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該怎麽麵對他,十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他對我的仇恨、不屑、惡作劇、往死裏整的狠勁與刻薄,如烙鐵般,在我心中烙下永不磨滅的痕跡。雖然這個痕跡已不再疼痛,可每當一想起,仍然可以感覺,炙熱的烙鐵烙在身上撕裂般的疼痛。


    *


    趙藍陽的傷勢頗為嚴重,交警作了記錄,進入A城市區後,接連闖了六個紅燈,在一個十字路口被側麵開來的快車攔腰相撞,駕駛室被撞的麵目全非,而他又未係安全帶,還能留下命,算他運氣好。


    趙藍陽確實運氣好,車子被撞成一堆廢鐵,他還能留下一條命來。雖然肋骨斷了三根,左手和左腿被撞骨折,頭部也受到重創,可他仍活了過來,修養個把月,又能生龍活虎。


    連夜驅車來到第三人民醫院,趙叔叔是這樣對我解釋的。趙阿姨哭的雙眼紅腫,沒有理會我,但我清楚的感覺到,她在埋怨我。


    趙藍陽出車禍,我要負很大一部份責任,如果他打電話給我,我能接穩手機,他就不會認為我可能出了事,心急火燎地從B城驅車來A城。而他也不會連闖紅燈而出事,一切,都因我而起。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該怎麽麵對他,十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他對我的仇恨、不屑、惡作劇、往死裏整的狠勁與刻薄,如烙鐵般,在我心中烙下永不磨滅的痕跡。雖然這個痕跡已不再疼痛,可每當一想起,仍然可以感覺,炙熱的烙鐵烙在身上撕裂般的疼痛。


    十年後,這塊讓我碰都不敢碰的烙鐵忽然變的不再炙熱,而是化為道不明述不清的一灣溫水,我真不知該怎麽麵對他。


    醫院很清靜,無人的走廊上,隻聽到自己複雜的心跳聲,及趙阿姨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阿陽怎麽那麽傻,隻因琳琳手機掉到地上發出聲響就飛也似的一個人跑到A城來,幸好是白天,如果在夜裏----天啊,我真不敢想像,這孩子,怎麽這麽傻,都快三十歲的人了。”


    我聽的很不是滋味,別開眼,努力咽下心頭湧上的不付合感覺的感動與愧疚。


    “你少說兩句吧,阿陽現在已經沒事了。”趙叔叔低聲勸她,他的聲音很小,我聽的不太清楚,隻依稀聽了句:“----阿陽也隻是擔心琳琳而已,他隻是----”


    “對,我知道阿陽的心思----可她呢,她又帶給阿陽什麽了?”


    “別再說了----這是不能勉強的,誰叫他當初----”


    “琳琳!”一直沉默的奶奶開口了。


    我回過神來,看著奶奶。她看著我,混濁的眸子閃過一道銳光,銳利地盯著我。


    “我聽阿陽說,你與你丈夫離婚了?”


    我驚異,他是怎麽知道的?他在B城,是誰告訴他的?程逸東?不太可能。我與程逸東也並沒進一步的接觸,他不可能知道的。


    “你很奇怪為什麽阿陽會知道你在A城的事吧?”


    “阿陽這孩子,真是個死心眼,那天你回去後,阿陽就開著車子跟在你後頭。”


    我睜大了眼,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奶奶再度歎口氣,“琳琳,本來我不想對你說的。可是,阿陽出了這麽嚴重的車禍,你也有責任。”她盯著我,語氣有埋怨,“我不知道你與阿陽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可都已過去十年,你還放不下以前的仇恨嗎?”


    我想回答說,我並沒有仇恨誰,可奶奶又繼續道:“阿陽對你的心思,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我默然。


    “琳琳,你老實對我說,你對阿陽,就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嗎?”


    我怔忡,我與他?我從未想過。


    奶奶還想說什麽,被趙叔叔打斷,“阿姨,都這麽晚了,你肯定累了吧,我先帶你去休息吧。”


    奶奶說:“那怎麽行,阿陽都還沒有醒來。”


    趙阿姨看了我一眼,道:“反正醫生都說已經沒事了,咱們就先回去吧。琳琳,可以麻煩你照顧一下阿陽,好嗎?”


    我有些驚疑不定,她剛才那麽的怨恨我,怎麽現在卻---


    她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這次的車禍,其實也不能怪你。可是,基於良心上的責任,你還是留下來照顧他,好嗎?”


