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靈眼看去,其中正是一個三四歲的小童模樣,穿著小小的衣服。


    隻是剛一靠近,就被幾個道兵圍住,任憑他怎麽左衝右突也不能脫身。


    最後,他一把扯破了一個錦囊,從其中傳出一個女聲。


    “這位道兄,請高抬貴手。”


    “我家夫君從未有過爭龍之念,隻是打著輔佐潛龍的主意。”


    “妾身乃陰陽道外門弟子,奉命入世,在此隻為等候明主,別無他念。”


    “再則,我家夫君如今正是縣尉,在縣尊手下當差,這是有了主臣之名分,豈可因猜疑枉殺大將?”


    “自古未聞有如此行事而得天下者。”


    丁鎮元歎道:


    “李玉鬆有個賢能的妻子啊!”


    隨後,閉目默默禱祝,再伸出手時,已經得了一封法契。


    “若是簽署了這封法契,我便信你今日之言。”


    方才他凝神溝通上界,得了這封賜下的法契,乃是由天仙所製,有莫測之能。


    若是簽署,之後再違背,便是自尋死路,報應必來。


    這是由上界天仙背書的正經法契,每一張流出都有備案,不可小視。


    說著,這法契就自行飛出,落入府邸之內,出現在李家內宅。


    李玉鬆猛地見到桌上出現的這封法契,驚得一躍而起。


    這法契好似金箔一般,其上好似流動著金水,細看又隻是些花紋。


    “這是上界之物,天仙所製,仙文法契。”


    頭一次見到這種寶物,顧月月言語之間,居然帶上了幾分喜色。


    “夫君,不想這位潛龍竟是牽扯到上界,來頭不小。”


    “拿出這種法契,足見誠意,想來也不會敷衍我等。”


    又細細看過文書,逐字逐句讀過條款,兩人琢磨了下,覺得不算嚴苛。


    無非是不得故意背叛之類的,沒有逼迫的意思。


    “不知這法契,應該怎麽簽署?難不成要用印嗎?”


    李玉鬆問道。


    “無需人間筆墨,隻需誠心靜氣,默默禱祝,不含雜念,自然能感通仙神,留下名姓,說到底不過是取個誠心誠意四字罷了。”


    李雲鬆果然凝神靜氣,摒去雜念,隻一心想著自己同意這份法契。


    頓時,就見到自家姓名緩緩浮現,心下悵然若失,卻又有一種心安之感。


    這法契之上原本就有另一方名姓,此時雙方都已經簽署,便就往上飄起,在光塵中消失。


    “成了,這下算是無憂了。”


    次日,一夜如常。


    隻是一向風雨無阻,每天必至軍營的縣尉大人“抱病在家。”


    縣尊體諒下屬,任命自己的一位親兵代理事物,掛著個隊副的職務。


    讓人驚訝的是,素來強硬的縣尉這次沒有頂回去,竟然任由縣尊往軍中摻沙子。


    一晃就是半年過去了。


    新任縣尊不時在縣中走訪,具體到每一處鄉,每一個村落。


    每到一處,必然過問當地鄉老,細細問過民生、水利,又做出一副體係百姓的樣子。


    說白了,就是讓這一縣上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知道他的名字。


    表麵上看,成效還是有的。


    至少丁縣尊體恤下民,仁愛百姓的名聲,已經刷出來了。


    花花轎子人抬人,未必沒有明眼人看出來他這番做派。


    然而,這是個比爛的世界。


    相較於那些連作勢都不稀得做的,丁鎮元這裏已經是好太多了。


    “名聲之貴,好比及時雨。”


    “青史留名,功業不朽,說到底還是為了這個名。”


    “這名,就是香火,就是氣數,就是人望,就是官位·········”


    “若這是平常年代,以我這般,為官一方,留下個好官聲,死後就很大機會獲得朝廷敕封,列為正祀,幾十年後不定就能成為一方神祇。”


    “短視之人看中實利,目光長遠者看中名聲,名聲若是夠大,死了也能成為鬼神。”


    馬車裏,端坐著的錦袍公子言笑晏晏,與一位妙齡少女談論著。


    正是下鄉巡視農耕的丁鎮元與蘇倩玉。


    江伯宴後,他到底還是選擇了年紀較小的那位。


    倒也沒什麽別的緣故,總不能把人家兩個女兒都給娶了吧?


    至於為什麽是妹妹,而不是姐姐,也許是後者更加笨拙一點。


    “呐,你什麽時候娶我過門?”


    “我家可是要人給人要錢給錢,這幾個月,少說往你這裏送了十幾個好苗子了。可都是族裏這一輩的翹楚,正經的嫡係子弟都來了三個,做人可不能忘本!”


    蘇淺語手上盤賞著一截新鮮的翠玉葫蘆,斷口處帶著讓人心神舒暢的芬芳。


    她今日換著一身鵝黃的襦裙,頭上梳著少女的發髻,用了一支金釵簪子。


    訂婚之後沒多久,她就從江邊跑了過來,說是要看好未婚夫婿。


    不久前,已經見過了姐姐,擺過了供桌,衝著丁家祖輩神主牌位上過香,嚴格來說已經算是丁家人了。


    “大業未成,何以為家······”


    丁鎮元搖著手上的折扇,念著。


    “那你去死好啦!下一句是不是馬革裹屍,百戰無生?然後我做一個望門寡?”


    蘇淺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接觸久了,才知道她的性子,風風火火的,就不是個文靜的人。


    不過,倒也不討厭呢···········


    丁鎮元靠在車廂內,透過窗子往外看。


    此時,外麵已經是農耕時節,到處是一片綠油油的,不時有農人扛著鋤頭,牽著牛在道旁經過。


    “今年的假牛之策,看來落實地還不錯,想來應該有個好收成。”


    假牛之策,就是官府租借耕牛給予農戶,或是十幾戶,或是百戶,合力出錢租下一頭牛,在農耕時節之用。


    此時農戶多半買不起牛,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隻是後來也有很多弊病,比如有牛因此病死,有牛餓瘦等等。


    真的到了具體地處理政務時,才知道紙上學來的學識太過淺顯而片麵,遠遠不如現實中各種複雜的情勢。


    這半年下來,丁鎮元算得上兢兢業業,將縣中事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還有很多縣衙內的屬官和幕僚群策群力。


    治理一縣內外,靠的不是哪幾個什麽名聲在外的所謂“臥龍”、“鳳雛”,而是需要一整套官僚體係。


    大遼立國數百年,這一套軍政班子製度早已成熟,隻是隨著時日推移,日漸腐朽罷了。


    而今,在丁鎮元手上,一點點煥發了生機。


    這就是他之所以要獲得這個縣尊之位的緣由之一。


    打江山不易,治江山更難。


    若是沒有在起事之前就打造自己的一套軍政班子,那麽起事之後就要花費更久的時間和更多的代價,才能一點點學會。


    別小看這點差距,放在天下大勢之中,幾年之間,也許到最後就是生死之差。


    這半年內,丁鎮元已經在這一縣內,初步建立了威信,也磨練出了理政的手段。


    縣中大戶,縣內鄉紳,縣衙屬官,村中裏長··········


    但凡有點地位的,都已經混了個臉熟。


    所謂聲望,就是這般建立起來的。


    這個時代,誰是百姓?


    當然不是泥腿子,不是農民!


    筆杆子掌握文人手中,話語權都被鄉紳掌握。


    地方大戶,往往盤根錯節,他們就是統治階級的最下一環。


    安撫好了他們,掌握了他們,才算真正掌握了一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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