罵也好,打也罷,必須得讓這個榆木疙瘩把事辦的漂亮。


    狠狠的把這變法的事推行下去,狠狠的立一個功。


    若要辦成此事,必須心狠。


    論及心狠,誰又比得上廠衛?


    暖閣裏,弘治皇帝坐於禦案後頭,簫敬垂首躬身立在旁邊,主仆二人都在暗暗思忖著。


    就在這時,一名小宦邁著步子進了暖閣,“皇爺,簫公公求見。”


    “傳。”


    不過片刻,蕭言便低著頭進來,撲通跪倒,“奴婢見過皇爺。”


    朱佑樘嗯了一聲,看著他道:“你把頭抬起來。”


    聞言,蕭言將頭起來,朱佑樘望著他那張臉,嘴裏則道:“王守仁去昌平州變法,如今未有消息,這地方上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多得是豺狼虎豹,你的幹爹說非狠辣果決之人不可為之,並舉薦你去,還說什麽伱乖巧懂事,心夠狠,你這心狠不狠朕不知,但你這副模樣倒是教人望而生畏,透著一股陰狠。”


    “.”


    蕭言是個在旁人眼中不大正常的人,他不正常的地方不止體現在話少,反射弧還比較長,往往別人與他說話,他總是好一會兒才會給出回應。


    而這一次也不例外,將這番話默默聽罷,他便跪在那裏不言語,看得弘治皇帝先是皺眉,旋即又舒展開來。


    罷了,總歸是個不正常的人,跟他計較什麽。


    簫敬急的都想跺腳,這狗日的,關鍵時刻又他娘的給咱家犯病。


    “奴婢不敢。”


    跪在地上靜默了許久,蕭言才終於有了反應,叩首,接著直起身子,“皇爺,奴婢這有一封奏報,乃是昌平州傳來的。”


    說著,他從袖口將那封奏報取出來,然後雙手捧起。


    若是旁人,比如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在此,弘治皇帝少不得要問一句可是找到了王守仁的下落,但對於他,朱佑樘卻是沒問,隻是著簫敬去將奏報取上來。


    接過奏報,弘治皇帝展開去看,看到先前幾行的內容倒是著實鬆了口氣,“此人無事便好,如此王卿家便也該放心了,朕也便舒心了,竟還去赴任了.”


    朱佑樘都不知為何自己要加這麽個竟字,似乎這位巡撫去赴任,在他的潛意識裏是件很意外的事兒。


    隻是看著看著,他嘴裏不再說話,臉色開始逐漸變了,拿著奏報的手也開始顫動起來。


    見到皇爺變了臉色,簫敬便知曉是出了事,趕忙踮起腳,伸長脖子去看那信上的內容。


    看著看著,他那張臉也是勃然變色。


    “砰!”


    弘治皇帝將那封奏報狠狠的拍到禦案上,扭頭望著簫敬,那張臉上帶著尚未平複的震顫,聲音卻是極低,“昌平州變法需一狠辣果決之人,不然決難辦成此事,這可是你先前說的?”


    那一聲砰,引得簫敬的心也顫了一下,還未緩過來,便聽到了這句問話,他咽了咽唾沫,“是奴婢說的”


    “那你自個兒瞧瞧,這王守仁在昌平州都做了什麽!”


    簫敬撲通跪了下來,“奴婢,奴婢已是看過了..”


    “朕還真是萬萬小瞧了他,數十人他說殺就殺了,殺得還是劉希堯的親眷家人.”


    “你說,這些人是反賊嗎?”


    這個問題,簫敬是真不該怎麽回答,隻得道:“奴婢,奴婢不知。”


    “那你說他此舉何意?”


    “奴婢覺得,許是王巡撫在立威吧.”


    “什麽立威,這就是在誅殺反賊!”


    朱佑樘卻是倏然吼了起來,隨後目光又刷的望向那封奏報,這奏報上寫得清清楚楚,詳實無比。


    被誅殺的周家與劉家姻親勾結,竟隱瞞了高達一萬六千七百餘畝的田產,王守仁連番問詢,仍是拒不承認,一口咬定是劉禦史家的,卻又拿不出地契驗看。


    無有地契,自是荒田,後上交朝廷所有,這幫人卻是阻撓插牌,阻撓朝廷決策,後被王巡撫以造反的罪名就地格殺,並梟首示眾。


    甚至便連命令下達,這幫人還叫囂著反抗,最後是陵衛軍趕來平了這場叛亂。


    殺得合情合理,罪名有理有據,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一刀斬下去,如利劍蕩秋萍,殺得整個昌平州人人驚懼,人人鎮服,此後,變法一事將暢通無阻,必將無人再敢阻攔。


    而讓弘治皇帝震怒的是那隱田的數額,“朕真是不曾想到,區區一個地主之家,便有隱田高達一萬六千多畝,這僅僅隻是隱田,他實田又有多少,國朝收不上稅,便就是有了這些蟊蟲!”


    “殺得好!此事不僅未有做錯,反而做的極對。極對!極對!極對!”


    朱佑樘一連說了三個極對,臉頰都漲紅了起來,這是他的天下,是他的江山!


    而如今這個天下竟然存在著這樣的一幫櫫蟲!


    國庫年年入不敷出,天下百姓盡皆貧困,便是這些櫫蟲所致!


    一個個占據著這麽多的田地,卻還妄想著隱瞞田產,試圖躲過朝廷的賦稅。


    一萬六千多畝的隱田,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數字,他貴為皇帝,所擁有的田畝也不過數十萬畝。


    幾十個鄉下地主加在一起,擁有的田畝就能和整個皇室相當!


    “所謂的官紳勾結,朕如今算是見到了,一個姻親,便能幫著隱瞞這般多的田畝。哈哈,還有那什麽吳縣丞,幫著自個兒的親娘舅隱瞞了數千的田畝,官階小的隱瞞的少一些,官階大的隱瞞的多一些,哈哈,這就是我大明的好臣子,哈哈”


    看著弘治皇帝明明怒急,卻反常的發笑,而更反常的是,這笑並不是怒笑,甚至笑聲中還透著一股子柔和與爽朗,這種反差組合在一起,讓人隻覺得心裏發寒,簫敬心裏惴惴,硬著頭皮開口,“皇爺.”


    話剛出口,弘治皇帝的笑聲卻是兀地停住了,隨後整個人詭異的平靜了下來,一張臉看不出喜怒,扭頭望著簫敬,“此事如何善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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