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曆史上來講,李東陽還有十多年的活頭,如今一場風寒,自是沒要了老頭的命。


    僅僅是在床上趴了兩天,灌了一肚子的中藥,便能下地走動,隻是還有些虛弱。


    文正的諡號沒了,李東陽還是有那麽一點失落的,本來都打算死在濮州,如今看來是死不成了。


    和來之前的預想不太一樣,水患有,叛亂有,瘟疫同樣有。


    但又可以說沒有。


    或者說每當地崩之後,所引發的一係列後續災難,在濮州這裏,都被人為的控製到了最低。


    大病初愈,李東陽一路走一路瞧,打量著營地裏的一景一物,心裏感慨萬千。雖說太子殿下荒唐胡鬧,那個夏洗馬在此事上也失了妥當。


    但濮州能有這等安居之所,卻是這二人營建起來的。


    曆來天災之後,必有更多的災難。可這濮州一地,卻似是跳出了這個藩籬。


    這片營地井井有條,秩序井然,無數的人都在一同努力重建家園。


    還有這些或是貼在牆上,或是懸掛起來的條幅。


    李東陽早就注意到了這營地裏形形色色的標語,什麽攜手並進,重建家園,抗震救災,眾誌成城之類的。


    截止到目前的人數統計,整個營地裏六萬七千五百三十一人,宗旨隻有一條,都別閑著。


    夏源從不相信什麽人的積極性,自主性,搞得好像誰沒當過社畜似的?


    他當社畜那時,整天就想著怎麽摸魚。


    如今當了這營地的頭子,經過最初期的人員整合,早就設立了一整套的規則。我們是來賑災的,糧食也多得是,十多萬石的糧食,足夠這四萬多人吃上好幾個月。


    但不能白給你賑。


    想要糧食,想要看病,想住屋子,想要布匹,想要一切物資,都得拿工分換。


    工分,工分,那自然得做工才能掙。按勞分配,越危險,越苦的工作掙得越多。去黃河邊築造堤壩,去處理縣城內外的人畜屍體類似這樣的工作,工分掙得最多。


    幹一天的活,若全用來換成糧食,足夠一家三口敞開肚皮吃上兩天。


    還有先前的搜救小隊,帶回來多少個災民,就給多少工分,每個工分換兩斤糧,若是換成糧食,那一個災民就按三斤給你算。


    如此才能把積極性調動起來,不然誰願意整天長途跋涉的四處亂跑,去搜尋那些可能還活著的人。


    前兩天新加入的那些官員護衛,也都喜提了一份工作,迅速投入到救災的工作當中。


    而整個營地裏頭,除了那些重病在身,實在沒法動彈的人,估計閑人就剩下李東陽一個。


    就連那些小孩子還幫著和泥蓋房呢。


    不過李東陽是閣老,比較高端,還是個大病初愈的老頭,他如今在營地四處轉悠,也沒人管他。


    當然,這隻是暫時的。


    到了中午,夏源就得知了李閣老能下地走動的事情,然後便攛掇著朱厚照一塊去找他,打算給閣老也安排個工作。


    他自己去找是不行的,人家是閣老,但朱厚照沒事,他是太子,比閣老更高端。


    朱厚照一想也對,是得安排個工作,口號都喊出來了,那怎麽能有閑人,這是決不能容忍的。


    如果李東陽也說什麽狗屁回京之類的話,就用你們想搶功勞給懟回去。


    兩人暫時都不想回京,夏源合計過,皇上派出堂堂內閣大臣,帶領著一係列官員,長途跋涉,混的跟難民似的過來找他們。


    僅憑此事,就可看出弘治皇帝內心中的急迫和擔憂。不然哪有這種規格,什麽時候發生天災,派的是閣老這種高端物種?


    由此可見,如果現在回去,必有一番狂風暴雨,雷霆之怒。


    搞不好就得遭,還是先拖一拖,拖到皇上消了氣再說。


    而李東陽這個老匹夫可不能讓他閑著,人一閑下來就會琢磨那些有的沒的。比如,琢磨怎麽把自己倆人弄回京裏去。


    “閣老,下官聽說您大病初愈,特意前來探望,如今看到閣老氣色不錯,真是可喜可賀。”


    李東陽正四處轉悠,打量著這營地的環境,倏地,一張笑容陽光燦爛的臉便湊了過來,老頭不禁嚇了一跳,緩了緩神,“多謝牽掛.”


    說著話,他瞧見了朱厚照,於是又肅整衣冠,對著太子不卑不亢的施了個禮,“老臣見過太子殿下。”


    旋即便問道:“太子殿下和夏洗馬還未動身返京?”


    “這事不急,閣老,太子給您安排了工作。”


    “工作?”


    “對對對。”夏源笑容可掬的點頭,“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考慮到閣老大病初愈,這工作也輕鬆的很,隻是一些案牘之事,清貴。”


    朱厚照跟著點頭,咧嘴,露出一口大牙,“沒錯,清貴!”


    瞧著這倆人,李東陽總覺得這清貴二字得打個引號,說是清貴,估計半點也不清貴。


    沉吟一會兒,他出聲道:“老夫有個問題想問問。”


    “什麽問題,閣老請問,下官知無不言。”


    “這營地裏懸示而出的條條大字有何深意?”


