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麻煩發生之後,兩夫妻恨透了這個‘挑事’的女兒,父親指責她道:


    “你這個攪家精,你弟弟名聲壞了,將來說不上媳婦,你就是死了也不足惜!”


    莊四娘子的娘也罵道:


    “一個雞蛋,你認就認了,非要鬧得人盡皆知才好,我早看出你從小就不是安份的,生你真是生了個冤孽。”


    那一天,莊四娘子什麽錯都沒有,卻被嫂子拉著又打又罵。


    事情水落石出之後,父母也指責她,沒有安慰過她半句。


    “我憐憫這個孩子生活艱難,又得知她如今沒有住處。”


    莊四娘子家不富裕,隨著哥嫂成婚,房子一一分出去,她的住處被安排到曾經家中的豬圈改造。


    她那會兒處於女孩最美的年化,賢名遠播,父母卻並不喜歡她,認為她在家中是吃白食的,哪怕她一天到晚不停的幹,卻沒得到好臉色。


    “我心疼她的處境,想起我夫家堂兄的小兒子還沒有成婚,堂兄、嫂子四處打聽品行不錯的未婚女子,便生出了牽媒保線的念頭。”


    六叔娘吸了下鼻子,撩起衣角擦淚:


    “當時便留了哭得要斷氣的四娘子,哄了她半天後,問她願不願意嫁進蒯良村中。”


    “你這不是害人嗎?”


    張傳世插話道:


    “莊老七說那蒯五懶惰出了名的——”


    “不是的、不是的。”


    六叔娘一聽這話,連忙擺手:


    “老五以前不是這樣的。”


    先前六叔娘講話後,一直沒開口的蒯六叔在此時接話:


    “老五這孩子以前是不錯的。他長得清秀,年紀與四娘子相當,在家時也很勤快的,田裏、地裏是把好手。他還擅長編竹條,閑暇時要編些竹筐背簍去五裏店屯賣的。”


    他提到的蒯五與趙福生從莊老七口中提到的蒯五仿佛兩個人。


    趙福生奇道:


    “莊老七撒謊了?”


    “不是,他沒有撒謊。”蒯六叔又搖了搖頭。


    “那就奇怪了,莊老七既然沒有撒謊,證明蒯五是個懶漢,你又偏說蒯五勤快,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張傳世吐槽。


    “大人聽我說,這個事兒,要怪就怪老天不長眼睛。”


    蒯六叔道:


    “我家婆子提起這門婚事,我也很為蒯五開心的,當天她與四娘子通過氣了,我就連忙去了我堂兄家,提起這樁親事,我堂兄頓時便喜出望外。”


    蒯舉明的妻子上心之後,也曾出門打聽過莊四娘子的為人,聽到的都是誇她的。


    也知道她在娘家日子過得不好,知道這孩子性情溫順,並不是尖酸刻薄的挑事之人,對她很是心疼,心中已經認定了這個兒媳婦。


    夫妻商議後,備了禮物,請六叔娘上門去探娘家堂兄嫂的口風。


    莊四娘子的父母對這個女兒雖說不大喜歡,但對這個女兒的婚事卻很上心的。


    隨著她年紀漸長,提親的人增多,兩夫妻將她的婚事卡得很緊,許多達不到條件的人是不答應的。


    六叔娘帶著禮物前來,說夫家有個堂侄,年紀與莊四娘子相當,家境可以,堂兄夫婦性格不刻薄兒媳,一家人過得很是和美,得知莊四娘子美名,想替小兒子來說親。


    莊四娘子的父母對於六叔娘提到的這門親事頓時上心了。


    蒯良村團結、富裕在附近十裏八鄉是有名的,如果女兒能嫁到蒯良村,聘禮先不說了,將來說不定還能補貼娘家兄弟——他們看到六叔娘婚後時常回娘家,一來就大包小包,早就眼饞了。


    這樁婚事兩夫妻沒有異議,但因為家裏貧困,再加上莊四娘子美名遠揚,夫妻倆提出了一個要求:聘禮需要多一些。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六叔娘道:


    “我那堂兄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孩子多了,總要張嘴要吃要喝,再加上當時我那堂嫂有個十幾歲的老來子。”


    那小子名聲不好,十二三了不好好跟家裏人幹活,也沒有學個手藝,就跟同齡人吃喝混街,將來要想娶妻可不是個容易事。


    莊四娘子的父母為此愁得都要禿了頭,他們想起幾年前莊老七表姨婆有個女兒嫁進了黃崗村,收了一大筆聘禮,便心動了。


    兩夫妻想借嫁女兒攢筆錢,為兒子將來娶妻所用。


    “他們提出想要一兩銀子作聘禮,除此之外還要一些豬肉、布匹。”