    我深深地點頭,就算她不讓我留下來,基於愧疚,我也要留下來照顧他。


    “那就這樣吧,琳琳,委屈你照顧他,我們先去找旅館休息一晚,明天我再請醫院安排護士照顧他。”


    奶奶囑咐我要好好照看趙藍陽,就與趙氏夫婦離開了。


    看著趙叔叔擁著奶奶的背影,我忽然有種錯覺,仿佛趙叔叔才是奶奶的兒子。而今天見到過的那個男人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奶奶!”我脫口喊道。


    奶奶回頭。


    我欲言又止,奶奶的麵容是這麽的平靜,卻又如此的憂心,她在憂心誰?是趙藍陽嗎?我看著她臉上深深的皺紋,這些清晰而深刻的痕跡是無情的歲月留下的,其中,還摻雜了變味的親情加速它們的成長與發展。


    我記得,父親丟下我們三代人,攜著那個城裏女人離開後,這些痕跡一夜之間就顯現出來。


    十五年過去了,她還在怨恨那個曾拋家棄子又棄母的兒子嗎?


    “琳琳,還有什麽事嗎?”奶奶問。


    看著奶奶平靜的麵容,及趙叔叔和趙雜姨把手搭在她背上自然而然的動作,我驀地沒有說話的勇氣,隻能搖頭,道:“沒什麽,隻是忽然覺的自己真的很不孝。”


    她神色欣慰地斥了我兩句:“終於知道自己的不孝了。”


    身為醫院裏的高級病房,病房裏很安靜,安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吸呼聲,及心跳聲。


    輕輕來到病床前,趙藍陽正暈睡著,他頭上纏了好厚的布條,左手也打著厚厚的石膏,左腿被吊起,兩個月前都還健康的膚色,此刻變的蒼白如紙,臉頰也深深凸了進去,眼窩下邊是深深的青影,看上去好生憔悴。


    輕輕拉了椅子坐到他身旁,我就這樣看著他,這也是我認識他十五年,第一次如此認真而仔細地看他。


    他有一雙濃厚的眉毛,挺直的鼻梁,還有一雙薄薄的嘴唇,此時緊緊地抿起,沒了嘲諷的眼神,也沒了總是微勾的邪惡的唇角,他此刻就像一個單純的嬰孩,無助而純真。與當年的惡魔根本沾不上邊。


    時光的洪流又回到從前,那個總是喜歡在人前扮乖巧,可人後卻露出霸王真麵目的大男孩,一轉眼,已是成熟的大男人了。


    時間過的真快。


    他幹裂的雙唇開始蠕動,說著我聽不清楚的話,我忙輕輕拍著他的臉,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他似在尋找,裹著石膏的手動了下,卻馬上蹙緊了眉,我趕緊製止他,“不要動,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你給我說一聲就是了。”


    “琳琳,琳琳----”他用一另沒有受傷的手在空中胡亂抓著,我趕緊伸手,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攥的緊緊的,我忍不住擰眉,有些痛。想抽手,卻被他捏的更緊,於是就由著他。


    他攥緊了我的手,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我拭著抽回自己的手,可他的手馬上就用力地握緊。我無耐,隻得由著他。


    他睡的很沉,卻又不太安穩,睡夢中雙眉總是緊蹙又舒展,舒展開,一會兒又緊蹙著。那隻握著我的手也是時不時地捏緊,然後又放鬆,仿佛我會隨意離開他似的。


    忽然感覺冰冷的心田一下子暖和起來,對他的怨懟因他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而慢慢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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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中,感覺總有一雙目光注視著我,本來不是太在意,可那道目光越來越炙烈,感覺頭頂都快被點燃。


    我睜開眼,茫然地四處張望。“琳琳,你醒了。”耳畔響來一個聲音,我順著聲音的方向側頭,對上一雙烏黑的眸子。


    “你醒了?”有瞬間的怔忡,我忙收回心神,問道。


    他看著我,目光閃動,“昨晚是你照顧了我一整夜?”


    我紅了臉,揉著麻木的手臂,感覺肩上掉了什麽東西,低頭,從地上撿起雪白被子,“咦,這是誰替我蓋的?”


    他道:“我看你睡的沉,怎麽叫也叫不醒,怕你著涼了。所以按了鈴聲叫來護士替你蓋了被子,”


    “哦。”我低頭,避過他的目光,“謝謝你。”本來是留下來照顧他的,卻反過來讓他照顧。


    “感覺怎樣,頭還痛不通?”


    他輕輕地搖頭,“琳琳,你真的沒事嗎?”


    “呃?”我不解地看著他。


    他定定地望著我,“那天我打電話給你,才說了一句話,我就聽到‘碰’的一聲,嚇了我一大跳,然後就沒了你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出了事。”


    “所以,你就開著車子來找我?”


    他“嗯”了聲,垂下眸子,“你沒事就好了。”


    我的愧疚感更深了,如果讓他知道,我是因為接到他的電話而震驚所以手機才掉到地上,因為不願與他說話,所以才放任手機在地上叫囂----如果告訴他真相,他肯定會很難受。


    忽然有些無地自容,都過去十年了,我一直還活在以前的怨懟當中,可他已不再是當初的任性大男孩了,他已變的知禮而世故,懂的關心別人的成熟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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