    “噢,沒什麽深意,就是些宣傳口號,增添氣氛用的。”


    “增添氣氛?”


    “對。”


    抗震救災嘛,沒有宣傳標語怎麽成,這樣是沒有靈魂的。


    而且有了這些標語,總能調動出一些積極情緒。


    李東陽被安排了一份很清貴的工作,管倉庫。


    說是倉庫,其實就是個超大號的土房子。案牘自然是有的,一張破木頭桌子,每天他就待在這桌子跟前,守著這裏頭囤放的糧食物資。


    不僅得守著,每天還得進行統計,剩下多少,增添了多少,這些都得做好賬目。


    很枯燥,很乏味,而且很勞神,每天就是撥弄著算盤子,從早撥到晚。


    其實本來不用這麽勞神,但夏源生怕這老匹夫閑著,就特意沒給他弄什麽幫忙的書辦,除了負責看守倉庫的糙漢子,文化人就李東陽一個。


    李東陽覺得自己被騙了,這哪裏清貴,堂堂內閣輔臣,誰見了自己不喚一聲李公。


    如今竟是成了庫管,做起了縣衙裏最低級的小吏才幹的工作。


    而且這些糙漢子連數個數有時都能數錯,真真能把人氣死。


    不過這營地裏的規矩很嚴,不幹活就沒工分,沒工分那就什麽都沒有。


    沒有工分,連他住的那間小破屋子都得收回去。


    賑災,李東陽也不是沒賑過,但哪次不是乘著八抬大轎,負責巡查,甚至具體實施什麽都是交給下麵的人去辦。


    什麽時候幹過這等枯燥的工作。


    可這個工作是太子給安排的,起碼名義上是這樣。從政數十載,李東陽的選擇是恪守君臣之道。


    當然,李東陽心裏是不忿的,但後來也便接受了,因為那些與他同來的官員們,更是慘,整天在外頭四處跑,不是去監管著築造河堤,就是帶著人去處理各地的屍體。


    聽說有的屍體已是高度腐爛,那臭味即便是戴著好幾層口罩,被那艾草的味道給擋著,似是也能隱隱聞到。


    這種帶著人去處理屍首的事情,哪怕不用親自動手,隻需站在旁邊監管,也沒人願意去做。畢竟這種事不僅恐怖,防護不慎還會染上疫病。


    就連那些個專程處理屍首的人,居住的地方也是單獨給劃了片地,聚眾隔離。


    但那位年紀輕輕的翰林編修卻是主動請纓,自願領著這些人在外奔波。


    對於這樣的人,哪怕知道他是這濮州人士,李東陽也是佩服的,若他也是濮州人士,他自問可能做不到。


    處理屍體,一般出去三五天就得回來一次,畢竟攜帶的幹糧也僅能扛個幾天時間。


    李廷相戴著厚厚的幾層口罩,便連渾身上下也是捂得嚴嚴實實,隻餘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此時已是夏末,但氣溫仍是居高不下,滿身的汗水。


    到了營地附近,他先是生了堆火,把自己身上裹著的外層衣服,包括臉上的口罩全脫下來,然後放進火裏統統燒幹淨。


    接著他徑直走向了營地邊緣的那間屋子,這屋子建的密不透風,裏頭煙霧彌漫,地上燃放著艾草。


    他便靜靜的坐在裏頭,用這艾草的煙霧熏著自己,如此才能做到消毒殺菌。


    從到這營地的第二天,他便帶著人出去處理屍首,這是第一次回來。


    李廷相不知曉自己的娘親和小妹在哪兒,這營地太大,人數也太多,他不知道怎麽找,也沒有去找。


    沒有找,許是自己的娘親和小妹就安安穩穩的生活在這營地裏頭,但若是找了沒找到,那這最後一點的念想也沒了。


    當他知曉濮城縣內外的人畜屍首已被處理幹淨,他的心裏一陣揪緊,卻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如今領了這個處理屍首的任務,總有一天要去濮城,可如今濮城縣已被清理幹淨,那便不用去。


    不用去,就不會在處理屍首的時候,發現


    沒有再想下去,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李廷相默默的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然後走了小半個時辰,穿過營地,來到濮水邊,這濮水邊有無數女人和小孩在用木桶打水,提水,忙的不亦樂乎。


    李廷相便特意找了個下遊的位置,這才開始用水清洗自己。


    一眾忙碌的婦人瞧他一眼,又把目光迅速挪開,唯有那些小孩還在好奇的瞧著他。


    兩桶水接的滿滿的。


    滿頭大汗的中年婦人抹了把臉上的汗,把水桶掛在扁擔上,有些吃力的挑起,對著旁邊的小女孩道:“妞妞,走了,隨娘親回去。”


    那女孩四五歲的樣子,很懂事的點點頭,隻是一條腿受了傷,單腳在地上走著。手裏撐著根竹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又扭頭瞧瞧遠處下遊的李廷相,用手指著,“娘,我覺得那個人像哥。”


    “伱胡說個甚,你哥在京裏頭當官,咋可能到這兒。”


    說著,那婦人本能向著女兒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眉頭微蹙,這咋還真有點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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