    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了。


    可蒯五在得知雙方有意這門婚事時,也偷偷看過莊四娘子一眼,一下就將這個姑娘瞧上了。


    本以為這樁婚事十拿九穩,哪知臨門卻遭遇這樣一個挫磨,他一下懵了,便和爹娘說暫不考慮成婚,將來有合適的再說。


    “為人父母,哪裏瞧不出來他心中的念頭。”蒯六叔道:


    “我那堂兄、堂嫂舍不得兒子,便咬牙應了。”


    一兩銀子哪裏那麽容易攢,更何況此前兩夫妻為了前四個兒子成婚,早將褲腰帶勒斷了。


    此時又要攢一兩銀子,夫妻便比以往更加勤勞。


    四個兒子兒媳也很懂事,得知父母為難,也想成全弟弟,便都幫著攢錢。


    “一家人齊心協力,老五便也開心,總往莊家村跑,時常去幫他們挑水幹活,莊家人也很喜歡他。”


    本來事情一切都往好的發展,眼見一年到頭,銀子快攢齊了,卻偏偏出事了。


    “那年九月,我堂兄說那年賣了白蘇後還差一筆錢,想等到下旬摸魚時多摸一些,到時大部分賣掉,剩一些製成鹹魚,加進老五的聘禮單子中。”


    蒯六叔提起當年過往,語氣也有些哽咽:


    “後麵在摸魚時,別人有些下水久了身體吃不消,早早上岸,他想著兒子的聘禮,一直不肯上來,最後被河中水草網住,等人撈上來時,早斷氣了。”


    麻繩總挑細處斷,厄運隻找苦命人。


    “……”


    趙福生重生之後,繼承了原主記憶,總覺得原本的趙福生也算是十分命苦,可此時再一聽到蒯五與莊四娘子過往,竟也不由心生歎息。


    這兩人婚前本來一個性情溫柔,一個勤勞積極,如今經曆這樣一樁打擊,就是勉強成婚,恐怕也成一對怨偶。


    就連最是嘴賤的張傳世也說不出話來。


    “事情發生之後,家中人頓時飽受打擊,老五最自責。”


    他爹可以說是因為他的婚事而死,這對他造成了很大打擊。


    “他當時說不成婚了,執意要拿這錢給他爹辦喪事,他娘當時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說他不懂事。”


    他爹臨終前,最希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結婚成家,過上美滿幸福的日子。


    蒯六叔搖了搖頭。


    村裏人張羅著湊錢、湊物,將蒯舉明的喪禮辦了,事後蒯五娘拿著丈夫的血汗錢,向莊四娘的爹娘提了親。


    這樁婚事雖說如約舉行,可內裏卻變了味。


    莊四娘的父母既尷尬又憋屈,他們也不希望親家出事,如今嫁了女兒,卻沒得到女婿一家好臉色。


    “婚後老五不成體統,對四娘子橫挑鼻子豎挑眉。”


    六叔娘道:


    “我們也勸過他,可他不聽。”


    他爹因他婚事而死,兄弟姐妹們雖說沒有怪過他,可他娘在他成婚之後不久便一病不起,最後熬了一年半就死了,他心中的怨恨到達極致。


    自此之後,這本該恩愛的兩夫妻成為了怨侶。


    “我堂兄在世時,老五是個多好的孩子?誰見了都得誇他一句,那時他三天兩頭的跑去莊家村,莊四娘大嫂家的小子見他就坐他肩膀上,一路跟在他身後。”


    蒯六叔歎道:


    “過年那會兒,四娘子也來我們村,見人就笑,誰料得到以後呢?”


    這場姻緣從蒯舉明之死開始發生劇變,蒙上了陰影。


    蒯五老娘一去世,兩夫妻關係徹底破裂。


    蒯五從此以後懶散異常,酗酒成性,在家啥事不做,每年白蘇不采了,家裏牲畜一樣不喂。


    莊四娘子懷孕生子那天,他還在外吃酒玩耍,是蒯大娘子帶了三個妯娌幫忙叫接生婆,跟著操持家裏。


    “一開始的時候日子勉強還能過,後麵越過越差,家裏欠了一屁股的債,老五還在外麵借錢買酒呢。”


    欠的錢多了,村裏人就是再團結,也難免心生不快。


    “這個時候稅收又重,他家給不起,便幾個哥哥湊錢給,時間一長,四個嫂子也不開心,便對他倆夫妻也看不順眼。”蒯六叔說道:


    “中間鬧過要分家,但幾個兄弟不允許。”


    蒯良村向來團結,兒女未成年前,父母全心輔助兒女過日子;待到父母年邁,兒女們又反哺父母長輩。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過分家的先例。


    蒯五破罐子破摔,時常喝得醉熏熏的,麵對兄嫂的埋怨責罵,便化為對莊四娘子的怨恨,回家打妻子。


    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你是老子花錢買來的,打死你也天經地義。


    當年沒成婚的時候,二人也曾有過甜蜜,哪想到後來會將日子過成這個樣子。


    ……


    蒯六叔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將蒯五與莊四娘子的婚事由來說完,突然問道:


    “人年紀大了,一說到過往便囉嗦個沒完。對了,大人,你先前提到滿財時,這位大人曾說他——”


    他目光轉向了範無救,話說了一半便止住。


    “他死了。”


    趙福生答道。


    “胡說!”


    本來因蒯六叔提起蒯五過往經曆而有些傷感的蒯滿財聽到此處,急得跳腳,大喊了一聲:


    “我分明活生生站在這裏。”


    “是真的。”武少春本來因莊老七的話先入主為對蒯良村眾人印象極差,可這會兒聽了蒯六叔等人講述的當年恩怨後,又覺得唏噓不已。


    他出聲解釋道:


    “莊老七說,事發之前,莊家村隔著一條河看到對麵的村子受大霧籠罩,看不真切,我們家大人說這是鬼域——”


    說到這裏,他轉頭看了趙福生一眼。


    趙福生點頭道:


    “厲鬼複蘇後,會形成鬼域,鬼域籠罩的地方,活人難以逃離,會被困在鬼域內。”


    蒯六叔的眉頭緊皺,趙福生又道:


    “七八天前,據莊老七所說,蒯良村突然有人乘了一條黑船過河,跑進莊家村求救,說是蒯良村出了大事。”


    而這樁大事就是莊四娘子之死,“當時傳信的就是蒯滿財。”


    她說話時,目光轉向了蒯滿財。


    蒯六叔等人也轉頭盯著蒯滿財看,蒯六叔表情嚴厲:


    “滿財——”


    “沒有啊,六叔公。”蒯滿財一臉冤枉之色,大聲的辯解:


    “我沒有見過黑船,也沒有過河求救。村子裏出了這樣的醜事,我怎麽會將這樣的消息往外傳呢?”


    他說道:


    “更何況當天出事後,我們村子就被‘封’住了,河邊長滿了那怪花,誰都進不去,我又怎麽往外走呢?”他有些委屈的道。


    蒯六叔聽到這裏,點了點頭:


    “大人,確實這件事情有詭異。”他神情嚴肅:


    “當天我們確實用了私刑,將四娘子處死,她死後村子發生了怪事。”


    “什麽怪事?”趙福生心中一動,好奇的問。


    “當時她死後屍身不沉,真的怪得很。我們把她屍體拉上岸,又找了柴禾想將她火化,結果火燒到一半突然熄滅,先前一直燒不爛的屍身突然化為血水,流進地裏,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是死後厲鬼複蘇了。”趙福生道。


    她說到這裏,心中感到十分怪異。


    厲鬼複蘇之後凶悍異常,動輒殺人。


    照理來說,莊四娘子如今晉階到至少禍級以上的水準,應該是殺了不少的人。


    那條被染黃的泉水底下除了厲鬼之外,全是死屍。


    隻是當時情況凶險,她也不清楚這些死屍究竟是哪裏來的,也不知是渡河的莊家村人,還是——


    想到這裏,趙福生又抬頭看了蒯六叔一眼。


    他愁眉緊鎖,恐懼與壓抑幾乎要從他眼中溢了出來。


    麵前的這些人太過真實,壓根兒不像是假的。


    她忍下心中的猜測,再問:


    “厲鬼複蘇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蒯六叔無奈道:


    “大人可能不信,我們當時也覺得是不是鬧鬼了,可血水消失後,什麽怪事也沒有發生,我們便回村了。”


    大半夜的,經曆了這樁詭事後,村裏的人又慌又怕,回來之後也不敢歸家歇息。


    “我們擔憂出事,便圍繞著祠堂周圍準備先將就一晚,等天亮之後再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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